蔚栩心知蔚藍已經動搖,但卻半點都不敢放松。他一面眼巴巴的望着蔚藍,一面仔細回想着娘親過世後,所有發生在鎮國将軍府的事。
那時候無人教導,他尚且有些懵懂,可也正因懵懂,正因爲一夕之間從雲端跌入泥潭,他對近兩年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記憶深刻。
比如爹爹遇襲失蹤後,娘親很快去世,娘親去世後,祖母和二嬸想要送他和姐姐去昕陽,二嬸将他跟前的丫鬟全都打發走,青松青柳一個勁欺負他,姐姐好不容易才想辦法将家産存進當鋪,又千辛萬苦帶他離京,離京之後更是兇險重重,這之後馬不停蹄的帶人去地心谷和沙棘縣,最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上京……
姐姐并不比他大上多少,就沖二房的手段,若姐姐不曾帶他離京,沒準他早就不在了也不一定。他已經漸漸大了,如何能一直躲在姐姐身後,心安理得的等着姐姐庇護?
爹爹受傷後一直被困在上京城,而姐姐前些日子才在坳谷受傷,還險些丢了性命。這些事情,蔚栩隻要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姐姐和爹爹在的時候固然能護着他,可若是他們不在了呢?他必須要快些長大,盡可能的多學東西,也好幫爹爹和姐姐分擔一些。
“你這姐夫倒是叫得順口,以往不是不喜歡他麽?”這兩人完全就是死對頭,當着她的面還好,背着她沒少針鋒相對,現在卻是要主動跟着姜衍……
蔚藍雖不知道蔚栩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卻也知道,自己若是斷然拒絕,必定能将這熊孩子鎮壓下去,可迎着他滿是期待的目光,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頓了頓道:“真的想好了?”
蔚栩有些心虛,繃着小臉忙不疊點頭,“姐姐也太小看我了,你看我是不懂事的嗎?
大局當前,便是我與姐夫私底下再如何不睦,那也是私底下的。”
說着拍了拍胸脯,“我既是與姐姐說了,自然已經想好,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是認真考量過的,姐姐如何能當我是在玩笑?”
蔚藍聞言眯了眯眼,眸中全是審視,蔚栩睜圓了眼睛不閃不避,挺直小身闆任她打量。
“也罷,既是如此,那你手底下的人要如何安排,可是已經有了章程?”半晌後,蔚藍移開視線搖了搖頭。盡管她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可她有她的立場和想法,蔚栩有蔚栩的立場和想法,現在來看,蔚栩的成長,明顯已經超出她的預期。
蔚栩大松了一口氣,認真道:“大小熊和追浪逐浪必定是要跟我一起的,除此之外,我打算将銀杏和忍冬也帶上。姐姐放心,銀杏和忍冬這兩年一直有好好習武,定然不會拖姐姐後腿。”
說到這欲言又止的看了蔚藍一眼,“不止是銀杏和忍冬,我覺得姐姐應該将阿佩姐姐也一同帶上。”
蔚藍挑眉,“哦,銀杏和忍冬倒也罷了,爲何覺得應該帶上你阿佩姐姐?”蔚栩本就早慧,能三言兩語将自己身邊的人安排妥當并不稀奇,因爲他身邊統共才幾個人。
且礙于環境與蔚藍影響,他能接觸和學習到的,便是許多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也多有不及,但他能想到杜文佩,這就讓蔚藍有些好奇了,因爲她之前壓根就沒提過。
“姐姐不知?”蔚栩聞言歪了歪頭,小大人似的看了她一眼,“我不信姐姐會看不出來,在坳谷的時候,阿佩姐姐就想跟姐姐一起了,卻被姐姐诓了回來。後來姐姐下山沒帶她,我看得出來她很失望。若是姐姐這次再撇下她,估計她會覺得自己很沒用的。”
蔚栩的想法非常簡單,就連他都不甘心在危險來臨時躲在蔚藍身後,何況杜文佩比姐姐年長,又素來與姐姐交好,是個直爽潑辣的性子。
喲,還真說到點子上了,蔚藍面帶鼓勵的點了點頭,“還有呢?”
“姐姐怎麽知道還有?”蔚栩詫異的望向她,雙眼亮晶晶的。
“難道你已經說完了?”蔚藍彎了彎唇靜待下文。
蔚栩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攥着小拳頭道:“姐姐之前會攔下阿佩姐姐,無非是因爲戰場兇險,可正因戰場兇險,才更能讓人成長,這跟我想要與姐姐一起是同樣的。”
“當然了,阿佩姐姐與我不同。”他說到這半低着頭想了想,似乎在組織語言,片刻後複又擡起頭道:“姐姐的淩雲山莊已經組建了兩年,藍一藍二已經開始幫姐姐做事,阿佩姐姐雖不曾與藍一藍二一同訓練,可她本來就與莊子上的人身份不同。”
“嗯,阿佩姐姐的兩個哥哥皆在軍中,她所受的教育也與藍一藍二不同,我總覺得,姐姐會讓她到淩雲山莊去做客,是有用意的。”
“那你說說,是何用意?”蔚藍抄着手笑眯眯看向他。
蔚栩抿了抿唇,攏緊眉頭踟蹰道:“姐姐以後是要掌管蔚家軍的,淩雲山莊的事情想來沒多少心思來管,如今白條與白貝已經決定要回折多山,姐姐身邊雖還有聽濤聽雨,但這都不是咱們自己的人。”
蔚藍聽到這心下一歎,含笑攬着他的肩膀道:“看樣子,阿栩是真的已經長大了。”淩雲山莊的事情,蔚藍半點沒瞞蔚栩,但有關杜文佩的安排,卻還沒提。
小家夥說了半天,雖沒能一語中的,但大緻意思也差不多了。
蔚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曆經磨難的孩子,同樣是早當家。順勢掰開他緊握的拳頭道:“你說的對,姐姐确實是這麽想的。”
蔚栩順勢倚在蔚藍身上,隻覺得手心裏暖暖的,仰着頭眨巴着眼道:“真的,那我是不是很聰明,姐姐是不是更放心了?”
蔚藍自然是更放心了,但也更加心疼,點頭道:“阿栩很聰明,姐姐很高興。”可姐姐甯願你什麽都不懂,隻是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孩童,奈何現實面前,這些不過奢望。
蔚藍鼻子有些發酸,低低道:“阿栩小小的一個,已經這麽厲害了,長大後定然更加厲害,姐姐一直都相信你的,相信你長大後定然能如參天大樹紮根大地,無論風霜雨雪總會堅若磐石,也能爲姐姐遮風擋雨。所以,阿栩平日裏可以少想一些,小孩子想得多了是長不高的。”
“真的嗎?”蔚栩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仰着頭,雙眼如黑曜石般,拽着她的胳膊撒嬌道:“可是姐姐,我不想做大樹怎麽辦,做大樹不能挪地方,那多沒趣?”
蔚藍被他這話說的哭笑不得,壓下心中的酸澀道:“那就不做大樹,做雄鷹好了,姐姐等着你鷹擊長空翺翔四海,無論你想做什麽,姐姐都支持你。”
“可雄鷹長大後是要飛出去的,姐姐舍得?”
“你難道就不會飛回來?”蔚藍扳正他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雛鷹長大後,總要獨自飛翔,你現在不正在做嗎?”
“嘿嘿,我是跟姐姐一起的,姐姐說的對,我能随時飛回來,有人欺負姐姐我就收拾他。”說着揮了揮小拳頭滿臉笑意。
蔚藍點頭,“嗯,無論你想做什麽,姐姐都希望你能長成你想要的樣子。在你獨自頂風立雨之前,姐姐都會護着你。但阿栩也要記住了,任何時候,不可失了本心。”蔚栩太聰明了,但這樣的聰明,未必就是好事,尤其背負着仇恨,一不小心就會長歪了。
“我知道了,姐姐對我真好。”蔚栩乖乖偎在她身前,“那姐姐是已經決定帶上阿佩姐姐了嗎?”
“還沒忘呢,你阿佩姐姐與我脾性相投,自然是要算上她的。”時機也差不多了,便是蔚栩不說,蔚藍也是要帶上她的。
當然了,蔚藍之所以決定重用她,除了與她脾性相投,擁有同樣的夢想,也不是沒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杜文佩的身份太特殊了。
自老爹遇襲之後,便一直留在上京,短時間看,姜澤是絕對不會放人的,除非蔚家軍和朝廷将最後一層遮羞布撕開,蔚家軍舉旗造反,但這可能嗎?蔚藍相信,無論是老爹還是姜衍,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走這一步。
那剩下的,就隻有等姜澤先行動手了。可老爹離開蔚家軍中的時間太長,現今執掌着三十萬蔚家軍的人是杜權,盡管杜權對老爹忠心耿耿,但杜威夫婦,卻仍是留在上京——姜澤不會放老爹離開上京,自然也不會放杜威夫婦離開上京。
而蔚家軍中,除了有杜權這個執掌帥印的人在,還有杜文濤和杜文螺的存在,杜文濤現在是麒麟衛的副統領,杜文螺雖還籍籍無名,但有杜權照着,日後的前程還能差了?
目前來看,杜權确實沒有任何問題,但老爹不在安平鎮,便是自己此番能順利接手蔚家軍,想要收攏人心也還有個過程。換句話說,便是自己真的接手了蔚家軍,杜家在蔚家軍中,同樣執掌着半壁江山。
蔚家軍未必就是鐵闆一塊,底下的人隻會看上頭的人如何行事。這半壁江山已經足夠支撐杜家在蔚家軍中的威望,便是杜權真的沒什麽二心,也難保不會有人趁機撺掇,又更何況,人心易變,且還有杜文濤和杜文螺的存在。
将杜文佩留在她身邊,雖然對大局不一定有太多影響,卻是很關鍵的一環。
一則底下的人會見機行事,倘自己真的與杜權生了嫌隙,有了杜文佩的存在,怎麽也能緩和幾分。
二則杜家這代隻杜文佩一個女兒,無論是杜權還是杜文濤杜文螺,亦或者杜威夫婦,無論他們是否會生出别的心思,但凡有杜文佩在,杜家總能顧及幾分。
蔚藍并不願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許杜威夫婦放任杜文佩與她親近,同樣是早就想到這點的,可人心最是經不起考驗,她半點都不敢冒險,尤其是亂世之中。
蔚栩見蔚藍同意了,微微仰着頭道:“那我們什麽時候走,姐姐,能帶上梅朵和安平嗎,我能不能自己騎馬?”
“帶上吧,梅朵和安平不是你的小夥伴嗎,我還以爲你不想帶呢。”方才蔚栩可是沒說的,蔚藍從沉思中回神,看了眼他的小身闆,勾唇道:“你自己能騎嗎,要不要我帶你?”
“不要!”蔚栩将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好好的一個兒郎,窩在姐姐跟前成什麽樣子?”
“你确定?可不是三五十裏地,與你平日裏練習騎術不同,上次咱們去安平鎮花了多少時間走了多少路,你應該還記得吧?”
蔚栩點了點頭,呲牙道:“吃一塹長一智,姐姐放心,我會讓逐浪在馬鞍上幫我多墊兩層。”要不他的小屁股就該遭殃了,他是到淩雲山莊才開始練習騎射的,最開始有半個月,屁股和大腿上生生掉了層皮。
蔚藍憋笑,“知道就好,你先收拾東西,走之前姐姐再來叫你。”說着拍了拍他的腦袋,“大小熊得安排好,可明白?”
這次的事情可與去安平鎮或是上京城不同,蔚栩闆正神色扶了扶帽子,“姐姐放心,我會讓他們先去跟爹娘告别。”說罷也不等蔚藍說話,一溜煙的出門,跑到隔壁去尋大小熊了。
蔚藍見此好笑的搖了搖頭,沖牆角處的暗影招呼了聲,“方才的話已經聽到了?”
追浪和逐浪同時現身,齊齊抱拳道:“回主子話,已經聽到了。”
“嗯,先讓小少爺自己動手,有疏漏的地方再提醒一二。”既然已經決定放手,那就讓他自己身體力行。
二人颔首應下,一個去準備馬鞍棉墊,一個去追蔚栩。
蔚藍轉身離開,先是去尋了白條白貝與杜文佩,又特地去看了姬夙幾人,與蔚十七蔚十九交代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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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寫完,下一卷,就該寫安平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