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說回來，她同樣不知幾人的具體身份，隻對褚航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好奇。兩年前，褚航與樓向陽一同進京，大面上看，樓褚兩家是穿一條褲子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樓家和褚家，代表的是黑河郡的另一撥勢力。褚航的個人行爲，當是能代表整個褚家的，那麽，此事到底是褚航的個人行爲，還是褚磬的意思？
是不是整個褚家都參與其中？褚家是不是已經與肅南王府達成默契？樓家是否知情？又或者，鎮國将軍府與姜衍開始動的時候，樓褚兩家同樣動了？
她心裏沒有答案，卻鑒于她與褚航的私交，在褚航自己沒主動提及之前，并不好輕易問出口。這是曆史遺留問題，無論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眼下都不是時機。
前者，樓褚兩家的大家長若是有意，會直接與外祖父和老爹來談，進一步找姜衍來談，卻未必會找上她——肅南王府和老爹疼她，清楚她的斤兩，所以可以放手讓她去折騰，也不介意看着她磕磕絆絆成長，但樓褚兩家不行。
畢竟是涉及到整個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人家怎麽會相信個黃毛丫頭？後者，将近兩年的時間不曾見面，她不知道褚航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
單從她個人的立場來看，無論她曾經有多喜歡褚航，那些記憶有多深刻，到現在，輩分和血緣，已經是橫亘在二人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天塹。褚航固然還沒成親，可她身上已然打上了另外一個人的烙印，于公于私，都不是輕易能掙脫的。
她不能置倫理綱常于不顧，也不能置家族與大局不顧。退一萬步說，便是她真的能置兩者于不顧，姜衍是輕易好打發的？别看姜衍在她面前很好說話，大部分的時候均是和風細雨，可你若真的以爲他是個溫潤公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離京之後蔚藍陸續想了許多，尤其是自己在坳谷受傷，姬夙等人被尹卓用藥物控制事發之後——這個世界有太多她未知的領域，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人做不到的。
也有太多的事情，是不需要明火執仗的抄着刀槍直接幹上的。
就好比謝琳母子與姜衍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姜衍卻愣是隐忍了十幾年，沒直接把二人宰了。蔚藍曾問過自己，若換成是她，她能忍這麽久麽？答案是否定的，她一定會在蓄積好能量之後不斷反擊。
那麽，用什麽樣的反擊才是最好，循序漸進的蠶食鲸吞是一種，簡單粗暴的直接派人刺殺是另外一種，很明顯，姜衍選擇的是前者。那麽，是他沒能力直接派人去刺殺麽？事情顯然不是這樣，風雨樓也不是擺設。
可他爲什麽會選擇第一種？選擇第一種，又應該從哪裏入手？姜衍似乎從來沒往謝琳身上伸手，但他難道就連姜澤都不伸手了？這又怎麽可能呢。
蔚藍習慣了多思多想，細想之下，還真就給她發現了端倪——别的不說，隻說姜澤在子嗣上，就是個大問題！
這個問題不僅困擾着姜澤，也死死掐準謝琳的七寸。謝琳就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若姜澤始終不曾有繼承人，難道謝琳還能取而代之？蔚藍相信謝琳有這樣的野心。
可别說姜澤本人不會答應了，就是滿朝的文武大臣也不會答應。僅憑男權社會這點，謝琳要登上那個位置就千難萬難。好吧，就算她能将男權這一阻力排除，她身上有回纥血統這點，也是無法抹滅的，難道她還能自己給自己放血？
所以，啓泰的皇位，暫時隻能在姜澤手中，至于謝琳，想都不用想了。
當然了，姜澤也不是就真的不能生，至少他膝下已經有了一女，這便不至于将謝琳逼上絕路，讓這母子二人狗急跳牆，可姜澤成親多年，兩位數的後宮陣營，辛苦耕耘近十載，就隻能生下這一顆獨苗？
這有可能會是巧合麽？反正蔚藍是不信的。
再結合姜衍一貫的行事作風，很可能是直接将姜澤的後路堵死了，隻他手段溫和，既給了母子二人希望，又讓太醫院察覺不出什麽端倪，于是謝琳和姜澤便也沒疑心到這上頭來。
姜澤并不是個沉得住氣的，可以說是努力籌謀了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但他還在不斷犯錯，還在不斷與姜衍較勁，在這個過程中，他除了漸漸迷失本心，也漸漸失去忠臣良将的忠臣之心，盡管他現在還高坐龍椅，可兩年後三年後呢？
照這個勢頭下去，等時機到了，沒有子嗣這點，将會成爲壓死謝琳和姜澤的最後一根稻草。
蔚藍一路疾行，不過片刻就進入暗道。忽然暗沉下來的光線和溫度，讓她再也沒有心神去多想别的。
“姐姐。”蔚栩正在練字，見蔚藍進來，不慌不忙的擱下狼毫，笑眯眯道：“事情都辦完了，可以陪我了？”
他頭上帶着個白色的狐皮小帽，明明不過幾歲的小豆丁，不知爲何，蔚藍卻從他身上看到了淡定和沉穩之色，思及此，不由笑了笑，“差不多吧，練的如何了，姐姐有事要跟你說。”
說着左右看了看，牽起他的手道：“手怎麽這麽涼，大熊和小熊呢，怎麽沒陪着你？”
“跟阿佩姐姐練武去了，他們不愛練字。也不算冷，我都習慣了。再說饑寒可以讓人保持清醒，不然我會想睡覺的。”蔚栩聳了聳鼻子，任她拉着在旁邊坐下。
見蔚藍點頭，又略微好奇道：“姐姐找我有什麽事，可是跟方才的消息有關？”
“阿栩長大了。”蔚藍認真打量他，方才回來的時候人太多了，她雖關注了蔚栩的臉色，卻還沒與他認真談過。現在再看，隻覺得才幾日不見，眼前的小兒似乎一下子成長了許多。
“這跟姐姐要與我說的事情有關？”蔚栩眨了眨眼，握住蔚藍的手緊了些。
蔚藍失笑，捏着他的鼻頭道：“算是吧，姐姐有事，要提前離開。”說着将伏虎營的事情與他說了，“姐姐走後，這卧龍山莊便沒有主事的人，不如阿栩留下來幫姐姐看着，這山莊是咱們的大本營，可不能讓人給奪了去。”
蔚栩仰頭躲開，不虞道：“阿姐，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表情麽？”
蔚藍笑容不變，“什麽表情，難道我說的話不對？”
“當然不對。”蔚栩撇嘴，“你什麽時候也學會拿好話哄我了？季星雲是要留下的吧，卧龍山莊有他在，我留與不留有什麽差别？姐姐是想繼續将我藏起來？”
蔚藍一怔，挑眉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咱們這是審時度勢，卧龍山莊相對安全，怎麽就成藏起來了。便是藏起來了那又如何，尹尚和尹卓不也藏起來的麽，你個小人，想那麽多幹嘛，難不成留在卧龍山莊還有損你的威名？”
說到這，她自己都覺得好笑，蔚栩不過是個小兒，哪來什麽威名。偏他年歲尚小，在尚未找出尹尚大軍行進的路線之前，蔚藍并不願他去冒險。
蔚栩聞言抿了抿唇，低下頭對手指，片刻後皺着眉頭看向她道：“我知道姐姐是什麽意思，可我想跟姐姐一起。前幾日的事情便也罷了，除了尹卓的人還有姜澤的人，我不想拖姐姐後腿，可這次不同。”
他仰着頭眼巴巴的，“姐姐，你這樣護着我，會把我養壞的。”
蔚藍嘴角微抽，“我家阿栩這麽聰明，姐姐還沒跟你分析的事情你都能想到，可比姐姐小時候厲害多了，怎麽可能養壞？”這還真是實話，她七八歲的時候在幹嘛？
還在大院裏與一群小丫頭躲貓貓丢沙包呢……
見蔚栩闆着小臉不說話，蔚藍抹了把臉，“怎麽，阿栩不贊同？”
蔚栩自然是不贊同的，小大人似的輕歎了聲，“姐姐，我也知道我很聰明，聽娘親說，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還隻會揮舞着鞭子抽人，将交好的小姐妹得罪了個遍還不自知，我就知道我比你聰明。”
“可怎麽辦呢？”他攤了攤手，“你是我姐，我怎麽能眼看着你犯錯不說出來？姐姐也說過上兵伐謀，我年齡雖小，可腦子不笨，又是蔚家兒郎，怎麽能一直躲在姐姐背後？”
她這是被鄙視了麽？蔚藍好笑道：“這麽說我得感激你了？來，你跟我說說，我哪裏就做錯了？”難道保護祖國的幼苗不對？
她是曆來就知道蔚栩自诩男子漢的，這點她初見蔚栩的時候就發現了，那時候這熊孩子在簌月面前自稱小爺，态度要多嚣張有多嚣張，還是蔚藍後來慢慢闆正過來的。
蔚栩哎了一聲，鄭重道：“姐姐，你現在在溺愛我，你知道不？”
“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蔚藍拍了他一記，“還溺愛！”她扯着蔚栩的小胳膊道：“看看你現在的個頭，能沖鋒陷陣嗎？何況連雲山沿線戰況不明，你說說你去了能做什麽？我要是真讓你去了，豈不是揠苗助長？”
蔚栩還想說話，被蔚藍的眼神制住，“我也知道你很聰明，但聰明也要看地方，對方明明是拿着刀槍劍戟來的，你難道還能去說道理？沒得直接就被人掀翻了，到時候姐姐可未必護得住你。”
蔚栩捂着頭不肯服輸，“你怎麽能這樣，姐你怎麽能這樣！你說不過就打，怎麽能這樣！難道我不會武功？我現在能跟周未陳虎過招，再帶上大熊小熊，還有逐浪和追浪，怎麽就會被人掀翻了？”
說着說着紅了眼眶，“爹爹十歲的時候已經跟着祖父到蕭關了，姐姐十一歲的時候能帶着我去找爹爹，我是男子漢，我虛歲已經八歲了，姐姐從小教我，我又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三歲小兒，我爲什麽就不能去？
危險不危險是姐姐說的，我總要去看過才知，也隻有試過了，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姐姐不也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嗎？”
是啊，你都八歲了，哪裏是三歲，竟然還學會拿她的話來反駁她了，蔚藍原本有些想笑，可看他眼淚欲落不落，拳頭捏得死緊，顯然是想了很久。
沒準前幾日她下山的時候就有想法，不由正色道：“你真想去？”真想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凡她多安排些人手，自然能護得住人。
可戰場上屍山血海，實在是不适合這個年紀的小孩親眼目睹。蔚藍可以在教育蔚栩的事情上極盡開明，大事小事巨細無靡皆不瞞他，甚至掰開了揉碎了來分析，幫助他汲取經驗成長。可正如蔚栩所說，說和做是兩回事，蔚藍不由得滿心爲難。
蔚栩卻是眼睛晶亮，“阿姐信不過我？”他站起來拍了拍胸膛，“反正姐夫也要去，你不如将我交給姐夫，我跟着他學。”還有些話蔚栩沒說，姜衍便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也絕對會将他護牢了。
他不僅能跟着姜衍學習，也能看看姜衍到底對姐姐有多好。更甚至，他想的比蔚藍還多一些，大房與二房已經分家，鎮國将軍府這代，就隻他這麽一個男丁，姐姐現在雖然已經開始接觸蔚家軍的兵權，可距離徹底掌握蔚家軍，卻還有些距離。
眼下無疑是試探姜衍的最好時機，若他真的對姐姐好，那他以後也便真的拿他當姐夫看，可他若有半點不妥，他雖然眼下是無法做什麽，防備他卻是必然的。
哼，皇家的人心眼多，别看他姐姐聰明，大事上半點都不含糊，可卻是個心軟沒什麽城府的，一旦接受個人，那就是巴心巴肝的，半點都不設防。若非如此，兩年前，他阿姐一個閨閣女子，又何苦冒險帶他離京？還不是爲了他，怕他出個什麽意外？
那時候他年齡小，是看不明白，可現在卻明白了，姜澤已經出手害了爹娘，便是還想對鎮國将軍府出手，也隻會将目标對準他這個将軍府繼承人，姐姐完全就不必舍棄自己的名聲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