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羨淵受傷,短時間内,隻怕未必會立即回績溪郡。繼續耽擱下去,雖礙于秦家二房與族老的鬧騰,秦家私底下的産業同樣會浮出水面,卻到底沒有謝術昭親自出馬來得迅速。
一則,謝術昭是姜澤的親舅舅,在瘋傳秦家通敵叛國之際,他能親赴績溪郡,已然代表了姜澤的态度,便是績溪郡郡守劉天和也要忌憚幾分,秦家人如何能夠不懼?
二則,劉天和原本就是姜澤嫡系,又在績溪郡任職多年——若說秦家是績溪郡的地頭蛇,那劉天和就是專吃地頭蛇孝敬的土霸王,且是得到官方庇護和認可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靠山夯實背景強硬的土霸王,卻在謝術昭未到之時判斷失誤,不僅自己撈不到好處,還白白給鄖陽和杜文濤提供了便利,讓姜澤損失了大半财物,緊跟着要吃挂落,他又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原本在糧草一事上,劉天和就已經出了纰漏,在姜澤面前誠惶誠恐的,而姜澤之所以還沒處置他,蓋因手下無人可用。可等這事兒一出,劉天和還不得心驚膽戰?
謝術昭都親自出面了,劉天和爲了脫責将功折罪,少不得會在這事上很下功夫。可他找不出鄖陽和杜文濤,自然隻能朝秦家人施壓,恰巧秦家内部不穩各有盤算,這黑鍋便也甩得理所當然。
當然了,這其中不乏洩憤的成分。可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家根本就扛不住謝術昭和劉天和的雙重施壓——便是隻爲着保命,秦家也會盡力将所有産業雙手奉上。
如此一來,秦家隐在暗處的産業,自然很快浮出水面。
也因此,謝術昭出現在績溪郡,對蔚藍來說是實打實的好事——姜衍會有此一說,也是摸準了蔚藍的心思,隻要謝術昭和劉天和一動,秦家必然會動,鄖陽和杜文濤正好順藤摸瓜的查下去,這在秦羨淵不曾露面的情況下,無疑是收攏秦家産業最快的捷徑。
至于最後到底能收攏多少,秦羨淵私底下還做了什麽手腳,這些都是次要的,總歸鄖陽和杜文濤此番不會走空就是了。
再有一個,按照正常的時間估算,秦老太君幾人應該已經早到上京,若是蔚池出手及時,沒準現在已經成事了也不一定。
雖他并不清楚雷文瑾和蔚池的具體計劃,卻知道蔚藍風風火火的讓鄖陽趕往績溪郡,絕對與秦家的産業有關,如此,自然是越快越好。
蔚藍聞言眯了眯眼,“我确實是這麽想的,秦家号稱秦半城,想來正是因爲銀子太多,才會覺得什麽都可以用銀子開路。”更何況,骠騎營與蔚家軍開戰,雖是姜澤和尹尚尹卓主導,卻也有秦家推波助瀾。
若非秦家給了尹卓财力上的支撐和底氣,尹卓未必就會孤注一擲。
“既然秦家嫌銀子太多燙手,急不可耐的要花用出去,都花到大夏人頭上去了,像我這麽良善的人,如何能眼睜睜看着不幫襯一把?”最好能将秦家的所有銀子掏空,讓他在也蹦跶不起來,也免得秦羨淵手腳伸得太長。
更何況,蔚家軍并不富裕。
啓泰建國之初,太祖皇帝論功行賞大封功臣,蔚家軍兵權得以獨立,雖分了兩座銀礦,還有一座鐵礦,餘下還有不少田地林産,但銀礦和鐵礦全都是不可再生資源,又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幾十萬兵馬需要大量兵器,每年都要補給換新,用一分就少一分,百年下來,銀礦和鐵礦早就枯竭,若非私下裏置辦産業四處摟錢,蔚家軍發不起軍饷捉襟見肘還是輕的,隻怕早就軍心潰散兵權易主也不一定。
現成的機會,爲什麽不好好利用?想到西海郡的現狀,蔚藍巴不得能多打倒幾個土豪劣紳呢,更何況秦羨淵還半點都不無辜。
姜衍見她說到銀子雙眼亮晶晶的,活脫脫一副财迷樣,心下不覺好笑。
點了點頭,半眯着桃花眼道:“這話很是在理。”随即話鋒一轉,又道:“可你就不怕我直接來個虎口奪食?”
“你會嗎?”蔚藍挑眉,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也不知這啓泰是誰家天下,蔚家軍駐守邊關,朝廷雖不必負擔軍饷,糧草卻是要的,可這都多少年了,據說我爹娘成親之後,朝廷就再沒供給過糧草。”
這話半點都不摻假,事情也是樓太後給蔚池和雷雨薇賜婚之後,聖元帝搞出來的。
姜衍心中有數,但他存心要逗蔚藍,輕啜着茶水半真半假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的,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難不成你還真想搶我的?”蔚藍瞪了他一眼嗤之以鼻,也不去管他話裏到底幾分真假,隻道:“照你的話說,這天下江山是皇上的,奇珍珠寶是皇帝的、珍馐佳肴是皇帝的、這世上最好的绫羅綢緞是皇帝的、美人兒是皇帝的、百姓是皇帝的,這天下的一切都是皇帝的,就連茅坑裏的夜香也都是皇帝的?”
“你方才那話原也沒錯,可這世上講究因果,平衡才是長久之道。須知現有君以國士待我,才有我必國士待之。”這話蔚藍從來沒與姜衍說過,但她不介意提前讓姜衍知道自己對朝廷和帝王是什麽态度。
姜衍聽到前半段的時候還覺得好笑,也覺得蔚藍的小模樣可愛,可聽到後半段的時候,卻有些笑不出來了。他沒想過蔚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已經從玩笑上升到治國平衡之道。他頓了頓正欲說話,蔚藍卻沒給他機會。
“蔚家軍到底是怎麽來的,又爲何獨掌兵權你心裏清楚。”當時是形勢所逼,姜曙榮本來就是草根起義,打到最後,與蔚家先祖蔚殊的功績不分上下,倘蔚殊真的有心,繼續打下去,未必就不能把姜曙榮從新按進泥地裏。
不過是混戰多年,餓殍遍野民不聊生,而蔚殊原就是榮昌舊臣,親眼見證了榮昌的衰敗和覆滅,既無心讓百姓繼續受苦,也不願與姜曙榮繼續相争。毫不誇張的說,按照蔚殊當時的功勞,封個異姓王一點也不爲過。
可姜曙榮假惺惺的給蔚殊封了個鎮國将軍,卻因蔚殊提出獨掌兵權,從一開始就出了損招。當時啓泰才剛見國,跟随姜曙榮和蔚殊起義的大多朝臣都沒什麽根基,可能看的不大明白,但蔚藍相信,蔚殊定然是心中有數的,要不然也不會提出獨掌兵權了。
實則蔚殊的功勞太大,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是算準了人心易變,這才會想把住兵權留條後路。但姜曙榮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做出大方慷慨的模樣,實則在給鎮國将軍府分封的時候就已經埋好伏筆。
正像蔚藍之前所想的一樣,銀礦和鐵礦總有資源枯竭的一天,而朝廷隻負擔蔚家軍的糧草,等的便是蔚家軍在軍饷上捉襟見肘,朝廷再以糧草掣肘。
三十萬蔚家軍的軍饷哪裏是那麽好籌措的?倘換個不會經營也無遠見的,等蔚家軍發不起軍饷,甚至連糧草都供應不上,又還有誰,願意餓着肚子繼續留在蔚家軍中賣命?
到時候不用姜曙榮出兵鎮壓,蔚家軍自己就慢慢散了,對姜曙榮來說,瓦解蔚家軍的實力還不是手到擒來?隻可惜蔚殊撐下去了,不僅蔚殊撐下去了,曆代鎮國将軍府的掌舵人全都撐下來了!
上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蔚家軍上下一心不斷強大,又因從聖元帝開始,便時不時有朝廷克扣蔚家軍糧草的事情發生,而大夏擾邊打秋風的事情又從沒間斷,因此,不知不覺中,蔚家軍便與朝廷站到了對立面。
這樣的發展自然不是姜氏皇族願意看到的。按照姜衍方才的說法,姜氏皇族也不會甘心。前幾任皇帝還好,雖有想法,手段卻相對溫和,就好比樓太後給蔚池和雷雨薇賜婚,等蔚藍出生,又将蔚藍與姜衍綁在一起。
樓太後深謀遠慮,若無聖元帝扯後腿,蔚家軍與皇室的關系不至于弄僵,沒準等蔚藍與姜衍順利成婚,蔚家軍的兵權真的能平穩過渡也不一定。
誰料半路殺出個謝琳,聖元帝就跟五通神附體了一樣,到執政後期,開始想盡辦法打壓功臣,定國侯府羅家和理國公府白家就不用說了,便是兩家都有女兒在後宮,甚至羅魏還入主中宮,最終仍是慘淡收場。
蔚家軍能夠堅挺到聖元帝大行,其中絕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爲蔚家軍獨掌兵權。由此可見,蔚殊在受封鎮國将軍時提出獨掌兵權,同樣是具有遠見卓識的。
問題回到聖元帝身上,聖元帝雖然有野心,一心想要收攏兵權,可他有個好處,那就是膽子不大。又或者說,他有自知之明,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會先行出手試探,一旦察覺到不對,當即就縮了回去。
可姜澤不同,姜澤有野心有手段,卻志大才疏,并無與野心和手段相匹配的才能。換句話說,姜澤的智商不夠,又因深受謝琳影響,于是隻能在暗地裏使陰招下絆子,最後直接淪落到以帝王之尊與敵國勾結的地步。
“你這話可真夠直白。”姜衍微微勾唇,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他想到了聖元帝,也想到了姜澤,姜澤就不用說了,連他都不願意放過,又何況是鎮國将軍府?可聖元帝,聖元帝雖沒置他于死地,卻也沒對他多好。但那人是他親爹,便是這人有再多不是,他也不好直接宣之于口。
“你說的我都明白。”他想,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同樣的,蔚藍的話也引起了他的深思,可時機未到,現在表态不過妄言。
蔚藍擺了擺手,“我沒有聲讨你的意思,隻是跟你說說道理。”亦或者說,是打打預防針,“這麽說吧,蔚家軍駐守邊關多年,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功勞咱們就不說了,但凡穿上軍裝的,守疆衛土是軍人的職責。”
“可憑什麽君王磨刀霍霍,流血流汗的人卻隻能引頸待屠?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說到這,她垂眸輕歎了聲,微微晃動着杯中的茶水搖頭道:“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姜衍聽到這雙眼發亮,看向蔚藍的目光格外溫和,頓了頓握住她的手道:“阿藍放心,我全都記下了。”蔚藍所說,也是他心中所想。這一刻,姜衍心中有些微微發燙,
蔚藍點到即止,“記下了便好。”既然記下了,那就定然能理解她的土匪行徑了。
旋即挑眉道:“朝廷不給蔚家軍糧草,我這想辦法自給自足,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所以,秦家就算被搶了,那也是活該。
姜衍聞言不禁失笑,“對,你說的很有道理,下次有這樣的好事,别忘了叫上我。”
這是要跟她一起當土匪的節奏啊,蔚藍面上一笑,眉眼彎彎道:“哪裏用的着下次,你現在就可以派人往績溪郡。俗話說狡兔三窟,秦羨淵在績溪郡經營多年,私底下肯定還有不少産業。
别的不說,隻說真信田沖,這人原本是尹卓麾下,眼見尹卓不好,立即便改弦易轍。可他爲什麽跟着秦羨淵?”說罷半眯着眼搖了搖頭,“秦家現在的處境可算不上好,難道他是被秦羨淵的人品給折服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必定是有利可圖,至少比跟着尹卓要好。而秦羨淵的根據地在績溪郡,績溪郡挨着南嶺江,南嶺江繼續往下,可以直接通往黑河郡,黑河郡臨海……
思及此,蔚藍不等姜衍答話,若有所思道:“你想沒想過秦羨淵會逃往哪裏?”
姜衍聞言一怔,先是搖了搖頭,接着點頭道;“秦羨淵在翠湖嶺有個兵器作坊,我已經讓鳴雨去查了,若是不出意外,他應該在翠湖嶺附近。至于真信田沖,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