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尚此番動手，總共派出兩萬兵馬。除了達瓦與古曲率領的影部和鷹部爲了刹雪，是直接奔着蔚藍來的，餘下的兩萬兵馬，全都是沖着蔚家軍後路去的。
姜衍收到潘越傳信的時候，從赤焰山切入烏拉草原的兩萬大夏兵，已經開始清洗連雲山沿線各城鎮哨卡。連雲山沿線固然有伏虎營巡邏，但伏虎營人手有限，便是加上六子帶領的兩百人，總數也才六百左右。
且這六百人是分成小組巡邏的，每組堪堪五十來人，雖說機動性強，可巡視的大體範圍卻都在官道附近，并不能做到萬無一失。
各城鎮哨卡就更不用說了，之前因戰事和暴雪，連雲山沿線有不少百姓往安平鎮轉移，卻到底有部分留下的。
再加上尹尚趁百姓遷移，往西海郡安排了不少細作，這些細作既然能往安平鎮滲透，自然也能往沿途哨卡滲透——骁勇和杜權在安平鎮征兵排除細作的同時，沿途各哨卡自然不會放松。
又因尹卓已然兵敗，從塘壩縣到菊山縣皆有蔚家軍駐守，而果洲鎮與安平鎮有杜權和周敦厚把關，各哨卡雖嚴陣以待，防範的重點對象，卻落在了仍舊滞留城中的百姓身上。
而尹尚麾下的兩萬兵馬，本就在蒼岩堡養精蓄銳多日，再加上草原上積雪消融，從切入烏拉草原後可說一路暢通無阻。
兩萬人對上五六百人是個什麽概念？除非将伏虎營全都換成了隐魂衛，否則隻有被壓着打的份！
也因此，等伏虎營和相鄰的哨卡意識到不對，尹卓麾下的兩萬兵馬已經摧毀了四個哨所，包括伏虎營在内，陣亡将士四千餘人。
留在城中的百姓就更不用說了，若非這兩萬人急着将果洲鎮拿下，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擱，隻怕菊山縣的慘狀會再次上演。
可饒是如此，百姓仍是死傷無數。及至潘越收到姜澤的傳信，放棄邬天霸匆匆折回，這兩萬兵馬已經逼近涼州——周敦厚駐守果洲，原是爲了防着尕都爾從鹽湖與澡澤增兵攻打蔚家軍後路，到了此時，卻不得不親自領兵趕往西涼鎮。
等姜衍把話說完，三人面色驟變。
姜衍就不說了，開口之前就想過蔚藍的反應，心下雖然不忍，卻沒别的選擇——蔚藍選擇的路與常人不同，但凡她還要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往後的日子裏，類似的情況就絕不會少。
遲早都要經曆，他沒有選擇，蔚藍同樣沒有，屬于她的責任他無法替代，他能做的唯有陪伴，陪伴她一起成長，至少現階段是這樣。
季星雲和粟米幾乎在姜衍話音剛落時，便齊刷刷看向蔚藍，二人心中有憤怒有仇恨，但更多的，卻是對蔚藍的擔憂。
誠然，這樣大規模的傷亡他們之前同樣沒經曆過，但二人都是暗衛出身，手上沾染的人命不少，且因爲暗衛身份的特殊性，二人将生死看得更淡一些，便是因爲此事震怒憤恨，卻不會産生太大的沖劑。
可蔚藍不同，一則她年齡在那，便是平日裏再如何冷靜自持，終歸是個從沒上過戰場的少女。
二則因爲蔚藍的性别，女子天生弱勢，也天生需要保護，盡管蔚藍在他們眼裏已經比尋常女子強上千倍萬倍，可她還是女子。
蔚藍也确實被刺激到了，卻沒失去理智。從她第一次見到安平鎮的城防開始，就已經清晰認識到現下的處境——莫說是冷兵器時代了，就是現代的大規模戰役，傷亡同樣不低。
而大夏與啓泰，從來就不曾真正的和平共處過，且有菊山縣慘遭屠城、骠騎營與蔚家軍交戰在前，短短幾日時間，陣亡的将士又何止一萬？
這些都是用鮮血和人頭累積起來的，但凡有血有肉的人，怎麽可能不難受？但大局當前，難過有個屁用，說穿了，若有戰友在你面前倒下，難道你還能因爲沉湎于悲痛就忘了反抗？
這明顯就不現實！你會傷心難過，但你也會更加兇殘的反擊，因爲隻有反擊才能活命，隻有反擊才能慰籍亡靈！
前後兩世都手握鋼刀随時待命的人，是沒有多餘的心思輕易垂淚傷懷的，深刻在他們骨子裏的堅毅和信仰不會允許，他們也不會有時間——有垂淚傷懷的時間，還不如多參加兩場訓練。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當然，現實大多是殘忍的。
見幾人眼中全是擔憂，蔚藍斂下神色搖了搖頭，平靜道：“别這麽看着我，我沒這麽脆弱。事情已經發生了，趕緊想辦法解決才是正經。”
三人聞言同時松了口氣，勝敗乃兵家常事，所謂兵慫慫一個，将慫慫一窩，隻要蔚藍能穩得住就好，一時的失敗權當經驗，至于其它的，日後自然能找補回來。
姜衍認真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不斷松開又握緊的手上，溫聲道：“你能這麽想就好，有潘越和周敦厚阻擊，應該能将人攔下，大不了讓尹尚千百倍的償還回來。”
怎麽可能不難受呢，他和蔚藍從頭到尾都防着尹尚，不曾想最終還是被尹尚抄了後路，且對方的切入點非常巧妙，可以說是出其不意。
尹尚的兵馬如何進入西海郡的，是個問題，對方此舉的用意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可無論折損多少兵馬，總歸是蔚家軍精心培養的。便是換個身經百戰的老将，也未必能比蔚藍做得更好。
“我知道，等殺入大夏，咱們直接到梵音城築京觀。”蔚藍颔首，又道：“可有康二妞和六子的消息？”
伏虎營是小隊巡邏，按理說機動性很強，未必就會與大夏兵正面遭遇，但消息卻比風雨樓晚了一步，由此可見，康二妞與六子多半是出了意外。
築京觀什麽的，粟米沒當真，但季星雲和姜衍卻知道她是認真的。
“屬下願爲前鋒！”季星雲心裏又是欣慰又是激動。
這事兒從啓泰建國起還沒人幹過，倘真的辦成，大夏離滅國也不遠了，到時候不僅啓泰得以安甯，死在大夏人手中的百姓和将士全都可以大仇得報！
姜衍先是瞥了季星雲一眼，轉過頭柔聲道：“好，到時候咱們一起數人頭。”
要不要這麽兇殘，粟米瞠目，看了眼自家主子，心下有些無語，别的男子講情話訴衷腸說的是春花秋月，他家主子還真是别具一格……
不過，蔚藍都能說出築京觀這樣的話了，數人頭也不足爲奇。随即看了三人一眼，想從三人面上看出玩笑的迹象，卻見三人神色再鄭重不過，心下不禁頓時一片火熱。
但還不等他表态，姜衍已經繼續道：“康二妞和六子暫時還沒消息，不過，可以确定的是，尹尚的人應該是從地心谷附近切入的，對方最先攻擊的城鎮靠近地心谷。”
想了想又道：“沒準康二妞和六子在地心谷附近也不一定。”
這當然是樂觀的想法，蔚藍并不抱多少希望，稍微沉吟道：“别的且先不管，收拾達瓦和古曲的計劃得改改了。”
蔚藍曾與鷹部的人打過交道，心知這些人全都身手不弱，而古曲帶來的，總共有五十來人。
五十來人雖算不上多，集合整個卧龍山莊之力，再加上白令白豚和夜魅等人，也未必就不能将人拿下，但蔚藍不願冒險。
因此用計先将人絆住了，又傳信給留在菊山縣的麒麟衛，打算等人趕到，再引古曲進入山莊一網打盡，也好盡量減少傷亡。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現在卻顧不得了。
“你說。”姜衍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蔚藍整理好思路，輕叩着案幾道：“達瓦就繼續交給周興旺，羅桢和姜澄可以繼續留在麻城，蘭富強就交給二人了。”
“可。”姜衍對此并無意見，連雲山沿線還不知道什麽狀況，二人都是沒經驗的，還不如留在麻城的好。
“至于菊山縣的麒麟衛，我原也隻調動了一百，餘下的應付姜澤應該夠了。”
蔚藍點頭，說着看向季星雲，“立即傳令塘壩縣蔚家軍開拔。”
“尹尚總共兩萬兵馬，周敦厚加上塘壩縣的，應該是夠了，便是不夠，骁伯伯收到消息後也會增兵。”
“至于姬夙和阿诩，先暫時等等，等大局定了再行出發。”
季星雲心中有數，眼下确實不适合帶上蔚栩和姬夙等人，一則還沒查清尹尚的人到底是從哪兒進入西海郡的，一則急行軍趕路并不适合。聞言抱拳應下，先出去傳信。
等人離開，蔚藍才與姜衍說起隐魂衛和績溪郡的動靜。
卻說尹卓沿着礐山一直往南，隐魂衛雖然緊追不舍，路上陸續擊殺了不少骠騎營的暗衛，但尹卓本人卻像泥牛入海一般，始終尋不到人。
原本跟在隐魂衛身後的還有近萬的蔚家軍，卻是在接近績溪郡範圍撤了回來——不撤也沒辦法，一則打草驚蛇，一則越界，一則糧草難以爲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