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桢也不知道他是真沒聽懂還是裝沒聽懂,總之,有那麽點老子褲子都脫了,你就跟我說這個的感覺。當下木着一張臉道:“兄弟主動提起舍弟,卻原來也是不知……”那就是存心耍人的了,後面半句羅柏沒說出來,意思卻到了。
白葵嘿嘿一笑,就算真的耍你也不能讓你抓到把柄啊!心下不由暗忖上京城的公子哥會玩,想打探他的身份就直接說嘛,好好的一句話,卻非要拐彎抹角的說出來,也不嫌累得慌!
他哪裏知道羅柏是個異類。當然,這種異類并不是說他有多麽離經叛道。
事實上,作爲定國侯府的世子,羅柏從小就是個穩重孩子——誰家的情況誰知道,羅柏出生的時候,羅榮已經外出遊曆,老定國侯羅頌忙于軍務,羅柏可以說是在老定國侯夫人秦丹玫與定國侯夫人王氏的教導下長大的。
到羅柏記事的時候,羅皇後的處境已經很是不妙,這罪魁禍首,正是謝琳。
說到這,不得不說說秦丹玫女士的出生和心力路程。衆所周知,秦丹玫是秦老太君的親女,秦老太君娘家姓唐,乃是績溪郡的土财主之一。
隻唐家家主點子背,也不知是土地不好還是種子不好,總之,唐家主與唐夫人成親十載,才生下秦老太君這麽一個閨女,唐家主急啊,他指着兒子繼承家業呢!
因此,秦老太君到三歲頭上才有大名,名喚招弟——請注意,是真的招弟,而不是招娣,可見唐家主盼兒子的意願有多麽強烈。隻可惜天不遂人願,便是唐家主不斷圈地墾荒,卻是直到唐招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仍是沒生出兒子來。
這可如何是好?唐家的家業總要有人繼承吧?唐家主急的頭發一撮一撮的掉,最終還真給他想出個辦法來,那就是招贅啊!雖然沒有兒子,好歹閨女長得漂亮,到時候仔細掌掌眼,直接挑個好拿捏的上門女婿,等生下孫兒,還怕沒繼承人?
如此一想唐家主心神大定,開始在适齡的青年兒郎中挑選起來。沒過多久,還真就給他選中了,此人正是秦家三郎秦彥。秦家也是商戶,且因才剛遷到績溪郡不久,正被打壓排擠的沒有還手之力呢!
唐家主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作響,在關鍵時候施以援手,直接将自己的條件說了,誰料秦家人是硬骨頭,接受唐家的幫襯可以,在商言商,等秦家翻身了自當回報,卻是打死不願入贅。
唐家主覺得秦家人不識擡舉,可招婿是要跟自家閨女過一輩子的,上趕着不是買賣,牛不喝水強按頭也不是良緣,遂又陸續踅摸了些,卻是選來選去,還真沒發現比秦彥長得更好又有野心有志氣的。
再加上這事兒不知道怎麽就被唐招弟知曉了,唐家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從小嬌養着長大,唐招弟已然看對了眼,直接祭出殺手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唐家主也沒辦法,隻得讓步。
最後與秦家達成協議,等唐招弟和秦彥生下兒子,便擇中選上一個姓唐,如此也算兩全其美。秦家正是生死存亡之際,且見唐家主誠意十足,便也應了。
而秦丹玫,正是秦彥與唐招弟的長女,可說是在秦家人與唐家人的共同期盼中呱呱墜地——隻可惜她出生的時機不好。
彼時已是秦彥與唐招弟成親的第八個年頭,唐家主早就變成秃子,點幾個戒疤絕不會有人懷疑他僞裝和尚。秦彥的父親雖無秃頭迹象,卻也是盼得眼都綠了。
而秦彥之母,早在秦彥與唐招弟成親的第五個年頭,就給秦彥納了三房妾室。隻妾室同樣沒生下一兒半女,也因此,秦丹玫的出生,可說是符合了大部分人的期望。
但這個人,絕對不包括唐招弟。慣常來說,正妻三年無子,夫家是可以休棄的,而秦家之所以沒動休妻的念頭,一半是因爲唐家對秦家有恩,一半是因爲唐招弟性子太過紮手——這就是個她自己不好過,别人同樣休想好過的狠角色。
别的不說,隻看三個妾室同樣無子,就很是值得玩味了。唐招弟生性好強,事事都想拔個頭籌,初初懷上的時候,還在妾室和秦母面前很是炫耀了一番,誰料一朝分娩,卻生出個不帶把兒的,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也因此,秦丹玫女士從出生開始,就不被親娘待見,甚至是被仇視的,别說是精心照料了,不又掐又罵就是好的。彼時秦家已經漸漸發迹,秦彥忙于開拓自己的商業版圖,哪裏能顧忌得過來?
好在秦父和秦母還算慈愛,等秦丹玫長到五歲上頭,唐招弟再次有孕,老兩口直接将人抱到身邊親自教養,秦丹玫這才結束了被親媽摧殘着,恨不得她能忽然變身長出個小丁丁的日子。
但這并不代表唐招弟對秦丹玫的影響已經結束,相反,親爹的漠視和親娘的憎惡,賠錢貨、讨債鬼、喪門星這樣的字眼已經深刻在她骨子裏,秦丹玫更小一些的時候,并不明白親娘爲何如此嫌棄,等到稍大一些,性子同樣變得好強起來。
具體便表現在她開始對秦家的生意感興趣,且是一點就通。
秦家本就是商戶人家,也沒那麽多講究,老兩口憐惜孫女可憐,且是秦彥唯一的子嗣,見她對行商之事頗感興趣,又考慮秦彥還不定真的能生出兒子來,幹脆便放手教她。
等秦丹玫到十歲頭上,已經能看懂賬冊打理鋪子,到及笄之年,更是裏裏外外一把好手,秦彥外出的時候,秦家的大半生意都會交到她手上,秦父已經完全退居幕後。
可秦丹玫的目的是達成了,也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至少唐招弟是不敢再随便磋磨她,婚姻大事卻成了個問題,沒人會喜歡太過厲害的姑娘,尤其是整日抛頭露面在男人堆裏打轉的。
秦丹玫能嫁給羅頌,也是機緣巧合。
一次朝廷從商家購置糧草,恰逢秦彥脫不開身,秦丹玫親自操辦,這才與羅頌有了交集。彼時羅頌正是年少慕艾,他是武将,難得見到個大方不扭捏、且家族與朝廷沒有半點關系的漂亮姑娘,一來二去自然生了情愫。
兩家之間原本猶如隔着天塹,秦丹玫最初對這門親事是不抱希望的,孰料定國侯府卻是答應了。二人成婚,便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但秦丹玫的身份仍舊是個問題,京中的交際圈子都有約定俗成的規矩,便是衆人面上不說,背後卻是冷淡疏離,甚至嘲笑譏諷也是有的。秦丹玫好強,自然不會主動湊上前去。
這種情況,直到堂妹秦丹陽嫁入謝家,才逐漸開始改變。可也正因爲這種改變,讓秦丹玫下半輩子一直活在痛悔之中。
羅魏與姜白岩的婚事就不必說了,秦丹玫身爲女子,因着自小就受夠了白眼吃夠了苦,總希望在羅魏身上能找補回來,再加上她嫁入定國侯府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哪裏會願意羅魏嫁入皇家?但昭興帝親自指婚,定國侯府絲毫沒有掙紮的餘地。
解除婚約的事情秦丹玫辦不到,那就隻能從羅魏身上下功夫了。可同樣因爲她的關系,羅魏在上京城的閨秀中比她還不受歡迎,再加上與皇家定親,年輕姑娘家總有些攀比和嫉妒心理,羅魏别說是閨蜜了,就連小夥伴都沒幾個,還是不交心的那種。
秦丹玫又憂又急,卻是束手無策。也因此,當秦丹陽帶着謝琳上門的時候,秦丹玫這才會求之不得,也對謝琳格外寬容。誰料她的寬容和信任不過是引狼入室,一着不慎便讓謝琳挖了自家女兒的牆角!
是,她的确不希望女兒嫁入皇家,也不喜皇家,可不喜是一回事,被人挖了牆角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就跟你手裏拿着個豬蹄,你雖不好這口,卻也容不得别人往上面吐唾沫是一個道理!
秦丹玫本就眼睛裏容不得沙子,且受到傷害的還是自己唯一的閨女,事後遷怒幾乎是必然的。之後直接與秦丹陽斷了往來,秦丹陽父母這支直接被逐出秦家,但錯誤已經鑄成,便是處置了秦丹陽與秦家那又如何,罪魁禍首依然活的風風光光!
尤其聖元帝始終獨寵謝琳,羅頌爲了自家閨女着想,想方設法的助聖元帝肅清朝野,甚至不惜傾盡定國侯府全族之力,誰料聖元帝同樣是個白眼狼,羅魏非但沒過得更好,甚至遭了聖元帝的忌憚,往後境況一日不如一日!
這對愛女如命又早有心結的秦丹玫來說,不啻于将一顆心直接放到油鍋裏煎,她又怎麽忍得下去?可她總不能撺掇着羅頌直接把聖元帝拍翻吧?
還是那句話,錯誤已經鑄成,謝琳有聖元帝護着,就連樓太後都奈何不得,更何況是早就掏空了家底正被聖元帝打壓的定國侯府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定國侯府有這個能量,她閨女一個人的命是命,定國侯全族人的命就不是命?
秦丹玫壓抑得痛苦,及至魏開始帶着姜衍在鳳栖宮閉門不出,她已經人到中年。中年大媽心裏有氣撒不出來,那也就隻剩下碎碎念了,于是被抱到後宅教養的羅柏,還沒學會走路,就受到了更年期婦女忽悲忽喜,忽憂忽懼、忽怨忽怒的長期精神攻擊。
俗話說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羅柏雖扛住壓力不曾滅亡,也沒直接爆發,卻在積年累月的攻擊下,變成了個敏感謹慎加面癱的性子,就連内宅女子的說話方式,也有了幾分體悟——尤其羅魏與羅頌相繼死後,他親娘王夫人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等羅榮遊曆回京收拾好定國侯府的爛攤子,羅柏的性子早就養成,羅榮雖發現了,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卻始終沒扳回來。後考慮到定國侯府的處境,覺得他這樣的性子也算不得什麽大的缺憾,久而久之,便也放手不管。
不放手也沒辦法啊,面癱的心思最難猜,你猜來猜去也不一定能猜到——他們習慣了沉默的觀察這個世界,在每一張冷臉的背後,心理活動都可能豐富的大大出乎你的意料。
羅柏不親近定國侯府的任何一人,就連對熱情歡脫的羅桢都是淡淡的,旁人哪裏能輕易知曉他的想法?此番之事,也是羅榮有意吊羅柏的胃口,當時秦風到定國侯府請他的時候已是深夜,正常人皆已進入夢鄉,羅柏自然是不知情的。
翌日他将計劃與羅柏說了,卻沒說有哪些人會出手,羅柏猜到事情與鎮國将軍府有關,卻看不出白葵的來曆,是以,這才有了方才的試探之舉。誰料會遇到個白葵這麽個夯貨,不但什麽都沒試探出來,反倒被戲耍了一通。
眼下他雖覺得失望,卻并不怎麽生氣,隻面色已經恢複了最初的冷峻。
白葵見他沉默下來,不由得撞了撞他的胳膊,“喂,生氣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羅柏起身欲走。
白葵忙将人拽住,笑嘻嘻道:“哎哎哎,男子漢大丈夫,别這麽小氣啊,這事兒我還真沒騙你。”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打探清楚總會知道的,羅柏微微颔了颔首。
白葵嘴角微抽,“先别走,你還沒說回去要怎麽交差呢?要不我幫幫你?”
這下羅柏終于有反映了,“怎麽幫?”
白葵心下竊笑,認真道:“拍你一掌行不行?自己動手和别人動手總不一樣的。”
“你還是操心自己吧。”羅柏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直接縱氣躍了出去。
白葵一拍腦門兒,這才想起正事,直接沿着後山往淩雲山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