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證據這回事,在明眼人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這事但凡露出個苗頭,有一個人說,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到時候姜澤拿什麽來堵住悠悠衆口?雖說百姓和朝臣們不會直接将他從龍椅上掀下來,可有了這個先例,姜澤的形象可就徹底毀了。
民心這玩意,你說他微末他就微末,你說他貴重他也貴重,端看上位者怎麽取舍了。姜澤的确急功近利,也确實手段狠辣,但他又不是蠢的,如何能不懂這些關節?可正因爲懂,在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才會慌了神。
這是個大窟窿,遠不是一句話就能輕松解決的。謝琳那邊就不用說了,不知道會對他多失望呢。還有左相、偏向左相的文臣武将——盡管他上位後收攏了許多人,卻總有例外。
再說人心這玩意兒隔着肚皮,便是已經投誠的,也不能絕對相信,興許人家不過做做樣子,私底下誰又知道呢?這部分人平日裏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可等到關鍵時候,那就要命了。
莫沖知道的他知道,莫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凡被擁戴能夠勵精圖治的帝王,無不是人心所向。曆來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一說,又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說,姜澤哪裏會不知道其中厲害?可事情他做都做了,還能怎麽辦?難道要讓他再次對姜衍蔚藍低頭?
姜澤心頭的火一拱一拱的,擡手對莫沖道:“你先下去,容朕想想。”他現在誰也不想見,也不想跟人說話,莫沖的提醒明晃晃的,姜衍已經帶了蔚家軍駐守菊山縣,用意何在還用多說嗎?西海郡荒涼貧瘠,他可以不在乎,可他不能不在乎菊山縣啊!
而姜衍和蔚藍敢這麽做,明顯是有備而來,可到底什麽樣的依仗,才會使得二人有恃無恐?姜澤并不覺得姜衍是要與他直接宣戰,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因爲捏住了他與尹尚尹卓共謀的把柄!姜澤覺得自己真的太倒黴了!
憑什麽啊,他是真龍天子,占盡了天時地利,按說上天怎麽都要多眷顧他幾分,怎麽就幾次三番的栽到姜衍和蔚藍手裏呢,這不應該啊!真的是太不應該了!
心知姜澤已經不耐,莫沖半低着頭皺了皺眉,抱拳道:“屬下告退!”别的話他什麽也沒多說,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說多了都是眼淚!再說,即便說了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等莫沖退下後,姜澤這才擺了擺手,讓桂榮打發人将滿地的碎瓷片給全都收拾了,小宮人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卻将姜澤發怒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是以,一個二個皆是貓腰駝背小心翼翼的,盡量半點聲音都不發出。
這期間姜澤一動不動的坐在龍椅上,好好的一張俊臉冷若寒霜,時而怒目時而猙獰,時而深呼吸時而摒氣握拳,看得桂榮心驚膽戰的。直到殿内再次恢複安靜,才上前輕聲道:“皇上先喝杯熱茶,可别氣壞了身子。”
說着恭恭敬敬的将參茶遞了過去,皺着眉頭滿臉關切,活像姜澤就是他從小奶大的一般。姜澤挑眉扭過頭來,不期然道:“桂榮,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他怎麽會錯呢,錯的隻能是别人,他不過是時運不濟而已。
桂榮哪敢逆着他來,陪着笑臉道:“皇上真要奴才說?您也知道,老奴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就怕說錯了話惹皇上不高興。”
“讓你說你就說,哪裏那麽多廢話,你這老貨比朕在宮裏的時間還長,到底幾斤幾兩朕不清楚?”說見識短淺,不過事不關己,生怕說錯話惹禍上身罷了。
桂榮幹笑了兩聲,眼看着他喝了半盞參茶,先是接了過來,這才道:“當不得皇上誇獎,奴才就是個愚的,隻是比别人看的多些,要說見識,還真沒什麽見識。”
見姜澤斜眼看過來,又輕咳了聲,忙轉了話鋒道:“不過,要奴才說,皇上做得沒錯。”這話是他的心裏話,但凡有野心的帝王,誰不想收攏權柄,做到真正的一手遮天?隻不過姜澤的手段實在是有些不夠看就是了。當然,這話他隻能在心裏想想。
“哦,你仔細說說,說的好了朕重重有賞!”姜澤挑眉,瞬間就來了精神,此時此刻,他真的太需要得到認同了,但他心知在謝琳和謝正清、亦或朝臣面前很難得到。
所以,即便面前的人是個太監,他也并不怎麽在意。
桂榮聞言輕歎了聲,“說到底,還是造化弄人啊。此番之事,要說怪吧,那肯定得怪尹卓,您說這是什麽事兒,皇上胸有丘壑,明明計算的好好的,若非尹卓輕易毀諾,後面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
“這倒是!”姜澤皺眉,“你就沒覺得是朕識人不清?”
“哪兒能呢,當初可是白字黑字寫好的,還是中原王主動牽線的。”說道這他微微皺了皺眉,原本耷拉着的小眼中露出幾分精光,不确定道:“皇上,您說這會不會是中原王在中間搗鬼?”
桂榮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個理兒,“要說這中原王,皇上定然比奴才更加了解,兩年前的事情,中原王就擺了皇上一道,此番之事,皇上先頭雖是與中原王接洽的,可後來卻是直接聯系了尹卓,您說他會甘心嗎?”
“中原王不甘心,自然就想搗亂了。您再看現在,尹卓兵敗,已然受了重創,而他兵敗之前毀諾,這怎麽看,都有些反常啊!要奴才說,尹卓兵敗後已經成了喪家之犬,若是沒有别的原因,他憑什麽做這自斷生路的事?他就不怕惹怒了皇上?别的奴才不清楚,可這平白樹敵,哪裏是聰明人會做的事,再說尹卓能做的骠騎将軍的位置,這人能是蠢的嗎?”
“你不說朕還沒覺得。”姜澤陰沉着臉拍了拍腿,“可朕單獨與尹卓聯系,還是尹尚主動提及的。當時他被肅南王府追殺,受傷後避入折多山,後來傳信說傷勢太重,需要休養段時間,當時肅南王府的神行軍已經在稻壩草原與騰沖打了起來,泊宜郡傳信到上京城本就不便,朕隻當他是分身乏術,也不便插手西海郡的事情。”
“如此說來,倒是他刻意爲之了。”這點姜澤之前還真沒想過。
可凡事就怕有人提醒誘導,如今桂榮一說,他心裏的恨意瞬間就轉移了,狐疑的睨向桂榮道:“你是說,尹卓後面的動作,都是因尹尚而起?”
桂榮忙不疊點頭,“奴才是這麽想的,大夏人對啓泰一直虎視眈眈,尹卓出兵的用意固然是爲了整垮蔚家軍,可他手中就那麽些兵力,若是身後無人支撐,依他向來隐忍謹慎的性子,怎麽可能輕易出兵?定然是有人給他許諾了什麽。而在他與皇上中間牽線搭橋的正是中原王,這說明什麽?說明中原王也想摻上一腳啊!”
“可如今尹卓已然兵敗,中原王卻是半點動靜都無,尹卓怎麽能不生惱?骠騎營統共十五萬兵馬,尹卓帶兵進入啓泰時帶了将近十萬,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慢說洪武帝會是什麽反應,就是尹卓自己,估計也會心疼的不行。
這個虧空他日後要如何彌補?再說他被蔚家軍打得沒有還手之力,隐魂衛又緊追不放,尹卓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若是有人從中挑唆,可不就的破罐子破摔了嗎?”說到底,桂榮原就懷疑尹尚在中間動了什麽手腳,這才會讓尹卓直接與姜澤撕破臉皮。
但他畢竟是奴才,未免觸動姜澤可憐的自尊心,自然不會将話挑明。
可話說到程度,就算姜澤是塊朽木,也應該想到了。事實上,姜澤在行事之前,就已經想過。隻他與尹尚的關系本就不好,甚至可以說有仇也不爲過,有利益的時候,大家自然能站在同一立場,沒利益的時候,同盟自然瓦解,因此也不以爲意。
就好比這次,尹尚在折多山對肅南王府開火,尹卓在他與自己的鼓動下對蔚家軍開戰,在姜澤看來,他們的利益絕對是一緻的——姜澤未必就不清楚尹尚的野心,可他連蔚家軍與姜衍都沒收拾得了,對肅南王府就更加無能爲力。
尹尚要對肅南王府出手,他沒什麽意見,一則肅南王府根基太深,短時間内,根本就不是他能撼動的,二則,有尹尚出手,他正好可以隔山觀虎鬥。
盡管泊宜郡是啓泰領土,肅南王在啓泰治下封王,姜澤這個想法不怎麽厚道,但他在自身力量不足的時候,并不介意有人替他試水,不斷消耗肅南王府的實力。
至于其他的,姜澤壓根就不擔心。尹尚能不能将泊宜郡拿下還是問題,就算他真的将泊宜郡拿下了,姜澤也不怵,原因簡單啊,泊宜郡雖不比南疆少數民族衆多,但也有不少有實力的部落,這些部落在肅南王府的鐵血手腕下安穩了百年,尹尚一個大夏人,就算真的攻下了泊宜郡,短時間内,也絕對無法讓治下安定臣服。
說句毫不含糊的話,肅南王府與鎮國将軍府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巴不得肅南王府分崩離析才好,到時候他要收複蔚家軍隻會更加容易,等他收複了蔚家軍,再弄死姜衍,想要揮軍西南,再将尹尚趕出去,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他忘了,尹尚也不是吃素的,又豈容他随意算計。到了此時,姜澤也漸漸回過味來,他沉吟了一瞬,皺眉出聲道:“你的意思是,朕想借尹卓的手來重創蔚家軍,而尹尚,也想借朕的手,來重創骠騎營?亦或者說,是想鏟除尹卓?”
額滴個娘啊,終于想明白了,桂榮差點沒笑成一朵菊花,忙躬身奉承道:“皇上英明,正是這麽回事,老奴先前隻隐約有這麽個想法,具體的卻如隔霧看花,想不到您瞬間就想到了!”說着搖頭晃腦道:“皇上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姜澤心下受用,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洪武帝子嗣衆多,除了尹尚,大皇子、三皇子到六皇子皆已長成,這幾個皇子的母族均有自己的勢力,尹卓雖非洪武帝的兒子,卻出身宗室,手中握着十五萬兵馬,這些兵馬,比尹尚手中加起來的全部還要多。”
“而尹尚自小便不得寵,現今雖越過其他皇子封王,可早早封王未必就是好事。”他一手摩挲着青玉扳指,一手輕點着桌面,若有所思道:“再算上尹尚的出身,提早封王,無疑是早早放逐的結果。”
“皇上睿智!”桂榮斟酌着附和道:“據說尹尚的生母是大夏人,且是奴婢出身,要奴才說,洪武帝會這麽做,應當是因爲兩年前的事情。”什麽據說啊,事實上就是如此。
桂榮對這點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會明說,隻因姜澤從沒當着他的面提過,他消息這麽靈通,要是比皇帝知道得還多,這是脖子上的腦袋想搬家了麽?
姜澤點頭,“兩年前的事情尹尚雖然收尾幹淨……”卻到底還是被他坑了一把。
當時主意還是謝琳出的,雖結果看起來不盡人意,洪武帝就算舍了尹娜和親,也不願處置了尹尚,甚至三國朝賀之後,尹尚回到大夏後還被封了中原王。他還因此氣悶,可如今看來,卻是洪武帝因此而洞察了尹尚的野心與才幹,舍不得殺隻能放逐。
至于爲什麽說洪武帝封尹尚爲中原王是放逐,一則皇子封王後,等于間接被摒棄在奪嫡之外,二則,尹尚能不聲不響的做出這許多事來,顯見羽翼已經漸漸豐滿,開始露出爪牙,封他個中原王來當當,也算是安撫之舉。
思及此,姜澤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卻是咬牙切齒道:“如此,倒也能說得通了。”
桂榮點頭如搗蒜,忙附和道:“所以,說到底,尹尚才是罪魁禍首。”
姜澤自然清楚,不由得閉了閉眼,“隻可惜朕現在騰不開手。”也是鞭長莫及,尹尚既然鐵了心要在中間挑事,就連尹卓敗北倉皇逃命都沒出手,後面會出手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他現在分身乏術,就算想将他活活撕了,也找不到機會。想到這,姜澤不由滿心氣憤,砰的一拳砸在龍案上,直震得才剛擺上的物什一陣乒乓作響。
桂榮可不想他再發一次脾氣,見狀忙出聲安撫道:“皇上别急,小心傷了龍、龍體!”說罷不禁暗道自己嘴快,這險些說成龍爪了!頓了頓擦着額角的冷汗道:“您若生氣,可就真不劃算了!”
姜澤哪裏會不知道,可他真的不甘心,火氣上來了壓都壓制不住,尤其想到尹尚不聲不響的又坑了他一把,簡直能将人恨到骨頭裏去。他胸膛不停起伏,很是深吸了幾口氣,方道:“你說的不錯,眼下不是生氣的時候,等朕騰出手了再說。”
“這就對了,皇上英明神武,等騰出手來,想收拾他一個不被重視的中原王,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一面說一面小心觀察姜澤的神情,見他平靜下來,又抹着眼角道:“老奴是看着皇上長大的,看皇上如此勞心勞力,隻恨不得以身相代,可老奴就是個笨的,再多的忙也幫不上,隻要皇上龍體安康,老奴心裏便踏實了。”
“行了,朕素來知道你忠心。可要朕心裏好受,還需得将事情解決了才好。”說着擺了擺手,似是極不适應桂榮這副樣子,“現在什麽時辰了?”
桂榮看了眼旁邊的沙漏回道:“已經寅時了,皇上可要歇了?”
“朕睡不着。”姜澤劍眉深鎖,方才莫沖說的話反反複複在他腦子裏循環,不由歎氣道:“尹尚與尹卓那邊可以暫且不論。”一個有肅南王府牽制,一個正被蔚家軍追得倉皇逃竄,根本就無需他插手,“可菊山縣的事情,卻不得不馬上拿出個對策來。”
終于還是說到這茬,桂榮心裏松了口氣,面上欲言又止。
姜澤見狀微微眯了眯眼,出聲道:“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呢,有話不妨直說。”他也是到今日才發現,這奴才也不是隻有伺候他衣食住行傳話這等作用,雖然說話還是欠缺水準,但因長期跟在他身邊,許多他沒留意到的事情,這奴才竟然都能說到點子上。
今夜的事情,他雖沒往延禧宮送信,但按照謝琳的手段,明日一早鐵定會找他過去叙話,最遲也不過早朝之後,朝臣那邊他能瞞到後日,但謝琳這邊,卻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俗話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多個人出主意也是好的。
桂榮皺了皺眉,滿臉褶子差點沒皺成包子,“皇上,老奴方才已是逾矩,這話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萬一說的不好……”那他的腦袋就真要搬家了。這會兒桂榮是真的有些怕,因爲接下來要說的話關系到姜衍,姜澤定然不願意聽。
姜澤才剛從桂榮這得到尊重和肯定,又從中受到啓發,聞言自然不以爲意,“你說,若說的不好,朕恕你無罪便是。”
桂榮忙跪下磕了個頭,方道:“那奴才可就說了,若是說的不好,皇上盡可打殺了奴才,可就是千萬不能生氣,氣壞了奴才心裏難安。”
姜澤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快說,别磨磨蹭蹭的。”說着特意往桂榮下身瞄了一眼,隻覺得宮裏的閹人都是一個模樣,難不成去勢後還真的将自己當成個婦人了,說話半點也不幹脆。
桂榮精明着呢,哪能不知道姜澤在想什麽,不禁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皺着眉頭道:“奴才這就說,莫統領方才的話奴才也聽到了,奴才覺得莫統領說的甚有道理,眼下最爲要緊的,便是将菊山縣的事情給解決了。”
這不廢話嗎,姜澤丢了個白眼過去,眼神跟刀子似的,桂榮身體一抖,再次磕頭道:“莫統領特地提到睿王殿下已經帶了蔚家軍駐守菊山縣,奴才想着,餘下的菊山縣百姓是睿王救下的,他現在又留在菊山縣不肯走,想也知道,菊山縣的百姓會對睿王殿下如何感恩戴德。莫統領說這話的意思,無非是想讓皇上盡快下令調派官員過去。”
這倒是,姜澤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朕正有此意,你莫不是覺得不妥?”
桂榮哪裏敢說不妥,就算他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也不敢直說啊,隻爲難道:“倒也不是不妥,可奴才覺得吧,睿王殿下對皇上防備至深,他明知皇上收到消息後會立即調任官員下去,如何會願意做白工?想來定然還有别的謀算。”
“别的謀算麽,”姜澤微微勾唇,露出一抹譏諷的幅度,“無非是爲了做做樣子拉攏民心,老三慣愛用虛懷若谷濟世救人的嘴臉來博人好感,這次也不例外。除此之外,朕還想不到他有什麽别的意圖,難不成他還能直接反了朕?”
這話說的可真是狂妄霸氣,桂榮卻是低下頭撇了撇嘴,複又擡頭道:“皇上,您既是清楚睿王的意圖,再派人下去,奴才擔心未必就能收攏民心啊,沒準會适得其反也不一定。”
“這話怎麽說?”姜澤皺眉,旋即反應過來,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老三定會趁機安插自己的人手,朕若派人過去,就算這人留下來了,也未必能堪大用?更甚至……”
菊山縣緊鄰麻城,而麻城是西海郡的府城,隻要姜衍有心,想什麽辦法将人拔除不行?難不成他還能因爲一個縣令就拿姜衍問罪?姜衍既然敢做,怎麽會輕易留下把柄。
退一萬步說,就算姜衍不将人拔除,這人去了根基未穩,沒準稍微使點手段,就能将人拉攏過去也不一定,他總不能因爲個小小縣令,就此與姜衍耗上吧?如此天威何在,他還要不要做别的事情了,豈不讓滿朝文武看了笑話?
姜衍确實不會與他明着來,他擅長的是鈍刀子割肉,姜澤相信,隻要他派人過去,姜衍沒準真的會這麽幹也不一定。這倒讓他有些爲難了,菊山縣富庶,他并不願意丢手。可不丢手,難不成要多準備幾個縣令?
他看向桂榮,半眯起鷹眸,似乎要将人看穿似的,“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桂榮顯然是不贊同重新調派人手過去的,“可還有别的理由?”
他還不信桂榮僅僅因爲這個理由,就敢在他面前張口。但他也沒懷疑桂榮有什麽異心,這是父皇在潛邸時的舊人,他有記憶開始,桂榮一直安分守己,又是聖元帝臨終囑咐要留下的,爲人自然是信的過的。
桂榮在心裏組織了下語言,試探道:“奴才确實是這麽想的。”但是有些話,就算是他,也不能明着說出來,隻道:“奴才想着,睿王背後還有蔚家軍呢,他會這麽做,會不會是因爲蔚家軍在背後支撐,所以才有恃無恐?”
這下姜澤明白了,桂榮的意思是,姜衍大着膽子謀奪菊山縣,是因爲蔚家軍。當然,這不是因爲蔚家軍的兵力,也不是因爲蔚家軍勢大,最根本的原因,大概還因爲他與尹尚尹卓合謀。而蔚家軍與姜衍早就是一丘之貉,他早該想到的!
姜澤一巴掌拍在案幾上,臉色再次扭曲起來,桂榮忙道:“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一個二個隻會讓朕息怒!朕堂堂天子受制于人,這讓朕怎麽息怒!”
桂榮苦着臉道:“要奴才說,其實這也并非壞事。”
姜澤皺眉,桂榮硬着頭皮道:“皇上别急,菊山縣固然富庶,可此番被屠之後滿目瘡痍,再加上骠騎營與蔚家軍開戰之前遷走的,城中已然十室九空,這樣一座城池,便是皇上捏在手裏也形同雞肋,不僅如此,大夏兵慣來泯滅天良,哪次擾邊不是燒殺搶掠?”
姜澤擰了擰眉茅塞頓開,“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大戰之後留下個千瘡百孔的城池,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就連房舍可能都被損毀大半,他若是接手,少不得要安撫民衆,甚至還要從國庫撥款重建,這又是一筆開銷。
“所以說,奴才覺得,菊山縣便是給了睿王,也沒什麽打緊的。他帶領蔚家軍駐紮城中,該是覺得西海郡貧瘠,想多些土地,皇上不妨成全了他。這一則睿王奪回城池有功,将菊山縣直接劃到西海郡治下,也算是皇上對睿王的獎賞,正好可以堵了滿朝文武的嘴。
二則,菊山縣脫手,皇上也可少操一份心。短時間内,菊山縣想要恢複元氣,還不定要花上多少心力和錢财呢,與其勞心費力,還要惹得朝臣和百姓說嘴,不如幹幹淨淨脫手。
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整個啓泰都是皇上的,睿王既然想在菊山縣大展身手,皇上不如給他給機會,大不了等菊山縣恢複過來,再找機會奪回來便是。菊山縣可不是蕭關,還有有利地勢可依,此處緊鄰啓泰腹地,皇上隻需動動手指頭,就能達成所願,如此豈不省事!”
這話簡直就說到姜澤心坎裏去了,他越聽眼睛越是明亮,末了擊掌笑道:“朕還真是被氣昏了頭,想不到你還有這番見識,桂榮啊桂榮,朕以往可是小瞧你了!”
這是誇他還是敲打他啊,桂榮聞言身形一僵,強忍着心底的懼意磕了個頭,“皇上可别誇奴才了,奴才這點水準,給皇上提鞋都不配,哪裏及得上皇上半分?不過是事出突然,皇上當局者迷,奴才撿個巧宗罷了!”
姜澤了了一樁心事,如今正是高興,又哪裏能想得到那麽多,見桂榮一個勁的謙虛,不由得越看他越是覺得順眼,當即起身道:“起來吧,今日你确實立了大功,這功勞,朕給你記下了!”
“奴才不敢,這都是奴才應當應分的,伺候好皇上就是奴才的功德了。”桂榮連連擺手,他可不敢貪功,等姜澤反應過來,若是這城池拿不回來,不扒他的皮已經是好的了,還談什麽功勞。
但事情總歸是解決了,姜澤打了個哈欠,正欲開口讓桂榮伺候他盥洗,便有暗衛閃身進來,“屬下見過皇上。”說着将手中的信箋遞了過去,面上神色還有些古怪。
無他,因爲這信箋上還沾着脂粉香氣,打眼一看就是女子寫的,暗衛成日裏圍着姜澤打轉,都不知道姜澤什麽時候與宮外的女子勾搭上了。
姜澤見狀面露狐疑之色,眯了眯眼道:“可檢查過了?”來曆不明的信,怎好輕易去碰?見暗衛點頭,這才接過慢慢展開。
此時,桂榮已經退到一邊,他用眼角餘光掃了姜澤一眼,不禁心下暗暗好奇。
信上内容并不複雜,姜澤一目十行的看過去,卻是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面上神色也是變幻不定,先是欣喜,接着是懷疑、再是沉思,緊接着隐隐有些發愁,看起來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
直到一封信看完,姜澤發現信封裏另有一張紙條,打開看了看,一雙劍眉不由皺得更緊,問暗衛道:“這信是誰交給你的?”
暗衛抱了抱拳,“是秦家的人,屬下拿到信後特地跟了一段,發現對方進了秦家在上京城的一所别院。”暗衛并不知道信上的内容,心裏同樣好奇。謝術昭去績溪郡的事情,他可半點也不知情,不由頓了頓道:“皇上,這信可是有何不妥?若有,屬下馬上帶人去将秦家别院抄了,對方不過三四個人。”
言下之意,便是輕而易舉就能拿下,姜澤聞言擺了擺手,“且先不必,等明日早朝後再說。”這是大事,他總要找人商議一二再做決定,世間之事,哪有那麽湊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