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幾年前,秦家兩位姑奶奶一個嫁到定國侯府,一個嫁到翰林院編修謝家,這對出身商賈的秦家來說絕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原本這樣的榮耀與助力可以繼續維持下去,可一着不慎,卻全都毀在了謝琳手中。
謝琳是誰?其母不過是個下九流的歌姬,就算謝正清出身謝家,謝家嫡支底蘊深厚,謝琳身上有謝家的血統,那也不能改變她骨子裏低賤,比秦家還要不如的事實!
可就是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賤人,不僅蒙蔽了秦丹陽的眼睛,也讓他最疼愛的表妹香消玉殒,更是險些将秦家的根基毀于一旦!彼時聖元帝尚且在位,同樣對秦家存了觊觎之心,若非他早有提防,将秦家的産業重心往海外轉移,又哪裏有現在的秦家!
再加上姜衍與姜澤,秦家與謝琳母子的仇恨,可說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聽得真信田沖單獨提起姜澤,秦羨淵眸中劃過一道冷光,袖子底下的拳頭握得死緊。
真信田沖見他并不反駁,不由得繼續道:“與其跟尹卓死磕到底,爲何不趁早尋條出路?難道爲了秦家旁支,秦家主甘願做個不孝之人?再者說了,若在下所料不錯,秦家幾位千金,沒準已經成了尹卓的人。”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苦口婆心,真信田沖說到最後,語氣中已然帶了幾分同情。當然,他并不是個會輕易就生出恻隐之心的人,秦家根基深厚,秦羨淵也是能耐了得,完全就不需要他來同情。可這話他不得不這麽說,也有必須這麽說的理由。
秦羨淵額角青筋直跳,一雙眼睛滿是赤紅,卻是很快收斂心神。
他略帶審視的打量了真信田沖一眼,意有所指道:“看樣子真信君已經有了兩全之法?”尹卓派真信田沖前來遊說,無論對真信田沖還是對他來說都是考驗,在真信田沖耐着性子與他較勁的同時,秦羨淵便明白這是他的機會——依照真信田沖的身手,若他真的一心向着尹卓,直接将他擄了豈不更加省事?
真信田沖話一出口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意識到自己主動遞了話頭,不禁暗暗後悔。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想挽回已然失了先機。迎上秦羨淵的視線,他心下不由一曬,“秦家主是生意人,正好,在下也有些生意想做。”
秦羨淵強壓住心底的焦急,揮手讓周圍的秦家兵丁退下,挑眉道:“時不待我,真信君有話不妨直說。”兩人甫一照面就開始打機鋒,如今兩刻鍾已經過去,其中真真假假二人心中皆是有數。話落,二人對視了一眼,當即開始讨價還價起來。
卻說坳谷這邊,秦绶與那木達原是仗着比尹卓兵馬更多,想要兵分兩路,一路由秦绶帶領,直接将尹卓的人絆住,另一路,則由那木達帶領,直接上山奪人。卻不想尹卓身邊的精衛實力了得,雙方交手後,反倒是被尹卓的人給纏上了。
二人一個是秦家忠仆,一個是一心想要奪權的将軍,前者一心想救出秦老太君幾人,好拯救整個秦家,後者想要徹底斬斷尹卓的後路,最好是能直接宰了尹卓才好。眼看尹卓麾下人馬不多,二人本是報了極大希望的,受挫後又如何會甘心?
于是雙方人馬在山谷底下直接拼了個你死我活,打了半天,戰局卻仍是膠着狀态。随着時間越拖越久,秦绶與那木達始終無法将尹卓的人全都甩開,心下不由大爲着急。
好在這樣的情況并沒持續多久,一刻鍾後,秦缭帶領的十來人率先趕到;雖隻有十來人,于戰局而言不過杯水車薪,但秦缭回應尹卓的那番話,卻是大大的鼓舞了士氣。又兩刻鍾後,秦綸也帶人趕到了,重新加入的一百多人,讓戰局瞬間就起了變化。
雷文瑾恰在此時下令出手。
在蔚家軍趕到之前,雷文瑾也沒想将尹卓與秦家并那木達一網打盡,翡翠島畢竟隻有幾十号人,他們的目的本就是奔着秦老太君幾人去的,自然不會多生枝節。再說了,有蔚家軍出手,哪裏還需要他們白費力氣?他們要做的,無非是在關鍵時候推上一把。
山谷中雙方人馬早就殺紅了眼,翡翠島衆人的出現,并不怎麽引人注意。但總有那麽些耳聰目明的,那木達身邊的侍衛率先發現翡翠島的人是往礐山而去,心下不由得暗自狐疑,“将軍,有人上山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
天塹位置山谷狹窄,谷中黑黢黢的,這人能看清楚,還要拜習武者極佳的目力所賜。那木達一馬當先,又對尹卓積怨多時,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如今正是殺得痛快,聞言不由皺了皺眉,吩咐道:“帶幾個人上去看看。”
他與秦缭原先還懷疑對方是尹卓的人,隻一時間無法斷定。可現在看來,情況明顯不對。當然,也不可能是秦绶的人,因爲他與秦绶有過明确分工,至于其他的……
“再問問秦家那邊。”這萬一是秦缭的人呢?那木達心思敏銳,雖盼望着這些是秦羨淵的人,卻也沒報太多希望,末了叮囑道:“别到時候被人截胡了才好。”
侍衛聞言心下一凜,先是點了十幾人往山上而去,這才左閃右避的去尋秦缭。可尹卓的七八十人,再加上秦绶與秦缭秦綸并那木達帶領的四百多人,雙方人馬已經打成一團,又哪裏那麽容易區分得清誰是秦缭?
這侍衛也是個謹慎的,他們的目的是秦老太君幾人,看樣子方才上山的人目标同樣是秦老太君幾人,萬一他大聲嚷嚷出來被尹卓的人聽了去,到時候對方大喝一嗓子,尹卓直接帶着秦老太君等人跑路了又怎麽辦?
于是等侍衛順利找到尹卓,雷文瑾的人已經上了半山。
此時,尹卓已經問完秦甯馨的話,得到許多有關姜澤與姜衍的消息,他心中正是歡喜。待得精衛禀報說有人上山,還隻當是那木達的人,不由當即冷笑了聲,“來的正好,那木達已經背叛了大夏,本将軍正好會會他。”
對尹卓來說,那木達與那木家族原本就是他心裏的刺,他忍耐多年,若是那木達老實便也罷了,可他如今偏要自己跳出來找死,也就怪不得他不念舊情了,話落又道:“隐魂衛與蔚家軍的動靜如何了?”
“隐魂衛還沒發現蹤迹,雲霧嶺的蔚家軍距離咱們少說有百十裏地,大規模行軍速度不快,将軍可以放心。坳谷這邊的,屬下已經讓人去看,暫時還沒收到消息。”
“無礙,隻要雲霧嶺背後的蔚家軍尚未趕到,隐魂衛就不足爲慮。至于坳谷的蔚家軍,有秦家與那木達的人頂着,等人到了咱們再撤不遲。”尹卓聞言雖是皺了皺眉,實則并不怎麽着急。
他麾下總共三百多人,之前安排出去的另外兩對人馬,雖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進,卻是大有用意。其中左側的一隊針對的是隐魂衛,右側一隊針對的是秦羨淵。針對隐魂衛的這對就不必說了,針對秦羨淵的這隊,關鍵時候,卻是可以接應他的。
他話落略微思忖了下,朝身後的三十來人揮了揮手,虞珩術當即便帶着二十來人出列,對翡翠島一幹人進行阻截。餘下的,則是帶着秦老太君幾人護着尹卓往績溪郡方向避走。
翡翠島這邊共有四十來人,領隊的是白漁,見狀同樣将人手一分爲二,一撥與留下的精衛交手,一隊追着尹卓而去。虞珩術見狀不由眸色一寒,厲聲道:“攔住他們!”他并不清楚率先上山的到底是秦家人還是那木達的人,但見對方身形奇快,卻也不敢小觑。
白漁聞言挑了挑眉,隻吹了個響哨,翡翠島諸人早就摩拳擦掌,聽到訊号也不廢話,立即便揮劍沖了上去。
尹卓麾下精衛與姜澤手下暗衛實力相當,但卻不一定是翡翠島衆人的對手。再加上武功路數與大夏截然不同,虞珩術很快便察覺不對,大聲道:“組隊!”
既然不是那木達的人,自然不能用針對那木達的那套方法應戰,且對方腳步靈巧身形迅捷,顯見另有來路。虞珩術一面應戰,一面猜測對方是不是秦家人,忖度一番後,思及秦羨淵之前遲遲不曾派兵接應尹卓,心中不免恨極。
他手中動作更快,先前的這喊聲俨然成了訊号,剛好給避走不遠的尹卓提了個醒。
尹卓聞言腳下步伐一滞,當即吩咐道:“先帶人走。”這人自然是指秦老太君幾人。
他原先還以爲對方是那木達的人,之所以急慌慌的沖上來,不過是想救秦老太君幾人,在秦羨淵面前謀取更多利益——畢竟,最熟悉他與骠騎營武功路數的,還是要數那木達,孰料卻并不是!
至于這些人的來曆,無論是不是秦羨淵的人,總歸不是等閑身手,否則虞珩術也不會下令組隊了。撤退路線是早就計劃好的,押着秦老太君幾人的精衛聞言隻抱了抱拳,提溜着人快速消失在叢林中。
這時候白漁已經帶着二十來人逼近,見了尹卓也不吭聲,上去便是開打。
“爾等何人?”尹卓見對方人手衆多,半眯着眼低喝了聲。
白漁聞言咧嘴一笑,“啧啧,是尹郡王啊,小爺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兄弟們等你多時,你便再如何拖延時間也是沒用的。”話落提氣,直直沖着尹卓面門而去。
“癞蛤蟆打哈欠,口氣倒是不小!”尹卓冷冷的嗤笑了聲。精衛拎着秦老太君幾人離開後,加上他自己,身邊隻餘五人,但這五人之中,其中有三人皆是倭人。
三名倭人之前在麻城與姜衍蔚藍等人過招時雖略有損傷,卻終歸沒傷到根本,再加上尹卓自忖高手,盡管白漁等人來勢洶洶,他卻并不怎麽看在眼裏。
但他這點想法,在與白漁交手的當下立時便褪了個幹幹淨淨——若非他曾幾次三番與隐魂衛并麒麟衛交手,甚至要懷疑對方是蔚家軍的人!
刀鋒在黑夜中寒光瘆人,劍光劃破空氣發出陣陣嗡鳴,白漁實力不弱,但内力卻遠不如尹卓深厚,所依仗的,也不過是輕功更加靈巧,幾乎在他揮劍劃向尹卓的同時,尹卓的彎刀已經近在咫尺,躲是肯定躲不開的,便是躲開,仍是會被内勁波及。
千鈞一發之際,白漁撤劍抵擋,卻是力有不逮被震得猛地後退幾步,虎口處陣陣發麻,餘下有人原本還想觀望一二,見白漁不敵,立即便補了上去。但有三名倭人在,幾乎同一時間内,原本的二十來人,至少有十幾人被絆住。
尹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摸清白漁等人的路數後不由冷冷一笑,“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管你是誰的人,想占本将軍便宜,先問問本将軍手中的刀答不答應!”
沒料到隻是一個回合就被尹卓看穿了,白漁倒是有些詫異,但他口中并不肯示弱,一面與之周旋,一面道:“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尹郡王還長了個狗鼻子,你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這才會想着誰都想占你便宜?依小爺看,說占便宜也不準确,你是摸不清楚仇家什麽時候會殺上門吧?”
他聲音不小,說着提氣後躍避開尹卓的刀鋒,又譏笑道:“哎呀呀,可千萬别生氣呀,小爺我說的可全是實話,這人那,可千萬别做虧心事,一旦做了虧心事,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還是輕的,怕就怕生兒子會沒屁眼兒,甚至連兒子都生不出,那可就慘了!”
想打聽他的來曆,哼!翡翠島向來奉行的是悶聲發大财,尤其此番之事,這可是他們回到陸地後的第一戰啊,若輕輕松松就被尹卓探了底,他們還混什麽混?
尹卓渾身氣息一冷,若說被人罵成是狗他還可以忍受,但說他生不出兒子,生兒子會沒屁眼兒,這就讓人萬萬不能忍了。四國内,誰不知道他尹卓娶的是平南王妃娘家侄女,可他常年不在梵音城,這平南王妃侄女生的兒子他敢要嗎?
尹卓私下裏固然是有兒子,可這兒子卻不能擺在台面上來,至少在成事之前,他不打算讓兒子露面。轉瞬間,尹卓身上戾氣暴漲,陰恻恻道:“找死!”話音落,他手中的彎刀狠狠揮出,方圓三丈的樹木瞬間就倒了大半,若非白漁等人閃得快,沒準會直接被砸個正着。
白漁見狀面色微變,對尹卓的身手有了更深的認識,當即再不與他廢話。
與此同時,圍攻另外四人的十來号人,情形同樣不怎麽好。那名暗衛倒也罷了,關鍵是三名倭人,若是在白日裏施展忍術還能有迹可循,但在夜間,便占了天然優勢。三人在交手的瞬間,往往會瞬間消失。
起初翡翠島衆人還沒意識到厲害,待得倭人時不時轉到背後出現,樹林裏有血腥味彌漫開來——原本衆人還有心思聽白漁與尹卓扯皮,這下再不敢輕忽大意。但因着樹林裏光線實在太暗,便是他們比尋常的目力更好,卻始終抓不到對方消失的規律。
再說那木達那邊,有了秦綸帶領的百多人加入,尹卓的人總算被壓制住。得知秦缭與秦绶并未派人上山之後,那木達心下一急,當即便與秦绶帶了人親自上山,希望能在對方得手之前,直接将秦老太君幾人救出。
二人親自帶領的,比先頭派出的十來人身手更好,基本上同時到達。見尹卓還在,那木達先是松了口氣,可緊接着,心下又是一提。他雖是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卻能看出對方的身手,隻怕比他也弱不到哪裏去了。
那木達的注意力暫時在尹卓身上,而秦绶的注意力,則在秦老太君幾人身上,眼見秦老太君幾人不在,秦绶眼前不由有些發暈,“将軍,老太君幾人不在。”
“我看到了。”那木達神色凝重,與他低語道:“你帶人先往附近去找,我留下來。”
秦绶聞言點了點頭,到了眼下這步,他也不在乎與尹卓打在一起的到底是敵是友了,他隻想救回秦老太君幾人,其餘的,并不在他關注的範圍之類。将這個爛攤子丢給那木達也沒什麽不好。
尹卓與白漁等人雖沒停手,卻同時發現那木達等人的存在。
要說單打獨鬥,翡翠島衆人自然不是尹卓的對手,但因人手衆多,再加上那木達與秦绶趕到,尹卓下意識覺得壓力倍增,見那木達暫時不曾出手,自然識趣的不會多話。
可白漁哪裏會讓那木達閑着,眼角餘光瞥到離去的秦绶等人,當即自來熟道:“那木将軍可算來了,不如咱們做筆生意如何?”想坐收漁翁之利,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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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會盡量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