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全是如此,準備充分總是好的。”秦羨淵搖了搖頭,“你去,現在就立即出發,老太君年歲大了身體不好,那木達雖說的信心十足,卻到底是大夏人,咱們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秦绶到現在還沒消息傳來,天塹恰好位于坳谷中段,别看尹卓現在有籌碼在手,說穿了不過是在逃命。既是逃命,定然會選擇最省時省力的線路。
而他們的位置,距離坳谷中段并不算遠,快馬疾馳大約一個半時辰就可到達。按照尹卓行經路線與翻越雲霧嶺的時間,立即撤退恰好能趕得及。
秦缭聞言略想了想,深覺此舉既可防備那木達臨時變卦,也可最大限度上确保計劃萬無一失。卻是不知,秦羨淵會如此安排,還夾雜着讓他先行帶人吸引火力的意思。當然,即便知道,秦縧也未必在意。
秦羨淵帶人到坳谷接應尹卓之事本就機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曾路面,除了不想與尹卓一起掉坑裏去,也是想盡量保存實力。因此,秦缭匆忙之下帶走的不過兩百來人,又因着要趕時間,這兩百來人全都裹了馬蹄走的大道,而秦羨淵則帶領餘下的八百,直接沿着塢城山撤退,行蹤再是隐秘不過。
可這天下還當真就沒什麽絕密之事。
鳴雨雖費了一番功夫才跟上朱嬷嬷幾人,卻到底不曾跟丢。是以,朱嬷嬷幾人在何地被人接應,被接應後又去了何處,之後秦羨淵的人分成兩撥撤退,全都被鳴雨收入眼中。
更甚至,鳴雨悄無聲息潛入,直接将秦羨淵手下之人抹了脖子,扒光對方身上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大喇喇靠近小木屋,将幾人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對方也沒半點察覺。
秦羨淵不笨,既是懷疑姜衍放朱嬷嬷幾人回來的目的是爲了順藤摸瓜刺探他的行蹤,又怎麽可能不留後手?因此,朱嬷嬷等人方才靠岸,便有人循着九曲河往上遊查去。
至于九曲河上,眼下全是冰淩毫無遮蔽,沒人會覺得跟蹤之人會傻得将自己暴露出來,也沒人覺得會有人在冰面上長期行走不被凍壞。
卻不曾想,鳴雨已經打入敵人内部,甚至跟着秦羨淵的人一起撤退。直到隊伍行進了二三十裏,估摸着前去刺探消息的人快要回來,這才悄無聲息脫離隊伍給姜衍傳信。
當然,這人還是得繼續跟下去的,隻在山林間跟,與在九曲河上完全是兩回事。鳴澗想要在山林中隐藏自己的行蹤,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于是等人回來禀報,說在冰窟窿裏發現屍體,秦羨淵就是氣得想翻白眼都沒轍。
事實上,有了朱嬷嬷幾人回來的事情,秦羨淵對于掩藏自身心思與實力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被懷疑與被抓個現行,其意義是截然不同的。若說讓秦縧直接帶人走大道前往天塹,秦羨淵還可用營救秦老太君幾人來作幌子,那餘下的八百來人,又該如何解釋?
不過是商賈,就算秦家巨富,在兩國開戰時,你帶着千餘裝備齊全的隊伍,出現在交戰區域,又安的是什麽心?姜衍很明顯已經跟蔚家軍穿同一條褲子,到時候落到蔚家軍手裏,隻怕跳進南嶺江都洗不清了!
而尹卓的目标是績溪郡,眼下雖有那木達與秦绶親自出馬,又有秦縧策應,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于是秦羨淵腦子裏亂糟糟的,既擔心被蔚家軍追上,又擔心那木達幾人事敗被尹卓搶了先,隻能下令隊伍加快速度。
姜衍收到鳴雨的第一封傳信時,麒麟衛才剛進入菊山縣,粟米與明溪幾人前去捉拿周禹還沒消息,姜衍分身乏術,當即便修書與蔚藍,直接讓蔚藍看着辦,并附帶了菊山縣被屠的最新消息。
蔚藍看完後半天不曾言語,直接将消息遞給了鄖陽,鄖陽看完後又遞給了聽濤聽雨。
“主子……”蔚藍處理事情雖不避諱幾人,卻是極少直接将消息給幾人看。鄖陽張了張嘴,臉上神色一冷,當下紅着眼看向蔚藍,“主子想如何做?”
紙條上隻寥寥數語,聽濤聽雨看完後也是面色猛地一變,有愕然有震驚,渾身殺氣騰騰的。三人幾乎同時看向蔚藍,就見蔚藍面上半絲表情都無,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蔚藍心裏遠不如幾人看到的平靜,有戰争就有犧牲,有犧牲就有傷亡……她垂下眼睑握了握拳,悲傷與憤怒像是利劍般鋪天蓋地而至,讓她嗓子眼裏發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悲傷與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對形勢不會有半分好處,她微微擡眸看向幾人,嗓音幹澀低沉道:“先别着急。”菊山縣百姓被屠,已是既定的事實,便是急也沒有。
且她方才一共收到三分信,除了姜衍從菊山縣送來的消息,另有季星雲、韓棟與蔚池的。按照緊要程度,她率先查看了姜衍的信。姜衍才離開麻城不久,若無至關緊要之事,絕不會短短時間就傳信過來。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早在姜衍離開麻城之前,二人就曾設想過尹卓前往菊山縣的目的,也想過百姓會受到波及,甚至想過尹卓會發狠屠城,但始終抱着幾絲希望。
時下之人愛重名聲,但凡有野心的,哪個不是将自己塑造成德才兼備才幹卓絕的形象?便是威望與資曆并重的老将,得勝後想要坑殺俘虜,尚且需要顧及名聲,又何況尹卓隻是個敗軍之将?
尹卓哪來的底氣和膽魄?除非他已經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沒再打算過回到大夏,但這可能嗎?尹卓怎麽就下的去手,不僅下的去手,還隻帶了三百餘人就敢往雲霧嶺方向而去。對于尹卓會翻越雲霧嶺通過坳谷前往績溪郡一事,蔚藍與姜衍同樣有所猜測。
根據尹卓留在菊山縣的人可以看出,尹卓留下的全是精兵,留在菊山縣的尚且如此,那麽,餘下的三百人呢?所以,接下來應該還會有一場惡戰。
鄖陽幾人已經将信看完,卻誰都不曾說話,隻眸色擔憂的看向蔚藍。
蔚藍眨了眨眼,極力壓抑住翻滾的情緒,直接将韓棟的信打開。韓棟與青藤幾個已經追着尹卓而去,而杜文濤與蔚十九則是帶人進入了菊山縣——隐魂衛與麒麟衛的實力她自然是信得過的,可再多的信得過,也難抵萬一。
此時此刻,蔚藍當真不想再收到别的壞消息了。好在韓棟幾人無虞,隻在信上提到接下來的計劃,又說發現了倭人的蹤迹。她心下微微松了口氣,“真信田沖追着尹卓去了。”
這點倒是讓蔚藍有些意外。真信田沖幾人逃開之後,她與姜衍之所以沒派人去追,除了耗費時間顧忌兩敗俱傷,也是因爲另有兩名倭人已經被他們擒住。
可眼下看來,真信田沖似乎已經不再打算顧忌二人死活了。蔚藍看完信後,直接遞給三人,“看看,有什麽想法。”難道尹卓的底氣正是來源與真信田沖幾人?
但這并不足以彌補他在名聲上的缺憾。就算攻入菊山縣下令對百姓動手的并非尹卓本人,他身上的劣迹同樣難以洗清。
蔚藍來不及細想,鄖陽看完消息後已經出聲,他聲音跟冰碴子一樣,冷冷道:“主子,尹卓敢屠殺我啓泰百姓,便是死一萬次都不爲過!”說罷頓了頓道:“至于真信田沖幾人,既然已經追着尹卓去了,那咱們抓住的這兩人,便也沒什麽價值了。”
這是想要直接殺了兩個倭人以牙還牙的意思。鄖陽想的簡單,他方才已經與藍二幾個審問了一番,這倭人嘴緊,被鞭笞得渾身是傷,卻硬是隻字不言。對方擺明了是尹卓的人,眼下尹卓已經是窮途末路,這兩個倭人是死是活,自然也就沒什麽大的關系。
蔚藍收回心神搖了搖頭,“先别讓人死了,熬鷹可會?我教過你們的,對方雖看起來是聽從尹卓号令,可倭人是什麽時候到大陸上來的,真信田沖到底什麽身份,與尹卓合作了多久?總不可能隻單純爲了求财,就不遺餘力的給尹卓賣命。”
“屬下會。”熬鷹啊,在淩雲山莊受訓的人全都會,鄖陽也學了一手。但他的注意力不在熬鷹這點上,聽得蔚藍所言,當即便是心下一凜,“主子懷疑他們還有别的目的?”
蔚藍點了點頭,“目前隻是懷疑,具體還需求證。不求證就永遠不知道真相。你直接吩咐藍二去做,我還有其他事情吩咐你。”
“屬下明白。”鄖陽抱了抱拳,擔憂的看了蔚藍一眼,轉而道:“菊山縣有睿王殿下和麒麟衛插手,想必很快就有結果。棟哥那邊也不用擔心,就算有真信田沖幾人在,應當也沒問題,倒是秦羨淵那邊,主子怎麽想的?睿王殿下将決定權交到您手上,可這出手的分寸……”
這也是鄖陽将鳴雨的發現放到最後來說的原因。這事情看起來是睿往信任主子,全權交由主子來辦,睿王之前也已經與秦家劃清關系,可秦家再怎麽說都是睿王的曾外祖家,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雖目前睿王殿下與主子感情和睦,可以後誰說的準?以往調查朝中大臣的陰私,翻臉無情的事情他看的多了。感情好的時候怎麽樣都可以,感情不好的時候少不得翻舊賬。眼下主子正是氣怒,若是沒拿捏好分寸,睿王難免心中不滿。
聽濤和聽雨同樣想到這層,欲言又止的看向蔚藍,眸中全是擔憂之色。人總是有七情六欲的,高興時笑,生氣時怒,悲傷時哭,便是仇恨時猙獰狠辣些也無妨,但蔚藍現在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的讓人心裏有些不安。
蔚藍似是看出三人所想,不以爲意的揮了揮手,“秦羨淵這邊,直接讓朱定韬出手吧,他守在坳谷礙口的目的不正是如此?睿王既是讓我做主,那便是再不想與秦家有半分幹系。”姜衍已經與秦家沒有半分關系,她憑什麽還要手軟?
“至于你們所顧慮的……”她笑了笑,“你們想的多了。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依照眼下的局勢,将來的事情誰說的準?”沒準哪天一不小心嗝屁了呢?
就算沒嗝屁,她也不怕姜衍,“勾結外敵乃是誅九族的大罪,秦家有膽子做,就應該想到後果。而蔚家軍的職責是保家衛國,追絞通敵叛國者合情合理。”再說姜衍并非拎不清反複無常的小人,若他當真想對秦家留手,秦老太君幾人就不會被擄。
蔚藍這話雲淡風輕,但話中卻掩藏着無盡殺意。
她說罷微微眯了眯眼,原本有尹卓擄了秦老太君的事情在前,她還想看秦家與尹卓狗咬狗,并不急着對秦家動手的,誰讓秦家不長眼招了個沒人性的牲口!
尹卓與蔚家軍之間仇怨已久,過去的十幾年尹卓能忍得住,爲何現在就忍不住了?還不是因爲有了底氣。這底氣一則來自姜澤,一則來自秦家,但最重要的,還是秦家!
若隻憑着區區十五萬石糧草,尹卓怎麽可能會迫不及待動手?倘尹卓不動手,蔚家軍的将士和菊山縣百姓怎麽可能枉死?犯罪之人有臆造者和執行者之分,秦家是臆造者這點,無論如何都跑不掉。
别看秦羨淵至今不曾露面,可已經犧牲的将士與被屠的百姓,哪個沒有秦家的功勞!爲了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形勢不對轉身就跑,秦家想要脫身,也要看她願不願意。
鄖陽與聽濤三人原本就因憤怒眸色赤紅,聞言眼眶不禁有些濕潤,看起來就更紅了。
他們跟随蔚藍的時間已經不短,對蔚池的心思也有所了解。蔚藍從來就不是個麻煩的主子,有能耐有手段,卻畢竟隻是女子,要接掌蔚家軍又談何容易?
三人操心的最多的,無非是怕蔚藍心慈手軟,又或像尋常女子一樣,會被感情之時牽絆。此時見蔚藍殺伐果斷沒有半分猶豫,甚至比他們還要鎮定,不由齊齊抱了抱拳,卻是誰也不曾出聲。
蔚藍見狀心下輕歎,繼續吩咐道:“去吧,鳴雨和朱定韬都是睿王的人,二人之間肯定有辦法聯系,沒準已經找到秦羨淵的老巢。告訴朱定韬,秦家通敵叛國,留在績溪郡的姑且不論,已經進入坳谷的一個也不用留。”
三人領命而去,蔚藍這才頓了頓,開始看另外兩封信。
卧龍山莊一切安好,因着尹尚還沒出現,季星雲有所防備,因此,蔚栩與杜文佩并姬夙申圖等人仍是留在暗道,牯牛山外圍的陷阱與布防,已經在蔚十九與陳虎周未等人的帶領下清理出來重新布置,便是再有敵襲,也能暫時抵擋一二。
又言及安平鎮與蕭關,周敦厚、康二妞與潘越等人的動靜,說是後路完全不用擔心。中間還夾着一張小紙條,是蔚栩寫的,蔚藍看到上面的字迹不由心下一軟,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卻是在聽到門口的腳步聲時,飛快将眼淚擦幹,若無其事的看起下一封。
最後一封是蔚池寫的。
對于蔚藍拗着下山一事,蔚池表示非常生氣,更多的卻是關心之語,說是過些日子,會送個教養嬷嬷過來給她,也好幫她調理調理身體,又說她年紀漸漸大了,有膽量又氣魄是好事,但女子該有的規矩與儀态并女紅等等,還是應該好好學學。
她整日裏舞刀弄槍,什麽時候有過儀态了?更别說是女紅規矩啥的,她爹這分明就是在變相的懲罰,調理身體什麽的,這是在逗她玩呢……
蔚藍看到這不由覺得好笑,但緊跟着不由神色一暗。她皺着眉頭在案幾上輕叩了幾下,好半晌才道:“芸香,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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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差,晚上10點半之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