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費盡心機不過是想算計秦家的銀子,那木達所圖所謀,同樣是秦家的銀子。隻一個是想将秦家家業據爲己有,一個欲将這種可能從根子上斬斷。雖兩者都是爲了銀子,但意義截然不同。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銀子魅力不小,于兩者而言同樣重要。
秦绶一身黑衣,反應過來嘴角詭異的抽搐了下,索性将腰間的佩劍往下壓了壓,心中思忖着,或許,他家家主是早就想到這點,才會讓他多聽從那木達的意見?
想想也是,那木達雖身份不如尹卓,其心性卻不可小觑。此人能在尹卓光環之下隐忍多年,直至現在才爆發出來,對尹卓的脾性自然格外了解,能猜測出尹卓行事,決定在此處設伏,便也就不足爲奇了。
而他隐忍多年的目的,無非是想取而代之。便是秦绶并不清楚尹卓北伐的最根本目的,卻清楚他現下的處境——骠騎營損兵折将,此時已然十不存三,倘尹卓抓牢了秦家,回到大夏自然還可東山再起,但若他并未抓住秦家呢?
如此一想,秦绶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木達見狀朝他招了招手,翻出堪輿圖道:“既是如此,咱們隻在礐山一側設伏即可,待得尹卓帶人進入坳谷之後,再行出手救人,到時候隐魂衛的人應該已經趕到,兩相夾擊之下,勝算自然更大。”
秦绶聞言若有所思,“那木将軍思慮周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尹卓在西海郡挑起戰事,目标明确的對準蔚家軍,蔚家軍自然對其恨之入骨。眼下隐魂衛既是已經出手,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過,尹卓是蔚家軍的敵人,你我同樣如此。”他說到這聲音一頓,出發之前,秦羨淵已經把對姜衍的懷疑與他說了,因此,秦绶絕不會天真的認爲,蔚家軍還會對秦家友好。
便是沒有這出,于蔚家軍而言,秦家以往的小動作仍是不少,有隐魂衛與麒麟衛在,蔚家軍定然早就查出不妥。至于以往爲何沒動,大抵是因爲姜衍夾在中間,蔚家軍顧全大局這才不曾理會。但無可否認,從那時起,秦家與蔚家軍就已經站在了對立面。
隻先前秦家動作不大,姜衍還不曾擺明立場,蔚家軍也并未損傷筋骨,若有姜衍從中斡旋,這種敵對關系大約還可調和。可眼下姜衍已經擺明車馬要站蔚家,加之秦老太君幾人被擄的事情,秦家與蔚家軍是闆上釘釘的敵人,也就再無半分轉圜的可能。
至于那木達,那就更不用說了。那木達是大夏人啊,還是尹卓的副将,總歸侵入啓泰領土,同樣有那木達一份功勞,隐魂衛怎麽可能對那木達手下留情?
思及此,秦绶心下一動,意識到自己先前還少慮了一層——秦家如今正與大夏骠騎營的副将在一起,便是秦家與鎮國将軍府從無瓜葛,姜衍也不曾旗幟鮮明的站隊,秦家身上照樣會有通敵叛國的嫌疑。
而骠騎營進攻啓泰,蔚家軍所受波及首當其沖,如此,蔚家軍又憑什麽給秦家人好臉色?于蔚家軍而言,無論是尹卓,那木達還是秦家都是敵人!沒準事情進行到一半,隐魂衛察覺到他與那木達的身份,連同他們一起算入其中呢!
這絕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可能,尤其中間還杵着一個睿王……秦绶面色複雜的看向那木達,想聽聽看他有什麽說法。
誰料那木達聞言卻是笑了笑,“怕什麽,有尹卓在前,你我在隐魂衛眼裏連個屁都算不上。”他說着大笑出聲,“秦家小弟不必擔心,蔚家軍最恨的是尹卓。若蔚家軍和睿王真有親自出手對付秦家的打算,秦老太君幾人又如何會被尹卓所擄?”
“你啊,還是太年輕了。”他铠甲加身,口中卻咬着一截草莖,說罷搖了搖頭,面上笑的意味深長,“玩弄權術的人向來喜歡算計人心,此一舉,明面上是尹卓主動擄了秦老太君幾人要挾你家家主,可誰又能說不是蔚家與睿王順勢而爲,以成全尹卓的野心爲缺口,來達成借力打力的目的?”
看看,秦羨淵與尹卓合作多年,現在還不是反目成仇?狗咬狗什麽的戲碼,擅專權術的誰人不會?不知秦羨淵和尹卓合謀算計旁人的時候是否想到這點,那木達沒将話說的太過直白,可意思就是那麽個意思。
他面上樂呵呵的,原本去尋秦羨淵的時候,他并沒想到蔚家軍和姜衍會如此給力,此舉恰是正中他下懷。若非如此,他還真沒把握直接說服秦羨淵——秦羨淵的不妥協,已經最大程度封死了尹卓的後路,他被尹卓打壓多年,如何能不高興?
秦绶能被秦羨淵看重,也不是個腦子笨的,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可那木達說的是他家家主,臉上還笑眯眯的,即便他贊成那木達的說法,面上也笑不出來。
當即沒好氣道:“凡事沒有絕對,那木将軍會不會高興得太早?萬一出個什麽茬子,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輕的,别到時連小命都丢了。”
那木達身手如何他不清楚,但他能在尹卓面前僞裝多年,想也知道平日裏不可能展現自己的全部實力。可他自己,秦绶卻是非常清楚的,他并無與隐魂衛一較高下的實力。
“那木将軍可别忘了,眼下追着尹卓跑的雖隻是隐魂衛,可蔚家軍的大部隊已經進入菊山縣。”笑,讓你笑,到時候蔚家軍大規模壓境,看你怎麽抵擋。他說罷複又面帶憂色,還真覺得幹等着不怎麽放心。
那木達聞言又是幾聲大笑,大夏人的粗犷豪放與他此時的好心情頓時展露無遺,“哎喲喂,秦小弟怎麽就愣是信不過本将軍呢!”他說着将草莖啐掉,大力拍打秦绶的肩膀,“來來來,本将軍與你說說。”
“那木将軍有話直說。”秦绶沒好氣的揉着肩膀躲開,他媽的,都說大夏人茹毛飲血力大如牛,秦绶懷疑自己的肩膀都要碎了。
那木達湊近幾分,笑嘻嘻道:“本将軍此時心情頗好,便好心指點你一二,做人那,千萬别太老實,咱們這身份,雖看着兩頭都不讨好,但事在人爲不是?
等下你便好好看着,若是蔚家軍占了上風,咱們不妨站在大義的立場上來譴責尹卓,隻說收到消息,是來給蔚家軍幫忙的,反正本将軍早就脫離骠騎營,蔚家軍消息靈通,定然會知曉這點。如此,本将軍的話自然也就站得住腳了。
至于你秦家,之前不同樣不曾出面?蔚家軍與姜衍雖懷疑秦家,卻不一定有實打實的證據在手,如何說還不是上下嘴皮子一搭的事?甚至你直接說是尹卓造謠挑撥離間亦無不可,尹卓不正好擄了你家老太君和三位姑娘麽,豈非現成的理由?”
“呵呵呵,那若是尹卓占上風呢?”秦绶滿臉震驚,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要碎了,誰說大夏人一根腸子通到底隻會蠻幹了?若是,他面前這兩面三刀的狡詐貨是從哪兒來的?這靈活勁,别說是他了,估計他家家主都多有不及。
那木達不以爲意,仍是笑眯眯道:“若是尹卓占了上風,這也好辦啊,本将軍是骠騎營副将,秦家與尹卓早有盟約,咱們之前不過是被蔚家軍的人絆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脫,得知大将軍被人圍堵到了坳谷,咱們冒險前來營救。”
說着沖秦绶擠了擠眼,虎目中精光湛湛,“如何,這說法可還能入得了耳?”
“何止是入得了耳啊!”真他媽太入得了耳了,做人做到這個份上,秦绶都有些懷疑那木達之前的這些年,怎麽就甘心被尹卓打壓得喘不過氣了!誠然,那木達的說法經不起深究,細查下去定然露餡,可兩軍交戰,誰有那麽多時間深查?
雖高手過招轉瞬間就可決出勝負,但兩軍中難不成還全是高手?依照那木達這詭詐心性,想将人忽悠住了,直接跑路還不是轉瞬間的事情?
秦绶極少有佩服人的時候,此刻卻不得不拜服在那木達無恥的厚臉皮之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那木将軍大才,在下今日受益匪淺,便在此謝過了!”
“哈哈哈,不謝不謝,我那木最愛提攜後輩,一看你就是個機靈懂事的。受益就好,受益就好,本将軍所求不多,隻盼事成之後,你家家主莫要食言就好。”
秦绶聽了嘴角直抽,他這是誇人嗎?是誇人嗎?也不知道那木達是真沒聽出來還是假沒聽出來,總歸人家是大大方方承認了,還坦蕩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因着秦羨淵之前主動放了尹卓鴿子,秦绶對那木達的話無可辯駁,頓了頓抱拳道:“那木将軍放心,我家家主賺銀子不易,攢下家業無非是爲了讓長輩兒孫享福,等救回老太君和三位姑娘,不僅要侍奉老太君,還得給三位姑娘準備嫁妝呢。”
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用敲打,這些銀子自有去處,哪輪得到尹卓觊觎。便是沒有這些……秦绶黑着臉看了眼那木達,他家家主絕對還沒看出這人的真面目。
那木達之前也沒表露出來,可現在卻跟他一個小卒廢話半天,顯然那木達是想事畢立即返回大夏,這是想借他之口警告他家家主呢,有這麽個詭詐陰險,又擅長隐忍,且不要臉不要皮的人做盟友,總比做敵人要好。
那木達聞言咧嘴一笑,對秦绶的态度不以爲忤,當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們就說好了。”
秦绶點頭,二人又嘀嘀咕咕商議了一陣,因着有隐魂衛緊追不舍,最終還是決定按原計劃行事。秦绶想着那木達的狡詐,對于救回秦老太君幾人并全身而退,又多了幾分把握。
夕陽西下,霞光将天際染成一片赤紅,眼看着那木達與秦绶讓兩百多人全都散開埋伏起來,暗處的幾人面上露出笑意,“島主,那木達是打算就在此處設伏了?”
問話的是個膚色黝黑的少年,少年一身赭色短打風塵仆仆的,他面上帶着笑意,雙眼黑黝黝的滿是好奇,說話間露出一口白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是不是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嗯。先别高興太早,你要高興的太早得意忘形,就與那木達一般無二了。”回話之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眉目俊朗面色冷硬,正是翡翠島島主雷文瑾。
比之兩年前,雷文瑾又拔高了一截,身上氣勢更盛。他說着從那木達等人身上收回視線,與旁邊的少年道:“白浪,人心複雜,陸地也不比島上,不可輕視任何對手。咱們會在陸地呆上許久,先收起你的好奇心,讓兄弟們原地休息,等那木達與秦绶動手之後再行動手。”
白浪是雷文瑾将白條白貝撥給蔚藍之後重新培養的左右手,因着年歲尚小,又自小在島上長大,眼下還是第一次踏上陸地,凡事總有幾分好奇。
聽得雷文瑾如此一說,當即就收正了神色,恭敬道:“屬下知道了。可是,島主要不要給表小姐傳信?”他眨了眨眼,盡管已經收斂神色,眸中還是帶着好奇。
九年前,雷文瑾拜翡翠島白丘島主爲師,因着天資出衆,成爲白丘島主的關門弟子。白丘座下弟子不少,但盡得白丘真傳,能繼承其衣缽的,卻唯有雷文瑾一人。
翡翠島有舊規,除師尊病弱逝世,少島主可提前承業,等閑情況下,入師門不足十年,是無法繼承島主之位的。因此,盡管雷文瑾老早就成了翡翠島的少島主,卻也隻是少島主。
孰料白丘無病無痛活得好好的,卻在年前一意孤行直接将島主之位傳給了雷文瑾,雷文瑾入師門不過九年,忽然接了這麽個大包袱,初時還有些不解,直到半月後商隊回歸,這才體會白丘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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