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睡得并不踏實,聽雨與聽濤進屋時睜開眼睛,狹長明亮的鳳眸中哪有半點睡意?她眨了眨眼盤腿坐起,笑眯眯道:“如何?”
聽雨笑着上前,先将二人的對話複述了一變,這才道:“主子是不是早就想到這茬了?屬下這下可算明白了,來的是蘭富強的幕僚,主子稍後可要見他?”起初她對蔚藍警告蘭富強的用意不解,聽濤雖是解釋了一番,但蔚藍卻未置可否。
原本是想讓鄖陽去盯梢的,但考慮到城中安全,卻是聽雨去了。她方才聽了一耳朵,這才明白前因後果,現下已是恍然大悟,面上不禁露出幾分喜色來。
孰料蔚藍聞言卻是搖了搖頭,垂眸道:“先晾上一晾。”太過容易達成的目的,怎麽看怎麽蹊跷。蘭富強是拓跋珏的人,蔚藍可不相信,蘭富強身邊除了府兵和幕僚,再無别的幫手,若當真如此,蘭富強的消息渠道絕對不會那麽及時。
她先前之所以讓聽雨前去,一則是爲了鍛煉她,一則也是試探之舉。
四國内,身手高出鄖陽的屈指可數。倘真讓鄖陽前去,無論蘭富強身邊有多少高手,估計都會無所遁形,可若并不交手,僅僅是發現對方,對方到底什麽身手,自然也就一無所知。
但聽雨不同,聽雨的身手較之鄖陽差上一截,若聽雨去了能發現暗中隐藏之人,便證明這些人身手不過爾爾,若是不曾發現,對方的身手至少能與聽濤聽雨持平,又或者,比二人略高一頭。
眼下聽雨喜滋滋的回來,很明顯是并沒發現不妥,那對方的身手到底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蘭富強的處境也不難猜測,會做出什麽樣的抉擇,更是一目了然。
拓跋珏同樣想削弱蔚家軍的實力,蘭富強未必就不清楚這點,但因着蔚家軍,他卻愣是不敢出手,真是弄死她不行,捉了她也不行。到了此時,蔚藍方才有些感歎,看來能拼爹也是不錯啊,光她這身份,就能讓蘭富強騎虎難下。
聽濤聽雨聞言有些怔忡,聽雨道:“主子,您繞這麽大個彎子,難道不是想讓蘭富強倒戈麽?”
蔚藍笑眯眯看了她一眼,屈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傻丫頭,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繞彎子了,咱們是直接到郡守府來的。”她來的時候可沒想得這麽深遠,當時不過想着如何将蘭富強鎮壓下去,至少讓他短時間内不敢作妖,誰料卻等來這意外之喜。
不過,這也未必就是意外之喜。蔚藍看了眼二人,“再說了,我何時說過想看他倒戈了?你不會真以爲咱們能在郡守府來去自如,蘭富強和董方的話絕對就是機密吧?”
這又怎麽可能!先不說蘭富強身份特殊,要在啓泰紮穩腳跟,必然會有自己的班底。隻他在西海郡一呆就是多年,就定然會經營出一張盤根錯節的關系網。
更不用說背後還有個拓跋珏,高位之人最是謹慎多疑,拓跋珏要讓蘭富強聽令行事,暗處如何會沒有人?
聽雨聞言愕然,就連蔚藍那不符年齡的稱呼都忘了,“主子的意思,這二人的話,是故意說給屬下聽的?”聽雨有些大受打擊,“難不成蘭富強想要投誠之事都是假的?”
“假倒不假,但你也聽到了,董方勸說蘭富強,說的是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蔚藍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蘭富強是什麽人,這話還需要董方來說?與其說是講給蘭富強聽的,還不如說是講給你家主子我聽的。而蘭富強也心知這點,不過是眼下走投無路,才會想了這麽個法子暫求一時庇護。”
“那主子可要答應?”聽雨皺了皺眉,“這不擺明了還沒拿出誠意,就已經想着過河拆橋了麽?”
“人家也沒說要過河拆橋啊!”這話還需要說嗎,無論是鎮國将軍府還是睿王府,與北戎的立場始終對立,眼下便是暫時能達成同盟,還是會遲早開撕。蘭富強和董方對這點心知肚明,因此,想的也是個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的主意。
但既是投誠,那就要有誠意。
蔚藍說罷攤了攤手,“先晾幾天。”蘭富強總不可能立馬跑路,而麻城的消息傳到上京,快的話兩日即可,眼下正是戰時,姜澤定然在麻城有人,所以這消息傳到上京,再加上姜澤出手,大約不會超過四日,到時候自有蘭富強急的。
蔚藍所料不錯,不僅拓跋珏在蘭富強身邊留了有人,姜澤亦然。
二人野心勃勃,平日裏就對蘭富強不曾放松警惕,蘭富強勾結大夏的流言一出,自然會讓人盯的更緊,及至骠騎營與蔚家軍開戰,已經不能用盯的緊來形容。
郡守府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雙方人馬第一時間就能發現。今日也是如此,幾乎蔚藍甫一出現在郡守府衙大門,雙方人馬全都變了臉色。當然,各自變臉的意義截然不同。
姜澤這邊的暗衛,是懷疑蘭富強與蔚藍達成了什麽協議,要不蔚藍爲什麽态度如此親和?這人甚至連蔚藍忽然出現這點都忘了。畢竟,上京城中,至今還有流言說蔚藍已經葬身狼腹。
自打姜澤登基,幾次三番,折損在蔚藍與姜衍手中的暗衛已經不少。這人也是個乖覺的,隻在郡守府對面的客棧住着,發現不妥後,立即就往上京城中傳信。
有關蘭富強的流言雖然來的蹊跷,但姜澤素來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遂,這人大寫特寫,不僅寫了蘭富強的可疑之處,也将對蔚藍的懷疑之處寫了——懷疑蔚藍有心拉攏蘭富強,盡管蘭富強眼下還看不出态度,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又何況本就身份可疑的細作?
至于拓跋珏的人,原本一直全都守在郡守府衙,蓋因姜澤的人,這才退而求其次守在外圍,發現蔚藍之後,幾人心中同樣懷疑,但因有着董方的存在,懷疑的方向大不相同,因此,有關蔚藍可能會與蘭富強結盟的消息,同樣很快便傳了回去。
蔚藍對此一無所知,可退一萬步說,便是知曉大約也不會在意,因爲緊跟着便有姜衍,韓棟、季星雲并蔚池的消息相繼傳來,她完全就沒時間去在意。
姜衍離開郡守府後,直接走官道一路快馬加鞭趕往菊山縣,路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這點自不必說。因着尹卓與姜澤私下勾結,過了麻城便算關内,且并不屬于西海郡管轄,蔚藍與姜衍隻猜測尹卓會直接前往坳谷,因此,對菊山縣并不怎麽防範。
而菊山縣并無駐軍,這才會被骠騎營輕易攻破。
姜衍到的時候,菊山縣城門緊閉。盡管麒麟衛與韓棟麾下已經介入,但城中仍是有不少百姓被屠。更讓人氣憤得是,周禹率領的幾千骠騎營士兵正與蔚家軍對峙,至少有上千百姓被反剪着手推上牆頭,也因此,目力所及,城頭上挨挨擠擠排在前的,全是百姓。
至于已經被屠殺的百姓,不少人的屍身被扔下牆頭,亦或将人頭挂在旗杆之上,蔚家軍将士看得目呲欲裂,卻因整個城池都被骠騎營控制,一時間完全不敢動彈。
在這點上,便是麒麟衛的人身手高強,同樣不敢妄動,因爲先行打探消息的斥候來報,城中十室九空,許多百姓不知去向,這些人到底是一早就遷走的,還是被骠騎營捉了關在某處,誰也說不清楚。
骠騎營已是窮途末路,人質在手,蔚家軍一旦強攻,被殺的百姓隻會更多。杜文濤原是想讓彭薪等人到縣衙問個詳細,卻不料縣衙已經被殺得雞犬不留,上到縣令下至胥吏,竟是沒有一個活口。
而菊山縣隸屬關内西巒郡,位置緊鄰麻城,其大小與繁華程度,比之麻城相差無幾。城中富庶,大街小巷縱橫交錯,房舍庭院挨挨擠擠,骠騎營的人甫一沖入城中,除了看守城門的,當即便分作了幾路,每路少說也有二三百人。
這些人全是騎兵,策馬穿巷過道,虐殺百姓與砍瓜切菜無異,麒麟衛的人想第一時間找出百姓下落反擊,談何容易?蔚家軍卻是兵馬充足,也完全可以強攻,直接将骠騎營的人全都剁了,可百姓們怎麽辦?
便是不怕姜澤問責,将士們存在的意義,本就是爲了保家衛國,又如何能眼睜睜看着百姓們在自己面前慘死?傳出去蔚家軍的名聲還要不要,他們的良心能不能安?
衆将士殺氣騰騰,望着牆頭上的大夏兵恨不能立時就撲将上去。被尹卓留下的,全都是他的死忠,這些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思所想,無非是要爲尹卓争取更多時間,兼之死前狠狠拉幾個墊背的,如今菊山縣全在掌控,大夏兵又怎麽會手軟?
百姓們早被吓得失了理智,被砍傷後哀嚎的,慘叫的、哆哆嗦嗦求饒的、默默流淚的不一而足。申時過半,太陽光漸漸西斜,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似乎連陽光都變成了赤紅。城頭上風聲獵獵,混合着大夏兵的狂笑聲與百姓的哭喊聲,整個菊山縣,又何止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許是姜衍幾人的動作太小,又許是因爲将士們太過哀恸,總之,等姜衍主仆幾人站到蔚家軍後方,将這一切盡收眼底時,并未引起大的響動。
杜文濤與領兵小将遲恭聞訊匆匆而來,二人見禮後眼眶赤紅的看向姜衍,“王爺,城中百姓死傷已近兩千,尹卓簡直是喪心病狂!”這還是在已有不少百姓遷走的情況之下,若是不曾遷走,死傷應該更多。
說話的是杜文濤,他話一出口,才想起姜衍此時應該在麻城才對,又道:“王爺,我家主子可好?”尹卓的人已經變成瘋狗,姜衍來了菊山縣,那蔚藍呢?是仍舊留在麻城,還是已經返回卧龍山莊,會不會有危險?
遲恭與姜衍不熟,聞言隻收斂了心神,好奇的看向他。
姜衍面沉如水,聞言點了點頭,“城中情形如何?”盡管他在出發之前就想過菊山縣的境況,卻沒想到尹卓真的敢這麽幹,“骠騎營領兵之人是誰?”
杜文濤抱拳,簡單将城中情形說了,這才道:“領兵之人乃是尹卓軍師周禹,除了周禹,并無得用的大将。”
留下的乃是軍師而非将領,兩者意義截然不同——将領可以沖鋒陷陣勇猛無敵,但卻未必沉穩詭詐,可軍師卻是不同,三軍之中,除了統帥,軍師當算靈魂人物,尤其是垂死掙紮的靈魂人物。
姜衍聽罷面色更冷,又問:“探清百姓所在還需多少時間?骠騎營總共多少兵馬?”
杜文濤搖了搖頭,雙拳上青筋畢露,“斥候已經往返兩次,至今一無所獲。骠騎營兵馬大約五千,菊山縣四道城門,分别一千左右。”也正因如此,他才懷疑還有百姓在骠騎營手中。
“四道城門皆有百姓被挾,也就是說,至少還有四千左右百姓在骠騎營手中?”姜衍聞言垂眸思索了一陣,“不必再等,麒麟衛全都進城。”說完又與粟米幾人道:“先将周禹擒了。”
菊山縣富庶,蔚家軍與骠騎營開戰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奴仆成群的富戶定然早就避走,留下的多是家貧的、又或家中老弱婦孺占多數,故土難離不便搬遷的。骠騎營進城後已經殺了近兩千人,再加上城頭上的,就算真有百姓在骠騎營手中,人數也不會太多。
而骠騎營總數五千左右,隻城門上就分布了四千,餘下的一千多人隐于城中,有可能是真的控制着百姓,也有可能是周禹故布疑陣。姜衍心知尹卓麾下精銳的實力,但骠騎營的人是鐵了心作惡,有麒麟衛出手,完全沒必要再耽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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