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通透,稍微想想就明白其中深意,原本沒能在麻城捉住姜衍,對他來說已是憾事,如今既是知曉蔚家軍援兵就在後方,吳計的言行又确實可疑,且給出的消息也并不準确,爲确保萬一,他自然要帶人刺探一二。
如此,等吳計帶人離開,江山隻吩咐了兩人暗中跟上吳計,自己則帶着剩餘的人直接奔着麒麟衛而去。可彭薪是吃素的嗎?江山的人甫一與吳計碰頭,他便将消息傳了回去。
杜文濤與蔚十三很快計上心來,“這些人大約隻當咱們是尋常士兵,暫時沒往麒麟衛身上想,咱們不如直接讓他有來無回,如此,不僅可以加深那木達與尹卓之間的嫌隙,也可報兩年前積雲坡之仇。”
說話的是杜文濤,他拳頭握得死緊,青藤與姬夙等人回來之後,他這才知曉積雲坡上青藤等人失蹤的内幕,“當時襲擊将軍與隐魂衛的,另有十幾名灰衣人,最後正是這些人将青藤等人帶走。若我所料不錯,尹卓此番派出的,有大半是當時的灰衣人。既然他們送上門來,咱們也就無需客氣了。”
說到這個,杜文濤心中的痛恨成倍增加。尹卓兩年前派人刺殺蔚池,使用下作手段陰了隐魂衛一把隻是他深恨的部分原因,這件事引起的後果遠不止如此,别人興許沒注意到,一但他是杜家人,又怎麽可能忘記?
蔚池失蹤後蔚藍與蔚栩離京,京中風雲變幻,害得他年邁的祖母親自前往安平鎮傳遞消息,半道上險些被山匪害了性命,雖然這些山匪如今變成了自己人,可這也不能消減尹卓與其爪牙的罪惡。
更不用說,他的父母親自送走弟弟妹妹,在那之後一直留在上京爲質,被姜澤盯得死死的,不敢行差踏錯半步!眼下戰事已起,他父母親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弟弟倒是安然呆在軍營,但小妹留在卧龍山莊,他到現在連面都沒能見上,又怎能不恨!
“這事兒交給我去辦便是,對方身手不弱,我帶上六十人直接到前方設伏。”蔚十三心中明了,拍了拍他的手,舉着火把蹲下,在旁邊的空地山圈出幾處适合藏人的地方,最終在一出樹林密集的地方輕點了下,摸着下巴琢磨道:“就這兒吧,沿着九曲河道一路過來,最适合觀察敵情的正好是這一段,此處樹林茂林,離着河道距離适中,既隐秘也方便撤退。”
“且對方隻三十來人,便是身手再強,以二敵一應當夠了。”
“也好,對方若是不想與咱們硬拼,定然會躲在此處觀察。”而麒麟衛的綜合實力能與皇室暗衛相比,六十人對三十人,便是沒有十足勝算,至少不會怎麽吃虧。再不濟,還有他在後面墊底。
杜文濤的視線在原點上停留了一瞬,稍微想想就答應了,“不過,咱們也不必讓對方全都死了,最好是死傷各半,還能回去與尹卓報信才好。”
“我知道了。”蔚十三勾唇揚起一抹笑意,咬牙冷冰冰道:“新仇舊恨一起算,兄弟我定然好好撕下對方一塊肉來。”死了等于一了百了,若是一刀抹了脖子,豈不便宜對方?
思及姬夙等人現在的情形,蔚十三眼下隻想将對方弄得半死不活的。據說這些人全都是尹卓從江湖上網羅來的,素來以身手高強自傲,那他就毀了他們引以爲傲的根基,讓他們生不如死的活着……
而小主子誅殺尹卓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将他身邊的高手全都分散,如今他們還沒怎麽動手,尹卓自己就主動将人調開了!天時地利人和,尹卓此舉無異于洗幹淨了自己人的脖子往麒麟衛的刀口上送,蔚十三說罷輕撫着腰間的佩劍起身,眸中已經帶了殺氣。
杜文濤卻拉了他一把,“先别得意。”他說着随手扯下一根草葉,辨清風向後叮囑道:“若當真是同一夥人,保不準對方手上又有什麽奇藥,别在同樣的地方栽了,小樹林靠近河道,這會兒正是東南風,還是小心爲上。”
“放心,我會讓兄弟們全都将面蒙上。”這樣也算一舉多得了,依照尹卓的尿性,等江山這夥人半死不活的回去,尹卓的懷疑隻會更甚,再加上他們原先安排的人,就不怕尹卓和那木達不鬧将起來。退一萬步說,就算那木達最終能順利撇清自己,吳計也算廢了!
别的不說,隻牯牛山的事情,就夠吳計死上個千兒八百遍。再說尹卓向來惜命,他最爲信重的就是江山等人,江山等人是他好不容易才網羅來的,這一下子全都廢了,尹卓遷怒下來,吳計哪兒能有好果子吃?
杜文濤也想到這茬,心中的郁氣消散了些,笑着拍了拍蔚十三的肩膀,“小心着些,我會讓人接應你。”
蔚十三笑着颔首,當即就點了五十人一溜煙兒的往左前方的小樹林摸去。
江山等人完全沒料到跟在吳計身後的會是麒麟衛,還隻當對方是蔚家軍的斥候營和騎兵隊,之所以快馬加鞭追着吳計,要麽是兩者之間有什麽貓膩,要麽是先行來探聽消息的。
這二十八人以江山爲首,自以爲行蹤隐秘的往麒麟衛靠近,卻半點不知他們不遠處有人已經挖好陷阱,正磨刀霍霍隻等着他們跳進來。
也因此,等李良宵帶着大部隊打上來,骠騎營的隊伍根本就措手不及。
尹卓聽完吳計的回禀,正等着江山傳回消息,聽到隊伍後方傳來的厮殺聲氣得臉色鐵青,當即就踹了吳計一腳。此時他也顧不得與周禹商議了,隻在周禹面上睃了一眼,一面下令隊伍回防,又一面讓前面的隊伍火速往麻城前進。
至于那木達那個蠢貨,尹卓決定先不管他了,不管麻城是個什麽境況,也不管秦羨淵此時貓在哪裏,江山等人沒能及時回來報信,很明顯兇多吉少,如此,後方的喊殺聲動靜雖算不得大,情況卻不容樂觀,眼下他除了加快速度沖進麻城,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話說回來,其實尹卓下不下令都是一回事,骠騎營的人又不傻,哪有隻挨打不還手的道理?但九曲河道隻有那麽寬,骠騎營走在隊伍最後方的全都是步兵,而李良宵的隊伍與麒麟衛彙合之後,最先沖上來的都是騎着高頭大馬的麒麟衛,之前蔚十三帶人在小樹林伏擊江山一行,已經給蔚家軍整了個開門紅,再加上麒麟衛前些日子才在骠騎營手中吃過大虧,衆人心裏都憋着一股氣,直接祭出長劍,嗷嗷的就沖了上去。
跟在骠騎營後方壓陣的另有兩員大将,依照二人的資質,原本也不至于等麒麟衛全都殺到背後了才聽到動靜,卻奈何吳計才剛帶人歸隊,也言明了江山等人還在後方刺探消息,這二人都知道江山一行的底細,因此下意識便放松了警惕,想着若有異常,依照江山等人的身手,定然會派人回來傳信。
可誰知江山等人會連個泡都沒冒?再加上吳計帶領的幾百人制造的動靜不小,麒麟衛又刻意壓低了聲音,且騎的都是好馬,因此,等這二人意識到追兵殺進,二人便是想要下令隊伍加快速度也是不行。
更何況,他們本就落在隊伍最末,前方的騎兵隊伍與中間的辎重隊伍擋着去路,他們便是想跑也跑不了,無奈之下隻能轉身迎敵,但人能沖擊得過馬匹嗎?答案自然是不能的。就算骠騎營的人能沖擊得過馬匹,可他們能打得過麒麟衛嗎?答案同樣是不能!
因着大戰來襲,塘壩縣與九曲河道附近的百姓早就轉移,因此,九曲河道周遭在骠騎營趕到之前已經安靜了許久,可就在這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深夜時分,卻是忽然之間就開始熱鬧起來。
麒麟衛的士氣正盛,沖殺起來跟不要命似的,骠騎營從一開始就被壓制士氣,倉皇之下忽然調轉頭來迎敵,不說許多士兵深夜行軍本就渾渾噩噩,就是頭腦清醒戰意十足的,一時間人擠着人也使不上力。
黑暗中,有稀稀疏疏的火把的亮起,在彎彎曲曲的河道上逐漸蔓延成一條長龍,但這根本就無濟于事:有人大喝着沖殺上去爾後慘叫出聲,有人被直接擊退掉到河床上将冰面砸得砰砰作響、有人驚慌失措相互推搡踩踏、有人前一刻還揮着彎刀使出全身力氣想要反擊,可下一刻便脖子與腦袋搬家,至死都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有些機靈的,當即便往九曲河道的左側沖去。
可九曲河道的左側正是塘壩縣方向,李良宵與杜文濤選擇下手的地方,本就是與韓棟花貓事先商議好的,往塘壩縣同樣是自尋死路,幾乎在九曲河道上喊殺聲起的時候,守在東城門的蔚家軍小将瞬間就開始動了。
東城門雖隻一萬兵馬,但對于倉皇而逃的漏網之魚卻是足夠,他們也不直接沖到九曲河道上砍人,沒見許多蔚家軍的士兵還沒用武之地嗎?他們隻需時不時出來撿撿漏,發現有更多的大夏兵過來,直接将他們往河道上驅趕,保證不讓他們靠近城門就足夠了。
骠騎營壓陣的兩員大将見底下士兵已經亂了陣腳,無奈之下隻得帶着心腹人等沖殺在最前面,可饒是如此,還是有人不斷倒下,短短時間内,二人身上均已挂彩,臉上身上全是血迹。天氣寒冷,原本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人身上,不過片刻的功夫就能結成硬殼,即便二人身上穿着铠甲,臉上凝固的鮮血還是能繃的人皮膚發緊,鼻息間全是令人作嘔的味道!
二人都是見慣了生死的,倒也不會膽怯,可這樣單方面的屠殺,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卻是令二人心中又恨又氣目呲欲裂。
恨的自然是蔚家軍,氣得則是尹卓,你說你一軍統帥,那麽惜命做什麽?尹卓帶兵進軍啓泰的決定是對是錯他們不好評論,下令從九曲河道直取麻城他們也不反對,因爲從塘壩縣走,的确會耽誤時間,但你好好一武功高絕的将軍,非要讓騎兵在前面開路,是不是太過貪生怕死了?
沒錯,正常情況下應該是騎兵在前面開路,但那是開闊地帶啊,像九曲河道這樣的地形,隊伍拉得老長,一上來就首尾不能相顧,若是有騎兵在後面壓陣,蔚家軍的人就算沖殺上來,骠騎營又何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便是不說這些,你一軍統帥,難道還不知九曲河道上行軍的兇險,但你上了九曲河道沒将速度提到最快,反倒慢吞吞的算怎麽回事?若是骠騎營一鼓作氣,沒準眼下早到麻城了也不一定!
其實這也怪不得尹卓,尹卓上了九曲河道之後原本确實是想要加速的。
但一則他派出了五千兵馬攻打牯牛山,蔚家軍的援兵就算已經逼近,這五千人也能暫時抵擋一二并傳回消息。可牯牛山就一小小山頭,五千人直接沖上去都能直接将山頭給踏平了,誰能想到這五千人還能全軍覆沒,最後隻給他剩下幾百不辨忠奸的?如此,尹卓收到吳計的傳信後,心中震蕩,疑心之下自然忽略了行軍速度。
再有,便是姜衍忽然現身的事情了,尹卓機關算盡,總想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機會,爲自己謀取更多利益,卻不想稍有不慎,就自己把自己坑了!二人心中這些想法尹卓暫時不知,但即便尹卓知道,也是不願承認,且沒心思理會的,他現在尚算理智,在接連下了兩道命令決定帶兵先行之後,又重新下了一道命令。
河道上喊殺聲還在繼續,空氣中很快便彌漫起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河面上冷風一吹,這味道幾乎吹到人心裏去,直叫人心底發寒!索性老天好像聽到了二人心聲,原本還慢吞吞阻塞擁堵的隊伍,忽然就加快了行軍速度,前面的位置一空,後面的人且戰且退立即跟上,與此同時,一隊四千人的大夏騎兵直接沖着河道左側狂奔而來,骠騎營後方的步兵頓時得到喘息之機。
但喘息之機就是喘息之機,迄今爲止,李良宵麾下的人參與進來的還不足萬人!杜文濤與蔚十三見狀不對,下意識就往左側轉移,李良宵也時刻留意着這邊的動靜,見勢一面讓騎兵營跟緊了杜文濤與蔚十三,一面直接讓後面的步兵替代麒麟衛原先的位置。
守在東城門的小将留心觀察着戰局,因着他們最主要的目的是守城,且麾下全是步兵,因此,在尹卓派出騎兵的時候,他并未派兵與之周旋,而是直接派人傳信與守在南城門的韓棟。
韓棟收到消息,自然知道尹卓打算往麻城沖鋒,當即又将消息傳給了周旺财。周旺财那邊也不是毫無動靜,之前那木達帶人探聽消息,周旺财便出動了三百兵馬——尹卓并不放心那木達,那木達帶走的,也不過區區一百多人。
與周旺财的三百人對上,那木達自然不會戀戰,直接就往坳谷方向沖刺,周旺财讓人追了一陣,直到對方拐進前往坳谷的山道,這才下令撤軍,坳谷雖可能有秦羨淵的人手,但姜衍在坳谷同樣布置了人手,那木達往坳谷方向跑,不管是出于何種心理,想要全須全尾都不容易,除非他還有别的安排。
周旺财收到韓棟傳信的時候,蔚藍的信也到了,他身上穿着铠甲,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城牆之上,矮小壯碩的身形猶如一杆标槍,小眼睛裏迸射出灼人的亮光,高聲喊話道:“兒郎們,檢驗你們訓練成果的時候到了!此番可與蔚家軍并肩作戰,咱們隻需守住眼前的這道城門,将大夏狗全都擋在門外,咱們就算赢了,告訴我,你們有沒有信心!”
跟着周旺财下山的,是蔚藍這兩年才剛培養的私兵,他們全都沒上過戰場。對于蔚家軍的名号,他們聽過了不少,也多少知道些卧龍山莊的背景,可從沒想過,這一天會真正到來。即便真的到了眼下這一刻,很多人還是如墜夢裏,覺得很不真實。
直到周旺财一聲暴喝幾乎破音,他們看着眼前這個矮小精幹的漢子,渾身上下散發出有别于平日散漫猥瑣的銳利鋒芒,硬生生的将不足六尺的身高站出了七尺昂藏的氣勢,方才大夢初醒,齊聲吼道:“殺!殺!殺!”
這聲音直破雲霄,原本還吵吵嚷嚷的隊伍瞬間士氣大振,他們都是啓泰子民,能被卧龍山莊收攏,原就是日子不好過的。而啓泰已然國力不昌,老百姓的日子這才會過不下去,可惡的大夏人竟然還想來分一杯羹,如何又不該殺!殺,不僅該殺,便是千刀萬剮都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