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選擇從九曲河道進軍麻城,明面上看,全是尹卓一力主導,骠騎營拖着蔚家軍的大部隊前進,是他們占據了主導地位,可實則不然,無形之中,就仿佛有人在暗中推動與主導一般。
蔚家軍是虎狼之師,能征善戰聲名遠揚,堪稱四國之最;而成就蔚家軍的,除了啓泰開國皇帝賦予蔚家軍的特權,還有曆代蔚家軍掌權人與軍中将領的默契配合。尤其到蔚池這代,他與杜權骁勇,更是配合多年的鐵三角,三人雖分工不同,在各自負責的領域裏,卻在四國首屈一指。
蔚池就不必說了,此人從容睿智,素有儒将之風,從表面上看确實不顯山不露水,但本質上卻是實打實的心黑手狠,其人武功高強,喜歡謀定而後動,往往是不動手則已,動起手來又快又狠又準,總能直擊命門。
盡管他這兩年受傷後說是武功盡廢,也一直被姜澤圈進在上京城中,可隻要他腦子沒壞,誰又能輕視他的智慧與實力?換句話說,倘若蔚池是這麽容易對付的,鎮國将軍府又焉能安穩至今?他怎麽就忘了,當初那木雄之所以敗在蔚池手中,不就是被他那張俊美無害的面皮所蒙蔽?
而杜權高壯悍勇,成名的年紀雖比蔚池晚上許多,卻是出了名的粗中有細,其人不僅擅長治軍,統領三軍沖鋒陷陣更是英勇無敵,更甚至,在排兵布陣與勘破人心上同樣是一把好手。至于骁勇,那就更不用說了,此人不僅狡詐如狐,手中更是掌握着蔚家軍麾下、除隐魂衛之外最大的一股力量麒麟衛。
曾有許多人對麒麟衛好奇,但迄今爲止,卻是誰也不清楚麒麟衛到底有多少人馬,到底是區區幾百,還是成千上萬,等到真正爆發出來,又會不會給他們造成無法挽回的緻命打擊。當然,骁勇會的也不僅僅是這些,這些也不是他在蔚家軍中得以奠定自己地位的最根本原因。
除了負責蔚家軍的後勤與統領麒麟衛,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他是三十萬蔚家軍的錢袋子!蔚家軍自負軍饷,大多數時候糧草軍械也算計在内,三十萬人,每年得消耗多少糧草,又要發下去多少軍饷?更遑論,還有兵器配置更換!可骁勇從來都遊刃有餘,似乎從不曾聽說過蔚家軍缺糧缺兵器缺軍饷……
以上這些已經足以說明骁勇的厲害,但僅僅是這些,周禹現在想起來也不至于心下忐忑驚疑,還有一點,是周禹以前一直就沒想通的,三十萬蔚家軍的開銷不小,除了朝廷撥給蔚家軍的原始産業,蔚家軍的其它産業在哪?都是哪些?骁勇身處軍營,又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這些消息給瞞得密不透風的?
周禹越想越是心驚,有這三人坐鎮,蔚家軍既是能及時無誤的将骠騎營的傳信通道阻斷,會真的是在巫瑪戰敗後,才得知骠騎營已經進入西海郡的消息嗎?而蔚家軍的援軍,會是真的倉促之下開拔,才會一直追不上骠騎營的速度?
其間種種,當真是令人細思極恐。而人在心生執念頭腦發熱的時候,往往會忽略很多東西,周禹說到這,後面的話無論如何都再接不下去了。不過,尹卓與那木達都是聰明人,又何需周禹繼續往下說?幾乎他話音才落,二人便頓時便明白過來。
當然,那木達是早就明白,還是才剛明白可以姑且不論,總歸,無論他是否明白,心裏又是否有自己的小九九,在明面上,他都不會直接表露出來,也不會有多餘的情緒就是了;尹卓不需要太過聰明的副将,當下這個關口,也不需要有人火上澆油,更别說,有了吳計方才傳回的消息,尹卓心裏大概已經生疑,這點從他方才的問話就可以看出來。
尹卓此時的面色還真的算不上好看。周禹的話就如同拔雲見月,讓尹卓瞬間就從狐疑卻理不出頭緒的困惑中清醒過來,也讓他頓時明白自己方才對那木達的忌憚,到底是因爲什麽緣由。
但他比周禹想得更深一些,在懷疑忌憚那木達的同時,他不自覺的将那木達與蔚家軍給聯系起來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當即勒馬停下,臉色鐵青的召了斥候隊長上前,冷聲吩咐道:“立即派人去接應鷹揚将軍,務必将牯牛山的事情問個清楚。”
斥候隊長親自帶人領命而去,尹卓這才又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那木達,“那木将軍,前方三十裏便是麻城,此處已經遠離塘壩縣……”夜色深濃,尹卓眼中的黑色比之夜色還要濃黑幾分,他目光深深的,并未直接将後面的話說完,也沒執意深究那木達面上的神色——倘若那木達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搗鬼,那他的僞裝功夫無疑已經出神入化,僅憑表面上的東西,又如何能夠看得出來?
事實上,自從他接掌骠騎營,就注定與那木達無法和睦相處,那木達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不奇怪。他好歹應該喚那木達一聲師伯,若換做是他,自己親哥哥建立的功勳,到頭來卻交到個異性徒弟手中,他隻會比那木達更加不甘。
但那木達一直表現的很好,至少在大局上從不會含糊,也因此,他平日裏的那些小心思,他并不十分在意,也願意看在師父那木雄的面子上,給予他最多的優容與寬宥。
但若是那木達觸及到他的底線,那又另當别論了。深入啓泰腹地,可說是他做過的最冒險的事情,他不允許這個計劃出現半點閃失、也無法容忍自己的北伐大業與報仇大業以失敗告終,尤其這問題出現在骠騎營中,甚至出現在那木達身上!
人的腦洞一旦打開,一時半會根本就停不下來;就好比尹卓在收到吳計傳信之前,從不曾想過,他派出的五千兵馬會盡數折損,又到底是怎麽折損的;就好比在那木達在對折損的兵馬表現出意見之前,他從不曾懷疑過,吳計帶領的這五千兵馬,是不是真的已經折損殆盡,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他并不知曉的内情……
尹卓的腦洞越開越大,等周禹的話說完,他心裏那顆名爲懷疑的種子早就生根發芽,且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盡管斥候回禀前方一切如常,他卻再不敢輕易相信。而那木達進入骠騎營的時間比他還長,他雖懷疑那木達,一時間卻找不到切實的證據。
尹卓深知,僅憑些許苗頭推斷,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将那木達如何的,也不能再面上表露出來。可沒有證據,卻并不代表他會對那木達一點辦法都沒有,眼下不正是個現成的機會麽?既然那木達與吳計很可能私下有鬼,讓那木達去前方探路豈不正好?
如此,不管這二人是否忠誠,也不管二人之間是否還有别的不爲人知的勾當,亦或者,這其中當真牽涉到蔚家軍,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到了,隻看那木達的反應,就能大緻判斷一二,那木達根本就避無可避。
可那木達似乎半點都沒聽出尹卓的意思,直接抱拳肅容道:“将軍請放心,末将知道該怎麽做了,我這就帶人到前面探路!”他說着沖尹卓與周禹點了點頭,“将軍與先生一切小心!”
尹卓心裏的懷疑稍微打消了些,目送那木達帶人策馬離開,爲策完全,又接連傳達了幾道命令下去,末了這才有功夫看向周禹,半眯着眼道:“先生,若事情有變,姜衍的事情,就要麻煩您了。”
“将軍請放心!”周禹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通往麻城的道路總共三條。一條位于塘壩縣城北,這條線左側是綿延的丘陵與山地,再是下轄村莊。
一條則是正兒八經的官道,剛好從塘壩縣穿城而過,穿過塘壩縣城後則是一道狹窄的葫蘆形隘口,附近村莊與百姓漸多,如今尚且不知蔚家軍是否在周圍設伏,若是骠騎營貿然切入,沒準剛好被蔚家軍前後包抄也不一定。
至于最後一條,正是他們目前行軍的九曲河道,九曲河道沿途雖是彎彎曲曲,卻好在周圍并未什麽樹木,也甚少有百姓居住,但實則九曲河道往左,距離塘壩縣并不算遠,而河道的右側,則正是尚未解凍的河道……
當初他與尹卓之所以會選擇九曲河道,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爲九曲河道沿途足夠清淨,在蔚家軍援軍尚未趕到之前,對方在路上設伏的可能性很小,再有便是,九曲河道靠近麻城的右側是坳谷方向,而秦羨淵早就與尹卓商議好,若是情況有變,會在恰當的時機從坳谷派兵策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