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羨淵處心積慮的想要利用秦甯馥幾個上位,也絕不可能單純的出于親緣關系,從而對姜衍特别看重。又或者說,秦家與姜衍之間雖然是親戚關系,可這親戚關系俨然已經成了一道橋梁,成了銜接與促成秦家與姜衍更進一步的橋梁。
一旦秦羨淵利用這段橋梁走到橋的另一端,那姜衍的作用也就可以忽略不計了。換句話說,維系這段關系的,血緣與親情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利益的驅使。那麽,姜衍會有如今的态度,也就半點都不奇怪了。
尹卓會直接對姜衍下殺手這點已經毋庸置疑,隻通過屋外的打鬥聲就能說明一切,如今就連鄖陽和粟米都上了,總不會是隻想擒了姜衍拿捏秦羨淵;秦羨淵也不大可能被拿捏。當然,姜衍也不會直接被尹卓殺了。而她與姜衍要做的,隻需将尹卓追殺姜衍的消息及時透露給秦羨淵即可。
“可以這麽說。”正如蔚藍所料,姜衍笑着點了點頭,又給蔚藍斟了杯茶,推到她跟前道:“喝點熱茶,我看你已經困的不行了。”依照蔚藍的聰慧,若非精力不濟,隻怕早就猜到他的目的。隻不過,如今看來也是不晚,他面上笑吟吟的,似乎作出這個決定對他沒有半分影響。
蔚藍原本确實有些犯困,可再多的瞌睡蟲,被姜衍這麽一刺激,再加上院外刀劍相擊的铿锵聲,早就瞬間跑得幹幹淨淨。她捧着茶慢吞吞的喝了一口,素白的手指在青玉茶杯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瑩潤,袅袅熱氣讓她的面容稍微顯得有些模糊。
“若是秦羨淵直接放棄你呢,你也說了,尹卓其人不乏實力。”她将茶杯擱下,微微側頭看向姜衍,鳳眸中劃過一絲複雜之色——這世上沒人會不渴望親情,即使是十惡不赦的人,心裏也會有處柔軟。
姜衍當然不是十惡不赦的,但他從出生起,就不被自己的父親喜愛,莫說是喜愛了,大約連正常的關懷都沒有。他從小住在鳳栖宮,所有親情溫暖皆來自于羅皇後,若是沒有聖元帝對定國侯府的一再打壓,這種小心經營的溫暖大概會繼續下去,可在他六歲那年,所有一切都被聖元帝擊得粉碎。
在六歲孩子的心中,母親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尤其在姜衍生命中,父親這個角色有等于無,甚至是直接摧毀他幸福的重要根源。因此,姜衍對母族的感情,應該是深厚的,應該是存了一絲希望的,這絲希望無需太多,卻足夠他在行事之前,給秦家留條後路。
可現在麽,姜衍似乎連這唯一的後路都不打算留了。蔚藍在腦中細想姜衍身邊的人,就她所知的,除了紫芝山三公與定國侯府,也就泰王和姜澄了,姜衍能平安長到這麽大還沒長歪也是不易,真是個可憐孩子……
“罷了,你隻當我沒問吧。”其實結果無需深想,無論秦羨淵怎麽選擇,姜衍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等于将他與秦家之間的唯一一絲羁絆也全部斬斷。
前面也說了,秦羨淵的目的在于通過姜衍能得到什麽,若是秦羨淵偏向姜衍,隻能說明他所圖匪淺,比她與姜衍預料的還多,那秦家也就不值得姜衍留手,若是直接放棄,那結果就更不用說了。
“阿藍不必如此,我早就習慣了。”似乎看出蔚藍的心思,姜衍垂眸摩挲着杯壁淡淡道:“我素來對秦家沒抱什麽希望,既然從不曾抱有希望,自然也就沒有失望一說。”羅皇後死後,他一夕之間便明白了許多事情。這世上之人各有立場,旁人願意幫扶他,那是情分,不願幫扶他,那是本分,而他唯一能依靠的,唯有他自己而已。
将親情看得太重,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那是最愚蠢的做法。就好比他父皇,在他母後死後,他最應該依靠的人不正是他父皇嗎?可他父皇是什麽态度?當時在幹什麽?姜衍幾乎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盡管母後的死,并非父皇直接下手,但他卻是最大的元兇。
蔚藍聞言輕歎了聲,她并非标準意義上的心善之人,但也絕非心狠之人,不過是鐵血軍營将她打磨得有棱有角,時間長了,所有的情緒全都收了起來,尤其狙擊手的心理素質要求比尋常士兵更高,十字鏡頭後,他們不需要有過多的情緒,因爲但凡有半絲情緒波動,都有可能讓他們提前暴露,有可能會讓任務前功盡棄。
提前暴露與前功盡棄的後果,不僅關系到任務是否能夠順利完成,也關系到戰友的生死——長槍在手,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到心無旁骛毫無波瀾,在精确的時間内扣動扳機,将子彈射入對方的身體,以确保任務順利完成。
實踐最是能鍛煉人,戰士們都是鐵血堅毅的,他們的柔軟與眼淚從不輕易示人,于是循環往複,千錘百煉下來,身處其中的人自然更加冷靜沉穩,情緒外露的時候也就越來越少。這瞬間的恻隐之心,讓蔚藍意識到自己對姜衍的态度正在慢慢改變。
這種改變絕不流于表面,而是從根本上的改變,因爲她以往從沒設身處地考慮過姜衍的出身,會帶給他怎樣的影響,籠統概括下來,她幾乎隻看到了姜衍一路走來的頑強,與他同鎮國将軍府合作會産生的各種利弊。
她心下有些微曬,又覺得,自己大約很早以前就改變了,具體追溯并非無迹可尋,最早大約是在她才剛到啓泰的第二日,與蔚栩在同一張床上醒來之時。而她之所以一直不曾察覺,蓋因時下形勢所迫,她從甫一到達啓泰起,就一直維持着緊張情緒半刻也不得松懈。
也或者,其實她早就意識到了,隻從來不願深想這背後的意義。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無論如何,改變了就是改變了,人總是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斷改變,站在不同的立場,很難說到底是對是錯,蔚藍也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她不是早就決定開啓一段全新的生活了麽?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她頓了頓開口,烏黑的頭發隻在頭頂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小睡之後頰邊散落幾縷碎發,小巧白皙的鵝蛋臉被青色的披風毛領襯得更加精緻,唇角微微上翹成好看的幅度,目光顯得格外柔和。
蔚藍的變化,姜衍自然察覺到了,他見狀眸光微深,旋即柔聲道:“阿藍可是信我?”
這小眼神,深邃的好像有個旋渦似的,蔚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幹咳了聲道:“當然了,你這說的不是廢話嗎?”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在不涉及蔚家軍底細的情況下,她已經給予了姜衍足夠的信任,甚至連部分蔚家軍的隐秘,姜衍同樣知曉。若非如此,姜衍想在卧龍山莊常住,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不過,姜衍這是憋着什麽招呢?蔚藍思忖着微微皺眉。
“信就好,那接下來我帶你去看戲怎麽樣?”他面上笑意愈濃,耐心征求蔚藍的意見,聲音更是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隻可惜這在蔚藍看來,稍微有些馬後炮的嫌疑。
蔚藍聞言頓了頓,半眯着眼微微颔首道:“就按你說的去做。”就算不按姜衍的想法去做,那也沒辦法了,因爲外院的打鬥聲越發激烈,而隐魂衛和鳴澗幾人全都還沒出現!
她大約已經猜到姜衍要做什麽,自然不會讓姜衍之前的努力白費,再說了,她也想看看後面的戲碼——在姜衍這個計策出來之前,她雖然想到要将尹卓與他身邊的高手分開,卻還沒想出行之有效的手段。
人的智謀還真是天生就不能比的,姜衍這個以自身作餌的決定,雖然要擔風險,但操作得好了,不僅可以分散尹卓的注意力,對他身邊的高手各個擊破,同時也能驗證秦羨淵與尹卓的關系到底有多牢靠,沒準能親眼見證二人反目也不一定。
得到蔚藍的首肯,姜衍蓦地起身,對蔚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旋即低低道:“我先帶你離開。”話落,他一手溫柔纏上蔚藍的腰身,攬着她快速在原地消失。
蔚藍雖然有所準備,卻不料姜衍說走就走,情急之下忙拽住他的衣襟低聲道:“現在去哪?”看樣子分明是後院方向,目前爲止,鄖陽與粟米及藍二等人同對方的打鬥聲多集中在前院,卻誰也說不準後院是否有人守株待兔,不是蔚藍妄自菲薄,她現在還真就是個拖油瓶……
“乖,先别說話,等會再跟你說。”姜衍禦氣而行,還能顧及着蔚藍,用自己的披風将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大約是怕蔚藍擔心鄖陽與聽雨幾人,頓了頓又道:“别擔心,我已經交代粟米,鄖陽幾個和西北镖局定然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