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卧龍山莊的人本就不多,便是将婦人們一并算入其中,也不過兩百多人,自然是沒辦法追着這些人到處跑的。但這并不要緊,因爲韓棟與李良宵很快便趕到了。
悍勇抖擻的七萬兵馬,對上軍心潰散的遊兵散勇,實力碾壓之下,與砍瓜切菜無異。這是毫無懸念的一場對戰,在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裏,原本厮殺聲與哀嚎聲震天的牯牛山忽然就沉寂下來。
夜色中,周圍靜悄悄的,隻餘濃郁的血腥味在冷風中彌散,牯牛山方圓二十裏内,竟是安靜的有些詭異。
韓棟與季星雲也沒在牯牛山久留,甚至連卧龍山莊的門都沒進,隻與季星雲說了幾句,确定蔚栩與杜文佩安好,便直接帶着大部隊下山。
時間退回到一個時辰前,骠騎營尚未沖到卧龍山莊外圍,季星雲曾回了趟自己院中,卻是晚了一步,并未直接将崔嬷嬷口中的鬼祟之人逮住——坤部的人本就實力不弱,夜殺與夜影這兩年被夜鷹操練得狠了,其身手更是今非昔比。
二人已經在卧龍山莊蹲守多日,能不被季星雲與姜衍等人發現,自然是有幾把刷子的。可事情壞就壞在,蔚藍與姜衍離開卧龍山莊、蔚栩進入暗道之後,夜殺與夜影有些得意忘形,蹲點的地方距離暗道入口太近。
而追浪逐浪随蔚栩進入暗道本就爲了避禍,警覺性自然非比尋常,再加上梅朵與安平是一同進的暗道,兩隻進去之後沒過多久,就沖着暗道入口東嗅嗅西聞聞,追浪逐浪這才會根據梅朵安平的反應,判斷出暗道出口有異。
好在二人也不是笨的,一番争執決定留下來後,很快轉移陣地,也因此,季星雲抽空回來,并沒與二人照面,他将院子裏外認真檢查了一遍,雖是發現些微痕迹,但沒察覺出對方的惡意,再加上暗道機關隐秘,骠騎營又正往山上而來,當即便退了出去。
等季星雲重新返回牆頭,已經有骠騎營的人直接沖了上來。
仇敵見面自是分外眼紅,誰也沒留後手,當即便開始厮殺起來,牆頭上箭矢如雨,牆下骠騎營不甘示弱,卻奈何卧龍山莊的木門太厚圍牆太高,他們既攀不上牆頭,也打不開木門,射出的箭矢更是無法傷到牆内人分毫,于是隻能另想它法。
大夏人勇猛,以武爲尊,也推崇勇士,當即,便有配了彎刀的将士去伐了樹木過來,打算用樹木來代替沖車與雲梯,然而并沒什麽卵用,即便卧龍山莊的人一個都沒出來,卻仍是占着地理優勢,穩穩壓了骠騎營一頭。
可骠騎營的人眼看着自己人不斷倒下,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都能激起一身戾氣,再加上他們才剛上山就被坑了一把,新仇舊恨算在一起,自然是越挫越勇,是以,戰事不免膠着起來。
山上的動靜很快傳到山下,吳計本就打算開溜,聽到動靜,這趁早開溜的想法不禁更加強烈,之後聽斥候來報,說蔚家軍援軍已經逼近,吳計當即便下令撤退。
撤退的路線正是九曲河道方向,但他怕被尹卓看出端倪,隊伍行進的速度自然算不上快,當然,未免被後方的蔚家軍追上,這速度也算不上慢。
這四百兵卒中,原還有小部分因爲吳計帶着他們當了逃兵而感到憤懑,可聽久了山上的慘叫聲,再加上蔚家軍援軍及時趕到,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些人心中便是有再多心思,也隻能暫時歇了,及至吳計下令撤退,這些人别說是不敢吭聲了,就連情緒都不敢表露一二。
吳計要的正是這個效果,待得跑出二十來裏,再聽不見牯牛山的動靜,他這才勒馬停下,回頭目光沉沉的看向衆人,面色凝重道:“方才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不知各位現在有什麽想法?”
想法麽,自然是有的,可這些想法難道還能比性命重要?
有人腦瓜子轉得快想讨好吳計,已經從隊列中出來,抱拳道:“回禀将軍,牯牛山易守難攻,蔚家軍援軍又來得太快,我等不敵,好不容易才與将軍突圍出來,眼下能夠活命,全賴将軍領兵有方,救命之恩猶如再造,末下日後定然唯将軍馬首是瞻!”
衆人……這是颠倒黑白指鹿爲馬啊,别以爲他們讀書少就不知道!
可這話說的還真他媽漂亮,瞧這凜然慷慨的語氣,以往怎麽就沒發現還有這号人才?不過,好歹是一層遮羞布,有了這層遮羞布,既能在大将軍那交差,也能順了将軍的心意,可謂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餘下衆人在黑暗中相互窺視了一眼,根本就看不清彼此的臉色,卻不約而同道:“将軍領兵有方,唯将軍馬首是瞻!”
已經做了逃兵,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算不想唯吳計馬首是瞻也不行了。再者說,吳計雖不地道,在大形勢面前,卻也無可厚非。難不成還讓他們平白送死?總比大将軍明知送死,卻硬是留下他們要強吧?跟着這樣的人,至少能活的長久些。
吳計聞言揚了揚眉,擡手笑道:“各位的心意本将軍明白了,戰場之上九死一生,在場諸人都有妻兒老小,誰又不想活着回去?想要活着回去,就要學會審時度勢,可别被一時的熱血沖昏了頭腦!”
人性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在這裏體現的淋漓盡緻,吳計先是動之以情,再是曉之以理,又挾裹着威脅和利誘,衆人聞言,就連最後的那點猶疑都消散了,又齊齊應了聲是。
“嗯。”吳計目的達成,滿意的點了點頭,“那麽,咱們現在就出發吧,大将軍還在前方等着咱們,接下來的戰役還需要你們。”說話間,他視線在衆人身上掃視了一圈,又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時的輸赢也不代表全部的輸赢,都給本将軍打起精神來!”
衆兵卒……他們就是想沒精神都不行啊,沒精神就是死路一條!解決了後顧之憂,吳計再沒什麽顧慮,這才又重新下令加快速度行軍。
也因此,韓棟與李良宵帶兵趕到之後,并未察覺到吳計的蹤迹,便是發現密林出曾有人活動的痕迹,二人也隻淡笑着略過——能出現在此處的,除了骠騎營根本就不作他想。
反正都要收拾尹卓,蔚家軍離骠騎營也不遠了,早收拾和晚收拾又有什麽差異?更何況,對方出現在此處的目的,看起來并不單純,按照韓棟的說法,不管對方是尹卓派來探聽消息的,還是原本就與山上的骠騎營是一夥,他都盼着對方趕緊帶消息回去給尹卓。
因着還沒收到蔚藍與前往塘壩刺探虛實的斥候傳回消息,尹卓是不是已經拐上九曲河道誰也說不清楚,有人将蔚家軍援軍已經趕到的消息帶給尹卓,隻能催促着尹卓更快的下定決心!這對蔚家軍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好在蔚藍與斥候隊并未讓人久等,待得二人下山之後重新整合隊伍,尹卓拐入九曲河道的消息相繼傳來。這與蔚藍原先的計劃相差無幾,韓棟與李良宵收到消息後立即兵分兩路,一路兩萬人,由韓棟與隐魂衛帶領前往塘壩,一路五萬,由李良宵與麒麟帶領拐上九曲河道。
因着吳計帶領的四百逃兵尚未與骠騎營彙合,尹卓不知自己派出的五千人已經折損殆盡,此時心情正好,打發走前來報信的斥候,他面上難得露出笑臉,側頭與周禹道:“還是先生思慮周全,若非先生獻計,本将軍恐怕要将這出好戲錯過了。”
尹卓這話說的誠意十足,他原本沒打算在塘壩縣耽誤時間,但從塘壩城外經過時,看到空落落的城頭,明明唾手可得,卻爲了長遠考慮不得不抓大放小,他心中難免不甘,好在有周禹及時開口,這才将問題解決了。
周禹哪敢邀功,擺手謙遜道:“将軍謬贊,在下既不能跟着将軍沖鋒陷陣,也不能統兵籌糧,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爲将軍出謀劃策了。”
聰明人向來讨人喜歡,既聰明又不居功自傲的,那就更加讨人喜歡了。
尹卓笑着點了點頭,“先生何以會想到姜衍會在塘壩?塘壩縣位于入關要塞,卻城池狹小,遠不及麻城,常理來說,我軍入關,塘壩縣定然首當其沖。”就這麽個一攻就破的小縣城,既無兵馬也不占地理優勢,連他都看不上眼,卻不想姜衍主動往裏面鑽。
尹卓惜命,這是典型的以己度人,可周禹能說嗎?當然不能!
“這便是姜衍的狡猾之處了,想是他料定了将軍會直取麻城,這才敢大膽進駐塘壩。”他笑了笑,“不過,無論姜衍是出于何種心理,隻要咱們能将人捉了,秦羨淵自是欠将軍一個人情,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