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到底還是沒放棄在牯牛山捉住蔚栩的希望，盡管這個希望微乎其微，卻被他放大後衍生出無限可能；若是能捉到蔚栩，可殺可虐可脅迫、可以變成摧毀蔚池的刮骨鋼刀、可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以讓杜權與骁勇投鼠忌器，甚至可以排除部分暗中隐藏的威脅。
周禹說的不錯，細算下來，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他爲什麽不做？
當然，他并不會天真的以爲隐魂衛知曉内情後會沒有半點防範，也不認爲此去就百分百會有所斬獲，可同樣的，也不會影響他對麻城的執着。
牯牛山上積雪才剛消融，草木尚未發芽，夜半時分風聲獵獵，隻餘卧龍山莊門口的兩盞燈籠，在夜風中影影綽綽劇烈搖晃——點綴在叢山峻嶺中的這點光亮，相比南北迤逦的十萬大山，像是滴水與汪洋，也像螢火與驕陽，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相較于距離卧龍山莊不過十幾裏地的官道而言，這光亮卻猶如漆黑天幕最亮的星子，又猶如蒼茫大海之上的燈塔，更像是盲人手中的引路杖，總能叫人準确無誤的找準方向。
嚴格算來，五千人的兵馬并不算多，但對上區區幾百人的卧龍山莊，這人數就顯得有些多了，再加之對方無心隐藏行蹤，聽起來動靜便格外的大。
季星雲冷着臉立于箭樓之上，在他身旁站着的，分别是周未，劉大黑、陳虎，還有護送蔚十七等人到卧龍山莊的蔚十九。
周未三人就不必說了，全是卧龍山莊的老人，在卧龍山莊的一幹原班人馬中，不僅腦瓜子靈活拳腳功夫出衆，還格外擅長追蹤，當初發現梅朵雪山通道，并追着納東納西進入沙棘縣的便是這三人。
後來三人全身而退，蔚藍跟着蔚池返回上京在卧龍山莊落腳，見季星雲仍沒副手，便幹脆将人撥到了季星雲手下。三人也沒讓人失望，如今時過境遷，早就不是吳下阿蒙，更兼之對卧龍山莊内外了如指掌，便是已經聽到山下動靜，面上神色卻是絲毫不變。
倒是蔚十九，因着剛到卧龍山莊不久，眸中神色有些擔憂，“八哥，對方還真的上來了，接下來怎麽辦？”他問話的時候将聲音壓得極低，似乎在認真分辨到底有多少兵馬。
季星雲在隐魂衛中排名第八，蔚十九這麽稱呼原也沒錯。但自從姬夙與申圖幾人失蹤後，這個排名已經無人再提，因爲每提及一次，便等于在餘下的隐魂衛身上戳刀。
他們會覺得痛，便是他們再如何鐵血铮铮，仍是會覺得痛。這不僅代表着隐魂衛的失敗，也見證着蔚家軍更加荊棘坎坷的前路。季星雲向來不喜歡這個稱呼，每次聽到，都會讓他無法遏制的想到會說話的扁毛畜生。
他聞言從山下收回視線，微微皺眉道：“你可以叫我季莊主。”隐魂衛的名次跟據個人實力排列，每年都有浮動，季星雲不想做“八哥”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且私心裏，他并不覺得自己如今還能排到第八，盡管姬夙申圖幾個被耽誤了，可他忙于西北商行與西北镖局，并牯牛山私兵與南方茶園的事情極少練武，别說是毫無進益了，說荒廢都不爲過，如此，他爲什麽還要頂着八哥這個名頭？
至于稍後要怎麽辦，季星雲頓了頓，看向周未道：“石門可是關閉好了？”牯牛山左右兩側皆是峭壁，整個山莊建在中間凸起的平台之上，早在卧龍山莊建立之前，便依山開鑿了條隐秘通道，這條通道出山莊左拐，依着山勢直接通往山下，最快一刻鍾就能到達。
其隐秘程度，就連蔚藍當初帶着人打上山都沒發現，還是後來周旺财主動帶路才能知曉，再加上季星雲這兩年在通道上花費的心思不少，能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周未聞言抿了抿唇，眸中甚至帶了幾分笑意，“莊主放心，主子下山之後就已經關閉，屬下已經親自檢查過，又讓兄弟們守着，骠騎營想要摸黑找到入口，除非他們能将牯牛山踏平。”
季星雲微微颔首，轉而看向劉大黑與陳虎。
二人心領神會，饒是沉穩如劉大黑，也點頭笑了起來，“屬下又帶人檢查了一遍，總共三百陷阱，無論骠騎營選擇從左中右哪處上山，都能保證踩到。”
事實上，牯牛山上本來就設了陷阱。隻最初山匪盤踞，有周旺财等人在，山下的百姓輕易不敢上山，山上的陷阱便也主要爲了捕獵而存在，防人還在其次，且數量不過稀稀落落幾十。
後來卧龍山莊建立，爲了完善山莊布防，陷阱的數量達到近百，但因時有百姓上山狩獵，這些陷阱的性質并不怎麽兇險，至多起到個捕獵與震懾的作用。
可自打前幾日收到骠騎營意在麻城的消息，山上的陷阱，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不僅在數量上增加了兩倍，陷阱的大小、深度與布置同樣做了修改，到如今已經徹徹底底成了奪命的存在。
季星雲聽了劉大黑的話還沒出聲，陳虎已經連連點頭，笑着補充道：“黑子說的不錯，這些陷阱都是屬下帶人布置的，等骠騎營的人上來，保管讓他們哭爹喊娘！”
“聽明白了？”季星雲聞言挑了挑眉，這才看向若有所思的蔚十九。
蔚十九先是點了點頭，又搖頭道：“明白，可又不是特别明白。”他話落已經看向陳虎，滿臉好奇道：“兄弟，你在陷阱裏放了什麽，尖刀？木刺？鐵蒺藜？”
陳虎嘿嘿兩聲，搖頭道：“你說對了，木刺是有，但尖刀與鐵蒺藜造價太高，我可舍不得用來對付大夏狗。”
“那是什麽？”蔚十九對陳虎幾人是真的好奇。
蔚家軍可以笑傲四國，他對蔚池多少有些了解，但對蔚藍卻半分沒有，所有一切都是聽聞的，可卧龍山莊，卻是蔚藍一手打造，眼前的這些人，也是蔚藍手下最中堅的一道力量。
季星雲會甘心效忠于蔚藍，将卧龍山莊打理的井井有條，已經讓他很是意外，到現在，山下怎麽都有幾千兵馬，而卧龍山莊老弱病殘，全部加起來才幾百人，季星雲卻面不改色，就連陳虎幾人都胸有成竹，他又怎麽能不好奇？
陳虎下意識瞥了眼季星雲，見他沒出言阻攔，當即笑眯眯道：“來來來，兄弟我好好跟你說說，免得你瞎擔心。你可聽仔細了啊，這三百陷阱呢，是兄弟我一手布置的，除了這位置排列規律，大小深度也是全不相同，其中有木刺的，有竹刺的、還有稀泥坑，糞坑、石灰坑、軟筋散坑，總之各式各樣，保管能讓骠騎營大開眼界！”
“怎麽樣，厲害吧？”說話間，他微微擡了擡下巴，面上露出幾分嘚瑟。
可蔚十九卻已經聽得愣住，木刺竹刺和石灰坑這些他可以理解，稀泥坑和糞坑又是個什麽鬼？且不說糞坑隔得老遠就能聞到味道，隻說稀泥坑，怎麽可能困的住人？
“你确定泥坑和糞坑不是在開玩笑？”與其說着是殺招，還不如說是惡作劇。
“這你就不知道了。”陳虎身上還保留着幾分匪氣，聞言嘿嘿幾聲，已經上前搭住蔚十九的肩膀，“可别小看了這泥坑，我跟你說，這泥坑至少有一丈高低，前幾日不是下雪麽？咱們那時候就已經準備上了，山莊裏鏟的積雪可全都堆坑裏了，如今積雪剛化，再加些泥進去攪拌均勻。先不說大夏人不擅泅水，這高度掉下去能把人全淹咯，隻眼下穿着厚重，被泥水浸透後這重量就非常可觀，想要爬上來可不容易。”
他說着看了眼蔚十九，見他點頭，又道：“再說了，現在什麽季節？好歹是雪水吧，冷着呢，大夏狗掉下去，不死也會脫層皮，便是他們爬上來了，又有什麽可懼？”
“再說這糞坑，這糞坑同樣不淺，怎麽也能與泥坑相比吧，甚至有些比泥坑還要更深，嘿嘿嘿，這可是好東西，你也知道，咱們卧龍山莊不種糧食，這些可全都是全莊上下積攢了好些日子的。
眼下氣溫低，上面還蓋着草垛，甚至還結了層冰，這臭味嘛，自然也就淡了，等人掉下去，先不說會陷得多深，隻這味道……”他說着忍不住大笑了幾聲，拍拍蔚十九的肩膀，眉飛色舞道：“這回知道了吧，你說，有這些現成的東西，又何苦弄什麽見到鐵蒺藜？”
蔚十九正是年輕氣盛，聽罷眼睛瓦亮瓦亮的，“陳哥這主意好，既節省了開支，又能讓大夏狗喝尿吃屎！”他說罷望向季星雲，“八哥，你說咱們修築工事的時候可不可用？不如傳信給杜将軍，咱們軍中人多，正好能讓臨縣的縮頭烏龜也試試！”
“你也知道他們是縮頭烏龜？”季星雲聞言嘴角微抽，“況且弄陷阱這種事情畢竟是小道，卧龍山莊隻這麽大，因地制宜倒是剛好得用，用到戰場上就沒什麽意思了，難道你想兄弟們聞着自己的排洩物浴血奮戰？”如此豈不香飄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