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宵沒想到睿王,他可是想到了。再說他平日裏與蔚十七走得近,理所當然對蔚藍與姜衍的事情更加了解,見李良宵面上還有掙紮之色,幹脆直接道:“你先想想風雨樓。”
在骠騎營與蔚家軍的戰役中,睿王即使不會占據主導地位,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别的不說,隻看風雨樓的人在果洲鎮被圍之初及時趕到,又全力協助周敦厚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就可見一斑。
這也是杜權和骁勇,在增派了八萬援軍之後,會直接對尹卓潛入西海郡表現得穩如泰山的最根本原因——沒準自将軍以下,從杜副将到骁統領,全都将眼下的局面,當做是給小主子曆練的呢。
而睿王,不過是其中一環。畢竟,蔚家軍與睿王是盟友關系,這個盟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如今還是未知數。
李良宵不笨,之前隻是走入了死胡同,如今一聽這話,頓時便明白過來,他先是往韓棟幾人那邊看了一眼,見韓棟幾人似是對二人的談話毫無所覺,這才與蔚十三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是。”
可不就是這樣麽,他之前怎麽就隻想着蔚藍是一個人會力有不逮了,鎮國将軍府與睿王府密不可分,睿王的封地在西海郡,既然他人已經在牯牛山,又與蔚藍在一起,怎麽可能會無動于衷?
還真是一葉障目,他思忖着看了蔚十三一眼,黑暗中,蔚十三面上的神色有些看不真切,李良宵腦子裏轉了好幾圈,最終隻挑眉道:“多謝!”
正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若非蔚十三點醒,他還不知要白擔心多久。想想看,蔚藍自己不擔心,睿王不擔心,隐魂衛與麒麟衛不擔心,就他自己在這瞎着急,傳出去也太損建威将軍的名聲了。
“有什麽好謝的?”蔚十三扭頭看了他一眼,擠眉弄眼道:“兄弟一場,看你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兄弟怎麽忍心?”
他面上笑嘻嘻的,看得李良宵嘴角直抽,恨不得揍他一頓,“是,十三最聰慧了。”是個聰慧的馬後炮,早不說晚不說,非要卡着點說,德行!
不過,蔚十三的話除了點醒他,也不是沒有别的作用。
一則,他能更加清晰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他與蔚十三幾乎是同時進入軍營的,不過區區幾年就有了不同造化,可見隐魂衛與麒麟衛能在蔚家軍中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并非沒有緣由。所處位置不同,看問題的高度自然不同,他日後應該嘗試着拓寬自己的眼界了。
再則,此番之後,也能讓他尚且混沌的思路更加清晰。
說白了,蔚家軍與骠騎營的之戰,并不僅僅是啓泰與大夏的戰争,與其說這是兩國之戰,還不如說是國有内亂外賊趁虛而入,所以,這同樣也是睿往與姜澤的戰争。
又或者說,這場戰争的根源,還在睿王與姜澤身上。
換個思維考慮,如果啓泰足夠強大,能夠做到上下一心,尹卓又怎敢趁機作亂?如此,睿王不僅是蔚将軍的女婿,也将會是蔚家軍最堅定的盟友,他日後應該要如何面對姜衍,心裏也就有個數了。
李良宵将當前局勢細細品咂了一番,想清楚後,心中豁然開朗。
片刻後,斥候營不斷有消息送來,他立即收斂了心神,下令軍隊全速前進的同時,也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即将展開的戰事上。
與此同時,密切關注着這場戰事的蔚池,杜權、骁勇、周敦厚、尹尚、姜澤并秦羨淵等人,皆是夜不成眠。
蔚池就不用說了,蔚藍與姜衍制定好圍堵骠騎營的計劃後,當即就往上京城傳了封信,也因此,蔚池對接下來的計劃一清二楚,但因着消息延後,兩軍何時交鋒、具體戰況到底如何,蔚池并不知情,他隻能根據蔚藍與韓棟的傳信時間來大略推算。
上京城位置偏北,早晚溫差極大,早春的夜裏,仍是寒意襲人。曦和院書房裏還攏着炭盆,茶幾上擱了一盞清茶,杯面上白煙升騰,蔚池攤開的書久久不曾翻動。
眼見已經亥時過半,秦風忍不住提醒道:“将軍,您該歇着了。”
“再稍微等等吧。”蔚池合上書頁揉了揉額角,“沒準鄒宇等會兒送信過來也不一定。”
秦風張了張嘴,心想哪兒那麽快,但想到蔚池許是擔憂蔚藍,遂又将話咽了回去,斟酌道:“要不屬下親自走一趟?”
“去哪兒?”蔚池扭頭瞥了他一眼,面上神色有些詫異。
“自然是鄒宇哪兒。”秦風眉梢微動,炯炯有神的眨了眨眼,難不成将軍以爲他會親自去牯牛山?果然,将軍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上還是牽腸挂肚的。
蔚池不以爲然的挑了挑眉,收回視線道:“這卻不必了,我蔚池的女兒,若是連這點鼠輩都應對不了,日後還能成什麽大事?”
“将軍說的對,是屬下想岔了,小主子聰穎,應該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這是自然。”蔚池點了點頭,起身道:“不過,這丫頭雖然聰慧,以往卻并未親曆過戰事。”戰場上隻有生死,從來都是用鮮血和屍骨堆積而成,也不知道他家囡囡見識過後會不會吓到,會不會做噩夢。
蔚池皺着眉原地踱步,秦風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說擔心的是他,說不擔心的也是他,他是順着說也不好,逆着說也不好,以往怎麽就沒發現将軍還有沉不住氣的一面?
想了想,幹脆将杜權與骁勇搬出來道:“杜将軍與骁統領都是通透人,定然會将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的。”他還不知道蔚藍已經下山,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李良宵與韓統領也不是吃素的,小主子呆在卧龍山莊,定然不會見到這樣的場面。”
“你說的不錯,可阿藍這丫頭,向來是個要強的,她若想要及早适應,很難說會不會擰着參與進去……”道理誰都明白,蔚池自己也知道這種心理非常矛盾。
他想讓蔚藍接手蔚家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蔚藍以後要走的路,要經曆的事情早就有所準備。義不掌财慈不掌兵,領兵之人怎麽可能會不見血?
可事到臨頭,他心裏還是難免有些擔憂,除了擔憂又有些自責。若他現在完好無損,這個重擔又怎麽可能落在蔚藍頭上?誰家姑娘不是愛若珍寶,被捧在手心裏疼着的?
也隻有他家囡囡才小小年紀卻要做大人該做的事情,不止如此,甚至比許多大人都要做的多。如此想着,他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來回踱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片刻都靜不下來。
這事兒秦風之前并沒想過,他聞言不由暗歎一聲,隻要是人就有軟肋,他家将軍上陣殺敵的時候能連眼都不眨一下,面對小主子的時候,一顆心卻異常柔軟,好的壞的,簡直是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
且是想到了,就停不下來,還專往壞處想的,他想了想道:“這不大可能吧,小主子向來懂事,應該不會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再說有小少爺在,小主子行事之前定然會有所顧忌。退一萬步說,便是小主子不知戰場兇險想要下山,也還有睿王在。”
“睿王比小主子大上幾歲,定然會知曉輕重的。”這話秦風說得并不算很有底氣,姜衍的性格他不太了解,但蔚藍的性格卻是一清二楚。蔚藍極有主見,決定好的事情,鮮少有人能勸說的動。
但蔚池聽完後心裏的擔憂卻是稍去了些,點頭道:“也罷,有睿王在,應該會攔着些,若睿王也跟着不懂事……”他後面的話并沒說完,隻有些危險的眯了眯眼。
秦風擡眼的瞬間,恰好将他這表情收入眼中,不免有些想笑,“您說的是。”護短什麽的,真的是太正常了。
不過,“将軍,屬下想起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妥當,您先歇着。”
蔚池思忖着蔚藍的事,聞言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接着又将西海郡的堪輿圖拿出來翻看。
秦風腳步匆匆的出去,當即就将監視蔚家二房的人召了過來,“斂心院和蔚桓那邊什麽動靜?”之前他與蔚池一樣,一門心思撲在蔚藍身上,壓根就不曾多想,直到意識到蔚池護短得有些過分,這才隻覺自己忽略了什麽。
近段時間,朝中上下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西海郡,将軍也不例外,就連鹿城與赤峰嶺也多有不及,可正是因爲這樣,才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且蔚桓前些日子就開始蠢蠢欲動了,但蔚柚這邊卻遲遲沒有動靜——有西海郡戰事與蔚家二房牽制住,他幾乎都快直接把将軍的處境忘了!
二房的動靜下午時分才回禀過,暗衛聞言稍微頓了頓,抱拳道:“還跟之前一樣,孫氏的情況并不太好,蔚柚正等着蔚桓的指示,看起來沒什麽異常。”
“孔氏和陳氏呢?”孔心蘭很快就要進門,孔氏和陳氏不可能毫無動靜。
暗衛搖了搖頭,“這兩人整天掐,卻也沒掐出個所以然來。”
“你去吧,将人盯緊了,重點放在蔚桓身上,我懷疑蔚柚這邊隻是個障眼法,事情沒到最後一步,誰也說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麽。”還有些話秦風沒說,蔚藍與蔚栩雖然去了西海郡,但蔚家軍如今的主心骨到底還是蔚池。
姜澤挖空心思把将軍留在上京,到底什麽目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若是将軍在此時出個差池,便是小主子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順利接掌蔚家軍。
若他是姜澤,定然會抓住機會,眼下正值兩軍交戰,一着不慎,各路牛鬼蛇神全都會跑出來,到時候形勢隻會更亂,這個後果秦風真不敢想。
可在此之前,将軍卻不曾有半句提點……思及此,秦風不由心下一凜。他抹了把臉,也搞不懂蔚池到底是沒想起,還是心知肚明在等他自己發現,若是前者,那隻能證明将軍此時放在西海郡的注意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多,他是真的分神了。
若是後者,那便說明将軍是在考驗他,而他與韓棟趙群等人相比,委實還有太多不足。那麽,問題來了,将軍方才情緒外露,是真的已經亂了方寸,還是在以這樣的方式提點他?
秦風更傾向于後者,蔚池素來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也極少說教。想到自己之前的松懈,他後背上不禁生出一層冷汗,等暗衛離開後,又重新增派近一倍的人手分布在将軍府外圍,待确定防守上找不出半分漏洞,這才望了眼東院的方向重新返回。
秦風想的原也沒錯,蔚池用人從來隻看兩點,一是看品行,二是看天分。
品行是最基本的,隻有品行好了,才值得用;天分因人而異,什麽樣的天分決定什麽樣的位置。若天資好一點就透,那他無需多說,若天分不好,安安穩穩踏踏實實那也不錯,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也就這麽回事了。
秦風跟着他的時間不短了,自然不可能是個庸才,是庸才也做不到伏虎營統領的位置了。隻他以往的職責跟如今到底不同,蔚池打算将隐魂衛逐漸移交到蔚藍手中,重新培養得力的人手便也勢在必行,而秦風完全還能更進一步。
直接點明與間接點明看起來相差無幾,甚至直接點明還更省事些,可實際上卻是天壤之别。前者是強行灌輸被動接受,後者是主動思考發現問題。前者有可能衷心,也有可能不忠心,而後者,卻是要百分百的衷心,才會全心全意爲他所用,主動反省發現問題所在。
有人大概會覺得這樣的方式太繞太累,但蔚池偏覺得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一個人忠心與否,腦瓜子是不是聰慧靈透,隻細節就能瞧得分明。也因此,能留在蔚池身邊,且身居要職的,基本上都是忠心機敏之輩。
而杜權與骁勇,正是這忠心機敏之輩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