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暗中博弈

夜風凜凜,昏暗的夜色中,越是接近牯牛山,周圍的山巒便越發清晰。

骠騎營行軍隊伍中,當先是尹卓副将那木達率領的兩萬輕騎,之後是尹卓本人及其一幹心腹幕僚,緊接着是辎重糧草,在隊伍的最後方,另有四萬兵馬壓陣。

也就是說,尹卓不僅走在隊伍的最中央,身邊還圍繞着近萬人的精銳,整個人以最安全穩妥的方式隐藏在隊伍裏。

會有此行軍排列,除了尹卓本就惜命,也因韓棟與蔚十三等人前幾日的襲擾與刺殺。

尹卓倒也并非就怕了蔚家軍的人,而是這樣的刺殺時不時就來上一場,雖然不會傷筋動骨,但對士氣卻極爲不利,除此之外,也讓他覺得十分厭煩。

隊伍前進的速度并不算慢,當然,因着辎重糧草是與大部隊一起行進的,這樣的速度也算不上快。在經曆過最初幾日沒日沒夜的急行軍之後,大部分的士兵已經回過神來,又因爲後面的兩日,韓棟與蔚十三沒再出手,骠騎營的士氣也漸漸恢複。

及至到達牯牛山一段,周禹策馬至尹卓跟前,略微思索道:“将軍,咱們要不要派人去趟牯牛山?”他身着一身灰色直裰,頭上裹着方巾,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并不缺乏文人氣度,但一雙眸子,卻寫滿了精明算計。

尹卓一聽便明白他的意思,側頭道:“先生覺得有必要?”

“爲何沒有必要?”周禹反問,随即往身後方向指了指,“近幾日,咱們一直無法收到邬天霸與臨縣的消息,就連中原王與秦家的消息也一并中斷,很明顯是蔚家軍已經出手。

将軍也說了,蔚家軍定然墜在我軍之後,隻對方仗着對地形更爲熟悉有心隐藏,而我軍急着趕路,一時之間又無法滲透查探,這才無法準确摸清對方的位置。”

尹卓點了點頭,他又不傻。

若說蔚家軍一開始沒料到他會帶兵潛入啓泰,在巫瑪遭遇麒麟衛的時候,對方也是因爲截糧才出現在果洲附近,且因事前并不設防,這才會與巫瑪帶領的前鋒隊正面遭遇,可巫瑪帶領的前鋒隊遭到重創,麒麟衛逃脫之後,蔚家軍還是毫無反應,這就完全說不通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蔚家軍與骠騎營是生死仇敵的關系,或者換句話說,他與蔚池是不死不休的關系,這許多年來,他對蔚池與蔚家軍的了解,甚至與骠騎營相比不遑多讓。

若說骠騎營是草原上的狼群與雄鷹,蔚家軍在啓泰乃至四國的地位,同樣堪比餓狼,其凝聚力與機動性,與骠騎營相比,完全就不相上下。

如此,在收到麒麟衛的消息之後,杜權和骁勇怎麽可能無動于衷?便是這事兒始料未及,蔚家軍援軍開拔的時間會比骠騎營晚上兩日,幾日過去,蔚家軍也斷然沒有追不上來的道理。

道理非常簡單,西海郡是蔚家軍的主戰場,比之潛入敵國作戰的他們,蔚家軍絕對的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至于沖進骠騎營隊伍中襲擾刺殺的到底是誰,尹卓與周禹心中早就有數,不過爲了安定軍心,一直不曾宣之于口。

若說在到達赤焰山之前,尹卓心中還存了疑慮,到了此時,卻抱着百分百的肯定态度。蔚家軍實力非凡,可有能力直接殺到他面前,且能在萬人之中幾進幾出毫發無損完全不落下風,還能逼得真信田沖接連隐遁的,除了隐魂衛,根本就不作他想。

他最初懷疑這些人隻是與巫瑪交鋒後逃脫的麒麟衛,對方之所以會這麽做,是因爲在麒麟衛與巫瑪交手之前,杜權與骁勇并沒收到他帶兵進入啓泰的消息。

彼時蔚家軍的援軍尚未趕到,而骠騎營已經過了果洲,對方急于拖住骠騎營的步伐,無奈之下,這才會組織人手刺殺襲擾,以期能幹擾他的注意力——盡管最後證明,對方的目的确實如此。

但有了真信田沖隐遁之事,再結合骠騎營前後三段遭受刺殺的時間與距離分析,尹卓不會天真的以爲,僅僅憑這小股逃脫的麒麟衛,就可以将事情做的這麽漂亮。

對方安排的刺殺時間與位置非常巧妙,每次刺殺都會間隔三到五刻鍾以上,看起來恰好是從上個刺殺點趕到下個刺殺點。

可麒麟衛本就與前鋒隊戰了一場,雙方交手正值暴雪之後,且不提對方被圍困的時間長達兩日之久,其中還有不少負傷的,隻沖破重圍之後,再馬不停蹄趕路,還要制定計劃對骠騎營進行刺殺,對方又哪來這麽旺盛的精力,能确保在刺殺時從蜂擁而上的骠騎營虎狼之師中全身而退?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人的精力有限,在又凍又餓又負傷的情況下,對方絕對不可能做到這樣完美。換句話說,便是麒麟衛逃脫之後尚有餘力針對骠騎營進行刺殺,想要全身而退卻不大可能。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對方還有幫手。也正是因爲這些幫手,對方才能在萬軍之中找準他的位置,才能逼得真信田沖隐遁,才能直接将他的參将殺了,而這些幫手的身份,尹卓直接鎖定在了隐魂衛身上。

至于爲什麽會懷疑隐魂衛,這也不難理解,他在坳谷刺殺蔚藍的時候,隐魂衛就已經出現,對方救出蔚藍後,再稍微耽擱上幾日,與麒麟衛遇上的時間不就正好對得上麽?

當然,麒麟衛出現在果洲鎮的目的,興許并不僅僅爲了截糧,而是因爲隐魂衛在蔚藍出事後往蔚家軍中傳遞了消息,蔚家軍這才會派出大批麒麟衛,企圖在截糧的途中,能順帶發現他的蹤迹,并出手一舉殲滅。

可怎麽辦呢,他手中掌握着不爲人知的通道,早早的便返回了臨縣,無論杜權和骁勇想做什麽,到最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尹卓策馬緩緩而行,思忖間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幅度,轉而又往右側的山林望了一眼。朦胧中,連雲山的頂端覆着一層銀白,沿着高高的山脊線蜿蜒迤逦往西,即使黑夜,也不能奪去它們的耀目光彩,隔着老遠,也能感知到它們正釋放出森森寒意。

周禹有些看不清尹卓的面色,見他點頭之後便不再作聲,不由擰眉道:“将軍。”他聲音很輕,似乎怕驚動了尹卓,又似乎是怕觸怒了他令他生氣。

尹卓回頭看了他一眼,“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有寒風掠過,他眨了眨眼,眼中閃動着奇異的光彩,攸而道:“先生以爲,前兩日刺殺我軍的人,這兩日爲何不曾出現?”

周禹聞言面上神色一松,“原來将軍顧慮的是這個。”

他笑了笑,“将軍的意思是,對方之所以趁早收手,是有更爲要緊之事需要安排,這要緊之事,當是與牯牛山和麻城有關?”

“正是。”尹卓望向遠處,幽幽道:“先生既是明白,又何苦勸我去牯牛山?”

這不是丢了西瓜揀芝麻麽,他搖了搖頭,抿唇道:“隐魂衛與麒麟衛的人不蠢,在無法拖住我軍步伐,又發現我軍的目的地是麻城之後,定然會退而求其次。總歸杜權與骁勇會增派援軍,若我是他們,倒不如直接将應對骠騎營大軍的事情交給援軍來做。

而他們要做的,則是盡力将戰事波及範圍與影響降到最低。要做到這兩點,與之相關的牯牛山,塘壩縣與麻城,便不得不提前安排。

這也是之後兩日,對方不再派人前來刺殺的原因。塘壩縣與麻城就不必說了,先生提到牯牛山也并非沒有道理。可眼下去牯牛山,委實不是明智之舉。

這一則,以往收到的消息太過片面,對牯牛山與蔚家軍的關系,咱們隻是猜測,眼下正在趕路,并不值得冒險。二則,就算牯牛山與蔚家軍有關,在隐魂衛與麒麟衛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咱們便是去了,又如何會有收獲?

牯牛山隻是小小山莊,撐死了不過藏匿幾百上千,咱們如今距離麻城已經不遠,與其耽誤時間上山查探一無所獲,倒是不如一鼓作氣直接前往麻城。”他話落微微側了側頭,“先生以爲如何?”

周禹聞言頓了頓,私心裏,他覺得放棄牯牛山并不穩妥,但明面上話卻不能說的太滿,于是點頭道:“将軍所言極是。不過,所謂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最是難以分辨,将軍會有此想法,難保對方不會有同樣的想法。”

他一面說着,一面觀察尹卓的面色,見他并無異色,這才繼續道:“牯牛山确實不大,對方在蘭富強與姜澤的眼皮子底下,也确實無法藏匿太多兵馬。可若牯牛山并未清空,隐魂衛與麒麟衛正是抱着這種想法,在牯牛山安排了人手伺機而動呢?”

這話雖然委婉,意思卻很明白。說白了,周禹擔心的是牯牛山還藏匿着兵馬,萬一等骠騎營大部隊已經通過,再從後方冒出來一隊兵馬緊咬着骠騎營的後路不放,亦或者,等骠騎營的先頭部隊走到一半,對方再派出一隊人馬直接沖擊骠騎營中路呢?

他們如今已經深入西海郡腹地,每走一步都需得小心翼翼的,骠騎營兵強馬壯,固然不會畏懼區區幾千上萬兵馬,但若能洞悉先機,提早将隐患扼殺在搖籃裏,總比不清楚對方的底細被動反擊要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此時正值夜間,骠騎營本就對周圍地形不熟,右側便是山林,到時候若真有兵馬出現,骠騎營便是有所防備,最終能将對方拿下,也難保不被對方沖散隊形,到底是會耽誤時間。

且最爲關鍵的是,蔚家軍的援軍就在後方,若是變故發生,他們并不清楚這時間會耽誤多久!尹卓聞言有些意動,但卻并未馬上應承。

周禹見此搖了搖頭,決定再添一把火,又斟酌道:“更何況,據說蔚池一雙兒女是同時離京的,将軍之前已經在坳谷見過蔚池之女,卻一直不曾發現蔚池之子的蹤迹。

蔚池能在西海郡藏人的地方不多,塘壩縣與麻城一直有蘭富強盯着,蔚池定然不會放心将人安置在兩城,眼下兩城即将開戰,将人安置在兩城就更不可能了。

餘下的,也隻有牯牛山與安平鎮。安平鎮的話,将軍之前曾在坳谷與臨縣往返,再加上中原王的人,誰也不曾發現蔚池之子的蹤迹。在下私以爲,沒準蔚池之子正是藏匿在牯牛山也不一定。”

倘若過山門而不入,倒是真的有可能白白錯過,尹卓對蔚池懷恨在心,最想做的,就是将正國将軍府連根拔起,斬草要除根,他之前連蔚藍都不願意放過,又如何會放過蔚栩?

這邊尹卓與周禹正商議着派兵前往牯牛山,墜在後方的韓棟與李良宵同樣有此顧慮。

但韓棟對蔚藍的了解要更多一些,又因姜衍留在卧龍山莊,因此,他對卧龍山莊與蔚藍的擔憂,遠不及李良宵來的多。

兩年前,李良宵曾與蔚藍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他還隻是個校尉。蔚池遇襲後,他奉命負責安平鎮的城防,當時蔚藍帶着楊小白與鄖陽,彙同周旺财在城門口捉拿納西納東。

他至今記得蔚藍的樣子,小小的個頭長得唇紅齒白,一襲男子裝束騎了匹雪白的玉獅子,當時城門口已經亂了起來,她神态自若的安撫往來百姓,三言兩語就将事情推到大夏奸細身上,輕易便點燃了百姓的怒火,最終又将一場有可能發生的混亂消弭于無形。

期間她态度誠懇,面上神色絲毫不動,便是年歲尚小,舉手投足間卻毫無半點青澀稚嫩,人們能看到的隻是沉穩淡定與聰慧可親。他看到蔚藍的第一眼,還以爲是哪家公子哥兒,也是在察覺到楊小白與鄖陽在場之後,才開始懷疑蔚藍的身份。

如今兩年已經過去,他做了建威将軍,蔚藍定然也發生了不少變化。

他曾聽說過不少有關蔚藍的傳言——有嚣張跋扈的,有張揚狠厲的、甚至有傳言說她長得貌若天仙跟個狐狸精似的,比大夏四公主還要美貌,這才會讓睿王殿下對大夏四公主不屑一顧,後來聽說她與睿王定親,再後來聽說她爲了修身養性,親自去淩雲寺爲故去的将軍夫人守孝……

總之,邊陲之地,關于蔚藍的流言層出不窮,但再多的流言,也敵不過他對蔚藍的第一印象。與韓棟彙合之前,他對蔚藍的近況所知有限,盡管韓棟一再表示,蔚藍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他還是免不了爲她感到擔憂。

尤其是蔚家軍距離骠騎營越來越近,聽斥候說兩軍相距不過五十裏地之後,他一雙劍眉更是皺得能夾死蒼蠅,“韓統領,咱們是不是應該加快行軍速度了?”

與骠騎營大軍帶着糧草火急火燎趕路不同,爲了避免讓骠騎營發現蹤迹,也爲了讓将士們儲存體力,這幾日蔚家軍的行軍速度一直很慢——慢到全軍上下每日不過行出百十來裏,慢到蔚家軍後續的糧草辎重全都跟上來了,甚至慢到李良宵與韓棟商議過後,還專程派了幾千兵馬到地心谷與梅朵雪山通道巡查了一番。

如今蔚家軍上下全都體力充沛,想要加快速度行軍追上骠騎營的步伐,大約不過個把時辰就能達成。

韓棟與梁曉及蔚十三等人并辔而行,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可以稍微等等,若要将骠騎營全部鏟除,必須确定他們已經進入九曲河道,如今九曲河道冰雪未化,等人進入九曲河道就好辦了。”

當然,便是骠騎營并不進入九曲河道,蔚家軍同樣有能力将人全部拿下。但行軍打仗講究策略,在實力對等的情況下,想要赢得勝利,比拼的不僅僅是武力。

除了要赢,還要赢得漂亮。

想要赢得漂亮,如何用更少的損傷換取更大的利益,便是兩軍對壘的重中之重。韓棟與李良宵原本隻是想晚些時候動手,并未想過要将骠騎營驅入九曲河道。

将骠騎營驅入九曲河道再行動手這個對策,還是蔚藍與姜衍商議之後決定的。韓棟自然明白李良宵的顧慮,但事情都已經做到一半了,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李良宵比韓棟小上幾歲,資曆遠不及韓棟,便是他如今的軍階比韓棟更高,下意識裏對韓棟卻極爲敬重,“韓統領言下之意我全都明白,可尹卓若是不按常理出牌,率先派人攻打牯牛山,我怕小主子那邊頂不住。”

他面上擔憂之色一覽無餘,韓棟聞言半眯着眼搖了搖頭,“再等等,小主子沒傳信過來,咱們便按計劃行事。”牯牛山有暗道的事情韓棟并不知情,但他了解蔚藍的性子,若非有十足把握,定然不會執着于将骠騎營趕到九曲河道再行動手。

更何況,再不濟還有睿王在。

尹卓能潛入啓泰對蔚家軍發動攻擊,與其說是蔚家軍與尹卓的戰役,還不如說是姜澤與睿王的戰役;無論是骠騎營還是蔚家軍,都是這場博弈中的棋子,如此,睿王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蔚家軍輸,又怎會容許蔚藍蔚栩出事?

------題外話------

這章本來也是打算早上就更的,但天殺的,從昨天下午1點就停電了,到現在都沒來,作者在外面茶館蹭電……請注意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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