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看完後直接讓聽濤将信送去了常綠院,又吩咐聽雨去通知季星雲與周旺财并花貓等人,自己則與鄖陽帶人将蔚栩與大小熊并杜文佩、連同郁圃、鍾弋荀并蔚十七姬夙一衆人全都送進了密室。
卧龍山莊的密室是在原暗牢的基礎上擴建,因着整個山莊依山而建,山莊地基多爲岩石結構。與周旺财當扛把子的時候不同,重新建好的密室,先在内壁上鑿了許多凹槽放進竹炭與草木灰,再在外層裝上木闆。
因此,密室中雖常年不見陽光,卻再無半點陰暗潮濕,丈許寬的通道兩旁,每隔十幾步便點着油燈,即便明知這是地下,也無半點陰森之感。
通道的入口建在季星雲的卧室中,從此處到達密室,大約有一裏地的距離,密室的中心位置,恰好在卧龍山莊背後的山體之下。其結構同樣由卧室,盥洗室、書房與庫房組成,整體與漪瀾院大小一般無二。
且密室的通風口建的極爲巧妙,正是依靠卧龍山莊原有得松木與自然山體構成。
沿着暗道通往密室的路上,凡有樹木的地方,通風口直接從樹根部分往下開鑿,中間灌以銅管,銅管頂端用活頁固定好蓋子,晴時将蓋子揭開,便是稀稀疏疏的圓形孔洞可用作通風,若遇雨雪,也可将蓋子蓋上避雨。
這些孔洞緊鄰樹根并不太大,尋常隻需在洞口覆上一層落葉,便是極佳的掩護。而依照山體鑿成的,則更加巧妙。
西北之地本就風大,尤其是山巒之上,裸露在外的岩石,積年風吹雨打之後,本就有不少風化的,其上有自然孔洞,或大或小或深或淺,想要徹底連通暗道,隻需在原有基礎上再添加一些便是。
從新開鑿的孔洞,混合着天然形成的,可謂是通風良好又不打眼,這些孔洞的底端,平日裏完全不加遮掩,若實在是遇到大雨大雪,亦可用木塞将孔洞底端塞住。而暗道的出口,則建在牯牛山的後山山腰處,此處山林茂密,正是牯牛山私兵平日集訓之所。
也因此,密道中若有足夠的存糧與食用水,便是在地下呆上兩三個月也不是問題。此番進入密道中的,除了蔚栩與杜文佩、蔚十七與郁圃等人,也有幾人身邊的下人,其中逐浪與追浪也一并在内。
蔚藍将人送到後,又細細寬慰了蔚栩一番,這才帶着聽濤聽雨離開。
出了暗道,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漪瀾院花廳中,姜衍,姜澄、羅桢、季星雲與崔嬷嬷,周旺财、方童、裘三胖、花貓等人全都來了。
因着下山的計劃是早就制定好的,蔚藍也沒多說,隻交代了季星雲與崔嬷嬷幾句,隊伍便各自出發。這其中,蔚藍與姜衍花貓一隊,下山後直接往塘壩縣城而去,周旺财與姜澄羅桢則帶着早集合好的兩萬私兵直接趕往麻城入口。
至于朱定韬與坳谷的伏兵,這些都有姜衍安排,蔚藍并不怎麽操心。
季星雲與崔嬷嬷站在山莊入口聽着馬蹄聲漸行漸遠,不由得相互對視了一眼,似是看出崔嬷嬷的擔心,季星雲皺了皺眉,保證道:“嬷嬷不必擔心,小主子雖年歲不大,卻少有失算的時候,此番小主子執意下山,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旺财與花貓等人雖然已經下山,但莊子上至少餘下兩百镖師,山莊依山而建,咱們占據地理優勢,有了這些人手,若非骠騎營大部隊圍攻,想是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話雖是這麽說,”崔嬷嬷搖頭輕歎了聲,“我也不全是擔心山莊的事情,反倒是小姐的處境……”餘下的話崔嬷嬷并沒說完,但季星雲卻全然明白。
“嬷嬷小看小主子了,咱們最初從上京離開的時候,又哪有這麽多人手,您不會忘了這卧龍山莊的來曆吧?”他笑了笑,回頭望了眼夜色沉寂中的莊子,“當時不過十幾人,小主子就敢帶人直接将匪窩挑了,如今這些,還當真算不得什麽。”
話落,見崔嬷嬷面上松動了些,又思忖道:“若這樣您還放心不下,不還有睿王在麽。”且不提睿王心儀小主子,便是看在鎮國将軍府這層關系上,也絕對不會讓小主子出事。
“再則說,藍二一行五十來人距離牯牛山并不遠,算上她們傳信的時間,此時小主子下山,應當正好與她們彙合,這些人都是小主子手把手培養的,我雖沒見過她們的身手,但小主子既派她們單獨行動,定然有過人之處。
再不濟,韓棟與梁曉等人也不過落後一步,等蔚家軍大部隊壓上來,尹卓便是有再多花花腸子,也隻能暫時歇了,您實在不必擔心。”
“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大概是人老了,總是想東想西的。”崔嬷嬷搖了搖頭,她也知道季星雲所言有理,隻人的想法有時候是不受控制的。
想了想,又覺得就算擔心也沒什麽用處,索性收回心神看了季星雲一眼,“你今日話倒不少,爲了寬慰我這老婆子,還真是難爲你了。”
共事兩年,哪有不了解對方性子的道理,季星雲平日裏少言寡語,如此長篇大論,崔嬷嬷還是第一次見。
季星雲聞言嘴角微抽,“我這是擔心您心神不甯,别什麽事都沒有,莊子上卻變成一團亂麻。”
“年輕人……”這嘴還真是毒,崔嬷嬷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幹脆不再理他,回去之後又給莊子上的老弱婦孺做了番思想工作。
無論蔚藍等人是怎樣安排的,莊子上的其他人都沒動彈。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畢竟,當初買下這個莊子的時候,這莊子就是以富貴人家尋常小住的形式存在,會養着佃農獵戶什麽的,再是尋常不過,若人都走完了,豈不是欲蓋彌彰?
牯牛山下積雪已化,開春後的夜風雖已經溫和不少,刮在臉上卻仍是有些冷冽。
這邊兩隊人馬風馳電掣的下山,不過兩刻鍾的功夫就已經分道揚镳,周旺财,姜澄與羅桢直接帶人左拐上了九曲河道,而姜衍與蔚藍、花貓則直接走的官道。
周旺财這隊暫且不論,姜衍與蔚藍花貓這邊,因着蔚藍傷勢還沒大好,便是蔚藍已經騎上白鴿走了一段,姜衍仍是執意讓她與自己共乘一騎。蔚藍拗不過,隻得讓鄖陽牽着馬,且牯牛山距離塘壩縣不遠,因而速度并不算快。
于是通往塘壩縣的官道上,便出現了這樣一幅場景:當先兩人一襲青衣裹着披風共乘一騎,遠遠看着卿卿我我柔情蜜意,時不時低語幾句,走得慢吞吞的;落後二人十來丈的地方,另有四人五馬緊随其後,四人雖然不曾說話,但耳朵卻是拉得老長,似乎在聆聽前方的動靜。
實際上蔚藍與姜衍哪裏又是卿卿我我了,不過是姜衍以蔚藍方才騎得太快、擔心她颠着爲由,一手控制缰繩,一手攬着蔚藍的腰身,二人的披風又極爲寬大,看起來便成了蔚藍倚在姜衍懷裏。
且二人談話的内容,也并非什麽私密情話,周旺财等人剛一離開,蔚藍便直接進入應戰模式,直接問姜衍道:“塘壩縣的百姓是疏散了,可丁向什麽動靜?”她雖知曉塘壩縣的動靜,卻畢竟是前一日的消息了。
姜衍自然明白蔚藍言下之意,他面上如沐春風,眉宇間全是笑意,就連聲音都比平時溫柔了不少,“丁向啊,我記得季星雲與他打過交道,你對他應當有所了解,不若先猜猜看?”約法三章不過幾日便被推翻,姜衍心下暗自高興,果然機會還是自己創造的!
他先還反對蔚藍下山,此時卻覺得自己的決定無比正确,若非如此,又哪來與蔚藍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男人頭女人腰,他雖清冷,卻并非不懂變通的榆木疙瘩,如此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可不是時時都能有的!
隻可惜蔚藍看不到他的表情,聞言思忖道:“兩年前丁向還在緻力于消除匪患,兩年後他已經有了政績,如今蘭富強前景堪憂,便是丁向看的清形勢,卻未必沒有自己的盤算。”
“正常自然會有,丁向此人頗有幾分急智,也慣會審時度勢,但他有個弱點,面臨選擇的時候很可能會猶豫不決。”姜衍一心二用,擡手給蔚藍攏了攏披風,自然而然的在懷中人耳邊低語,發絲上那一縷似有若無的淡香,似乎要從鼻息間直接沁潤到他心坎裏去。
蔚藍挑了挑眉,“你說的弱點是指膽量?”
“嗯。”姜衍輕嗯了一聲,想着姜澄與羅桢從麻城帶回來的消息,“丁向膽子小,姜澄與羅桢當時并不親自出面,隻姜澄身邊的思容出面放話稍微恐吓了一番,他便直接收起心思,老老實實的組織衙役去疏散百姓了。
這兩日城中百姓去了十之七八,塘壩幾乎成了一座空城,昨日蘭富強曾派人與他傳話,問他到底想幹什麽,他當時避而不見,直到今日上午,仍是連同家眷一起住在縣衙後院。”
“那這人便不可重用了。”蔚藍偏了偏頭,避開噴灑在耳廓上的那抹溫熱,又反駁道:“可我覺得他并非膽小,在形勢并不明朗的情況下,敢頂風作案與自己的上峰對着幹,怎麽會是膽小的呢,且骠騎營馬上就會圍困麻城,他若真的膽小,就應當帶着家眷跑路才對。”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可你忘了官有官道,鼠有鼠道。麻城的動靜,蘭富強的處境,丁向不可能半點不知,再加上蕭關的動靜,丁向自然要掂量掂量。你說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便是想跑,又能跑得到哪裏去?
跑回上京麽?姜澤如今正因蘭富強的事情有氣無處撒,他這當父母官的大戰前夕棄城而逃,等蘭富強報上去,他不僅烏紗帽沒了,就連家小的性命也是難保。
還是往安平鎮跑?我離京的事情已經傳揚出去,睿王府與鎮國将軍府乃是一家,在西海郡的地界上,他又能跑得到哪裏去?
更别說麻城的百姓同樣在往菊山縣轉移,蘭富強的官位岌岌可危,他連麻城都控制不了,還妄想控制塘壩縣,丁向怎麽可能會聽?不僅如此,蘭富強在麻城郡守這個位置上呆了幾年,丁向便在塘壩縣呆了幾年,你忘了,他前些年還隻是縣丞。”
蔚藍都快被姜衍說的糊塗了,頓了頓才找出他話中的漏洞,“你就不覺得你這話自相矛盾麽?聽你說了這麽多,我既覺得丁向有可能是因爲膽小才不敢跑,也覺得他是因爲看得清形勢,能豁的出去押注才幹脆不跑。”
粟米,聽濤、聽雨與花貓的耳力皆是不錯,一路上聽二人的對話也聽得認真,幾人先時還不覺得,如今聽蔚藍直接點破,頓時覺得有些想笑。
尤其是粟米,聽濤幾個不清楚姜衍的性子,可他卻清楚,他家主子這明顯就是分心了才會詞不達意,繞來繞去半天,結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這可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姜衍聞言面色一僵,“許是兩者都有可能,到底如何,等咱們親自會會他便清楚了。”話落他輕咳了聲,又将蔚藍身上的披風攏了攏,緊跟着轉移話題,“你冷不冷,傷口疼不疼?”
蔚藍聞言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雖極力掩飾,卻垂下眼睑并不與她對視,心裏也不知道什麽感受,有些想笑,有些好氣,似乎又有幾分柔軟,幹脆便笑了笑沉默下來。
姜衍見此,先是松了口氣,繼而唇畔慢慢浮上一抹笑意。
官道上馬蹄聲哒哒,一時間二人誰也不曾說話,但氣氛卻極爲契合,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悄悄改變,不知不覺中正慢慢生根發芽;夜色中,前方的路看的并不分明,卻又仿佛無比清晰,清晰得能讓人感覺到春風拂面,也清晰得讓人能看見草木發芽鮮花吐蕊……
季星雲所料不錯,三刻鍾後,官道的盡頭有馬蹄聲傳來,正是冒着風雪在烏蘭草原上遊蕩了快半月的藍二一行。
鑒于尹卓便是要派人到前方刺探消息,骠騎營的人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飛馳,更不可能同一時間派出好幾十号人,蔚藍與姜衍毫無負擔的在路邊駐足。
藍二等人遠遠見前方停着幾騎,原是還有些擔憂,直至到了近前,這才看清是蔚藍幾人,藍二神色有些激動,輕籲了一聲勒馬停下,翻身下來道:“屬下見過主子!”
其餘人的動作與藍二如出一轍,瞬時間便翻身下馬,整齊劃一道:“屬下見過主子!”
烏拉草原上的風雪肆虐與骠騎營的大部隊似乎還在眼前,她們的平均年齡不過十三四歲,其中絕大部分人出身平民百姓之家,便是經過了兩年的特訓,從上京城往牯牛山走了一遭,卻從不曾經過這樣的陣仗,心裏又如何會半點不怕?
她們原是以爲很難回來的,可如今,她們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了有關骠騎營的消息,逃出生天的喜悅,外加密切掌握敵軍動向的成就感,她們怎麽能不激動?
蔚藍翻身從馬上下來,扶起藍二,與衆人道:“回來就好。”是的,回來就好,沒什麽比回來更加重要!讓藍二一行繪制烏拉草原的地形圖,本就是臨時決定的,天災人禍全都始料未及,可她們偏偏全都遇到了。
要說擔心,蔚藍這些日子擔心得最多的,便是藍二一行,因爲她們還太過青澀,她們是第一次出任務,她們的應敵經驗爲零,她們在草原上的野外生存經驗爲零,所有一切都是紙上談兵!
姜衍從不懷疑蔚藍的馭下手段,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場景,便是藍二等人對他視若無睹,心裏卻生不出半絲芥蒂,反倒由衷感到歡喜——蔚藍身上有種不同于尋常人的特質,總是不經意間便能打動人心,她能收複眼前的這些人,收複蔚家軍還會難麽?
粟米與花貓見狀微微有些驚訝。
有關蔚藍與淩雲山莊的事情,他們都聽說過,但卻從不曾見過蔚藍與之相處的情景,這些人原是乞兒出身,細算下來,淩雲山莊建立不過區區兩年,要用兩年時間來收複人心,并扭轉她們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氣并不容易。
這些人才剛經過長途跋涉,骠騎營的追兵就在後方,她們之中有不少人還是兩人共乘一騎,全身上下狼狽不堪,但下馬的動作與低沉的聲音中卻透露出頑強與殺伐之氣,擁有堪比軍隊的精神面貌與紀律!
若這些人全都是男子倒也罷了,可她們全都是女子!
聽濤與聽雨已經見怪不怪,蔚藍的眼眶雖微微有些發熱,卻沒忘了正事,她先是問了骠騎營距離塘壩縣到底有多少距離,這才招呼人從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