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難得看她這副模樣,似乎唯有此時,蔚藍才有了十三歲少女該有的活力。但他并沒第一時間說話,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見她眼巴巴的,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想笑。
頓了頓,方才垂眸斂下眼中的笑意,煞有介事的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若不同意,似乎都沒道理了。”
是啊是啊,爲了能過明路,她把能找到的理由全都羅列出來了,又怎麽會沒道理?心中的小人瘋狂點頭,但她看不清姜衍眼中的情緒,心下不禁有些打鼓,“所以呢,你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姜衍這話乍一聽像是認同了,可仔細分辨,卻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她不傻,姜衍同樣不傻,她從沒想過,就她這點段數,能直接把姜衍忽悠過去,不過是仗着姜衍面嫩,索性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小心思,以期他能看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份上心軟讓步。
“你覺得呢?”姜衍擡頭看她,蔚藍聞言不由面色一垮。
他眉宇間笑意溫和,但眸色中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頓了頓挑眉道:“且不說你傷勢并未痊愈,你這想法阿栩可是知曉?蔚将軍知道了又會不會生氣?你将阿栩留在卧龍山莊,能放心得下?”
蔚藍抿了抿唇,姜衍的話雖然有所保留,但意思卻很明白。不可否認,以上幾點全都是她需要慎重考慮的。
蔚栩這邊就不用說了,前日姜衍讓她留在卧龍山莊休息的事情,蔚栩很快便知曉,正因爲知曉,這才沒跟她鬧騰。至于蔚池,雖遠在上京城攔不了他,收到消息也還要過一陣,但她總要有事後被清算懲罰的準備。
可這些都不是最爲關鍵的,最關鍵的還是尹卓。
尹卓能潛入坳谷,不可能對卧龍山莊半點不知,既然知道卧龍山莊,那他沒在坳谷見到蔚栩,對蔚栩的落腳點自然會心生懷疑,至于最後會不會懷疑到卧龍山莊頭上,這事誰也說不清楚。
除此之外,韓棟不止一次提到尹卓身邊的銀發男子,這人神出鬼沒,在蔚藍看來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她不可能對這人毫無防備。
她向來是防範于未然的性子,與被動防備相比,她更想親自會會這人,試探下這人的底細,看看這人是否如她想象中一般——隻有了解事情的本質,将未知的危險提前扼殺,才能徹底将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在她了解到的所有古武種類中,能迅速隐身,讓人無法準确定位的,除了源于倭國的忍者,根本就不作他想。據文獻記載,倭人一詞最早出現在東漢,彼時島國衆多勢力割據,同一時間建立的小國多達一百以上。
之後東海岸的某些勢力爲了赢得扶持,派遣使者到東漢朝貢,其使者因身材矮小,才會被稱爲倭人,爾後這些勢力逐漸統一,被稱爲倭國、倭奴國,而倭人也被稱爲倭奴人。
但蔚藍并不十分确定,她現在所知的倭國,與曆史上的倭國就是百分百的同一地名,因爲現在的倭國位于啓泰東南海岸,首先在地理位置上就并不完全符合,且倭國這一名字,是直至唐時方才結束的,而唐後,島國勢力結束混亂逐漸統一,已然改名大和。
可她所處的時代,曆史在隋朝之後拐了個彎,本該出現的盛唐并沒出現,反倒是出了個榮昌大國。榮昌延續一百多年,滅亡之後才有了啓泰,大夏、北戎與南疆。
按照正常的時間軸來推算,啓泰如今的發展時期,應該與唐并行才對,也因此,倭國本是不該存在的,就算存在,也應當被稱爲大和。便是抛開這些曆史因素不論,忍者被稱作隐者,是一種擅長隐身與刺殺的特殊職業,這個名稱的正式使用,也是在江戶時代。
但這隻是正式命名使用的時間,再往前一些,關于忍者的記錄,最早能追溯到公元574年,也就是華夏的南北朝時期,對照起來,此時恰是島國飛鳥時代,也就是聖德太子時期。
如此,尹卓身邊出現的銀發男子,并非完全與拐彎之後的時間軸對不上,蔚藍對其身份便也更加懷疑。但有關這段曆史的内幕,都是她在後世了解到的,自然不好與姜衍明說。
于是隻能道:“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我并非不自量力,而是真的有必要去。阿栩那邊我會說清楚,定然将他保護好,我爹那邊也會安排好,你隻說同意不同意吧。”
蔚藍眨了眨眼,認真道;“我是真的有必要去,你相信我。”
“給我個理由。”竟然能将蔚栩放下,姜衍不得不重新正視蔚藍的想法。
隻要能松口就好,蔚藍聞言松了口氣,“我對這銀發男子的身份有些好奇,以前看過些書,大約能猜到對方的身份,但在沒見之前,一時間還無法确定。”
“看了就能确定?”姜衍眯了眯眼,蔚藍此時的神色格外鄭重,他自是能分辨真假。
“能。”蔚藍點了點頭,稍微整理了下思緒道:“我懷疑對方是忍者。”她說着看向姜衍,“不知你以前可曾聽說過?忍者源于倭國,在倭國的身份非常特殊,與啓泰的皇室暗衛類似,合格的忍者經過特殊訓練,最爲擅長隐身與刺殺,其中隐身又是重中之重。”
“還真沒聽說過。”姜衍淡淡搖了搖頭,“你繼續說。”
蔚藍颔首,“合格的忍者,并不會輕易臣服于人,尤其是臣服異族人。”在這點上,蔚藍感觸頗深,也有絕對的發言權。
“食物鏈上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對倭人來說,無論是啓泰、大夏還是北戎南疆,都是因爲大陸的遼闊與豐富的物産,才會強于他們的。而他們會登上中原大陸的曆史舞台,固然是以藩屬國朝貢的姿态、幹的也是極盡讨好巴結之能事,但他們絕對不會甘心做弱者。
在他們看來,弱者不會永遠都是弱者,也不會甘于永遠都做弱者。又或者,正因爲弱,他們會更加迫切的滋生出不斷壯大、想要超越碾壓對方的心思。”
蔚藍沒說的是,這點在曆史上屢見不鮮,比如從南宋到明末,華夏的東南沿岸一直飽受倭寇侵擾,他們不僅劫掠沿海村莊,也從事走私貿易。
便是戚繼光與俞大猷最後将倭寇平了,可這并不算完,在華夏近代史上,多的是血與淚的例子。他們會前倨後恭,他們會屈服認錯,但這都是表象,他們永遠不會熄滅自己内心的野望。
蔚藍太了解這個民族是什麽德行了,便是眼下未見倭國人上岸,可鑒于以往所知,蔚藍卻仍是不願放松警惕,更甚至,她會被直接轟到啓泰,也是拜這些人所賜。
兩者曆史遺留問題可謂由來已久,就像大夏與啓泰一樣。
她思忖着,面色不由得陰沉下去,“倘若這銀發人真的是倭國人,那尹卓與秦羨淵同倭國人勾結的證據便多了一條。但尹卓先與倭國人有所接觸,還是秦羨淵先與倭國人勾結,再轉而介紹給尹卓,這卻是不一定了。”
“你想生擒了這人拷問?不行,這人太過危險。”姜衍很快便明白蔚藍的意思,搖頭道:“便是要捉了這人拷問,也不應該是你出手。再者,既然咱們已經發現端倪,順着這條線索慢慢查探,總會有所收獲的。”
姜衍說完認真打量蔚藍,心下微微有些狐疑,但面上神色卻是絲毫不變。當然,讓他感到狐疑的,并非忍者的出處與秦尹二人的關系,而是蔚藍涉獵之廣,到底是從哪本書裏看到的?
紫芝山藏書之豐可堪四國之最,莫非鎮國将軍府的藏書比紫芝山更甚?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麽,蔚藍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他并不想懷疑蔚藍話中的真假,可此時此刻,卻忍不住疑窦叢生。他看了眼蔚藍的神色,見蔚藍面上比他還要平靜,一時間不由得滿是無奈,“你的意思是,隻要看到這人,便能确定他的身份?”
蔚藍點了點頭,“忍者除了身手高強擅長刺殺,最大的特點在于隐身。”她皺了皺眉,思索道:“可這隐身,也并不是說對方就真的會隐身,能夠憑空消失。我想與你說的,也正是隐身這項技能,就我從書中所了解到的隐身術,其實與咱們的隐身術相差無幾。”
“隻對方更加注重因地制宜,也更會利用周遭環境,就好比韓棟提到的這人是銀發白衣,銀發算是他的樣貌特點,這點不容輕易改變,最爲關鍵的,還是他的白衣。”
“你說的因地制宜,是根據周遭環境,改變衣着來隐藏自己?”姜衍很快反應過來。
“不錯,韓棟遭遇這人的前幾日,剛好下過一場暴雪,骠騎營是草原行軍,四下裏可謂白茫茫一片,與骠騎營的深色衣着不同,白衣銀發在萬軍之中雖然非常顯眼。
可你别忘了,銀發白衣的裝束與周遭環境一緻,夜間便不必說了,但凡身手高強的武者都很擅長隐藏自己的氣息,再加上銀發白衣這樣的天然優勢,若是他有心藏匿,身形又夠快的話,完全可以做到無聲無息。”
“我明白了。”姜衍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若這人當真是倭國人,在接下來的戰役中,便是他仍留在尹卓身邊,也應當換身裝了。”
“嗯。”蔚藍颔首,“至少我了解到的是這樣,忍者慣常喜歡深藍色或是深紫色裝束,當然,黑色與白色也在其中,具體如何,是根據周遭環境來改變的。”
忍者又不是修仙,自然不可能真的隐身,蔚藍曾經研究過一段,他們不過比尋常武者更加善于隐藏自己,說穿了,就是不斷被神話的窮屌絲。
“韓棟在心中提及這人頗多忌憚,但我想着,他之所以會如此忌憚,不過是時機不對,一則尹卓身邊的人太多,要在亂軍厮殺之中仔細分辨周遭的動靜殊爲不易,一則是對方身上的衣着,在雪原上實在是便于隐藏。”
“可這與你親自前去有什麽關系?”姜衍挑了挑眉,“你現在已經跟我說清楚了,我會親自去會會他,你還是留下來吧。”他說着不等蔚藍反駁,又道:“再者說,卧龍山莊的布防雖然已經足夠嚴密,但總歸人手有限,且不提阿栩留在莊子上你能不能放心,隻衆多婦孺,萬一真的有什麽變故,你讓她們如何應對?”
這是套話套完了,想要過河拆橋的節奏?
“我說了這麽多,你就給我這個答案?”這不擺明了耍着她玩麽,可她根本就不是姜衍的對手,先前是顧忌着拼武力拼不過,才會心平氣和來講道理,如今看來,拼智商好像也拼不過,蔚藍反應過來不由氣結,“你就不能再考慮考慮?”
“再考慮我也不想改變主意。”姜衍聞言扶了扶額,見她腮幫子都鼓起來了,似是憋了滿肚子火,不禁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你去了不能動手,幹巴巴的看着有什麽意思?”
“我雖然不能動手,卻比你更了解他,且我眼睛和耳朵沒壞,怎麽就隻是幹巴巴的看着了?”蔚藍想哭的心思都有了,她并非不知好歹,可她對倭國人的仇恨是深刻在骨子裏的,舊仇沒報又添新恨,再加上努力了半天就這麽個結果,又怎麽會甘心就此放棄?
說完這話,她目光定定的看着姜衍,有些危險的眯了眯眼。
姜衍頂着蔚藍的視線,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事實上,他并不習慣在蔚藍面前表現出極爲強勢的一面,因爲他對蔚藍的了解還不全面,壓根就不知道她會不會忽然翻臉。
誠然,他的出發點全都是爲了蔚藍好,可慣常沉穩鎮定的蔚藍,此時卻表現得極爲固執,這讓他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的,也免得先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二人用目光較量厮殺,一個極具壓迫性寸步不讓,一個雖面色不動,心下卻在拼命權衡思量,片刻後,還是姜衍率先敗下陣來,“當真那麽想去?”
“想去。”蔚藍點了點頭,面上神色并不放松,“我又不是三歲小兒,自是知道輕重,何況我傷口已經結痂,隻要不擅自動武,完全沒有問題。”
“阿栩怎麽辦?”姜衍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對自己這種沒出息沒原則的行爲實在看不過眼,話落已經垂下眸子。
終于扳回一局,蔚藍不由得揚了揚眉,唇角浮現一抹笑意,“放心,我會安置好,卧龍山莊可不止你看到的這些,離開之前我會讓阿栩與阿佩一起。”更何況,蔚栩身邊還有追浪逐浪,再加上季星雲,鐵定出不了什麽問題。
姜衍了然,頓了頓道:“想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跟着周旺财就免了,還是跟着我吧。”也隻有跟在他身邊,他才能稍微放心些。
“可以。”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相處之道,不就是各讓一步麽。
“那就這麽說定了,戰場上瞬息萬變,到時候可别亂跑,。”有前段時間蔚藍受傷的事,姜衍無法容忍蔚藍出半點差池,倘若蔚藍出事,别說他自己是什麽感受了,隻蔚池就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說罷先是苦笑了下,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似乎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也罷,到時候我會看着你。”想保護一個人,還有什麽比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加安全呢,這樣也免得他下山之後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