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好比你手裏捧着碗熬了四五個小時的大骨湯,這湯賣相極佳,湯汁鹹香撲鼻,可這碗湯你動都沒動,旁邊就圍上來幾頭垂涎欲滴的野狗……
事實上,不管你喜不喜歡這碗湯,會不會馬上喝,被觊觎的感覺,總歸不是那麽愉快,尤其對方的吃相和嘴臉實在難看。
當然,把姜衍比喻成大骨湯并不恰當,姜衍也絕不僅僅是碗大骨湯,就算他是,那也不是普通的大骨湯,至少要是生态豬沒喂飼料、又添加了無數珍稀補藥炖出來,再用金銀玉器盛放起來的。
思及此,蔚藍不由得輕咳了聲,似笑非笑的看向姜衍,目光中頓時多了幾分興味。
姜衍隻以爲蔚藍是因着秦家三姐妹的事情不快,自己喜歡的姑娘會因爲别的女子爲自己拈酸吃醋,再不是無動于衷,于姜衍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心中正暗暗歡喜,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大骨湯?
他對蔚藍的能力十足信任,見她明白過來,遂笑了笑,這才又說起另外一茬,“我已經讓鳴澗鳴雨将人安置在麻城,西北商行與西北镖局在麻城的事宜處理的怎麽樣了?”
尹卓的目标是麻城,韓棟與李良宵的計劃是先拖上尹卓幾日,待到對方兵疲馬乏再行動手,蔚藍與姜衍得知二人的計劃也沒反對,幹脆決定等骠騎營進了牯牛山範圍之後,再來個前後夾擊,争取将對方摁死在塘壩縣境内。
這個計策是兩日前定下的,可以很好的避免在草原開戰,因爲兵力太過分散延長戰期。
可牯牛山距離塘壩縣城不過幾十裏地,塘壩縣城距離麻城同樣隻幾十裏地,骠騎營近七萬兵馬,想要一舉将人拿下并不容易——盡管麻城與塘壩縣的百姓,在姜澄與羅桢插手後,大部分已經往菊山縣轉移,卻仍有不少故土難離,甯死也不願離開的。
二人不欲将百姓牽扯其中,且西海郡本就貧瘠,便是一針一線也不願損毀,綜合考量之下,索性将目光全都放在了塘壩縣外的九曲河道之上。
九曲河道由連雲山山頂積雪融化、再經烏拉草原在塘壩縣彙集,塘壩縣儲存不下的,則沿着縣外的人工水渠往麻城方向,再經麻城直接往績溪郡,之後才是湄洲郡乃至南嶺江。
塘壩縣與麻城遙遙相對,麻城的地理位置略高,因着連雲山積雪融水量并不相同,九曲河道自然不會從兩城之間通過。而要解決地勢問題,決定河道流向,确保連雲山積雪融水往東彙集,且是繞着兩城的外圍經過,九曲河道的開鑿自是彎彎曲曲周折良多,這也就導緻了九曲河道成了當之無愧的九曲十八彎。
既然已經決定配合韓棟與李良宵,這樣天然便利的地理優勢,蔚藍和姜衍自然要用,但能不能讓尹卓放棄取道塘壩,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從九曲河道經過,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如蔚藍與姜衍了解麻城與塘壩縣的地理情況一樣,尹卓能在西海郡戒嚴的情況下,悄無聲息摸到坳谷刺殺蔚藍,且很快返回臨縣,顯然也是對兩城之間的地形了如指掌的。
也因此,這中間存在許多不确定因素,稍微有半點差池,都有可能讓戰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塘壩縣與麻城原本就并無駐軍,因而,尹卓以往能收集到的消息中,麻城與塘壩自然也是沒有駐軍的。
可蔚家軍在明知骠騎營已經進軍麻城的情況下,不可能對麻城與塘壩縣的情況不聞不問,甚至半點防範沒有,如此,當塘壩縣一如往常,絲毫沒有大戰前夕的緊張,尹卓會怎麽想?
尹卓多疑,要麽慢下步子讓人進塘壩縣刺探情況,要麽放棄塘壩縣直接經九曲河道前往麻城。但塘壩縣不大,距離麻城還有幾十裏地的距離,且城中物資十分有限,七萬骠騎營進入塘壩縣後,沒準瞬間就能将塘壩縣擠滿。
這樣一個小城,先不說夾在牯牛山與麻城中間,根本就無法作爲依托抵擋蔚家軍的攻勢了,隻九曲河道的存在,就斷然不是骠騎營的最佳選擇,因爲選擇塘壩縣,很可能讓骠騎營落得兩頭夾擊的境地。
更不用說,蔚家軍根本就不會給尹卓停下來刺探塘壩縣虛實的時間。因而,在尹卓在覺得塘壩縣有詐會拖延行軍速度的情況下,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會選擇從九曲河道直取麻城。
讓尹卓選擇九曲河道,隻是蔚藍與姜衍計劃中的第一步。
二人此番能用的人手十分有限,因着姜衍埋伏在坳谷的私兵等閑不能啓用,無論是西北商行,西北镖局、還是朱定韬麾下、又或者牯牛山的私兵,都會在這場戰役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距離骠騎營到達牯牛山的時間越來越近,聽的姜衍如此一問,蔚藍迅速收攏心神,點頭道:“放心,西北商行的人已經全都集中在塘壩縣,隻不知尹卓會不會腦子犯抽,幹脆棄九曲河道,直接攻打塘壩,萬一他直接攻打塘壩縣,僅憑西北商行與西北镖局的人……”
不過是個空城計,倘若尹卓并不上當,僅憑西北商行與西北镖局的人自然沒有勝算,要知道,這些人手全部加起來,不過區區兩千,兩千人對上七萬兵馬,無疑是泥牛入海。
認真權衡下來,這個決定無疑是冒險的,但關系到下一步計劃,也爲了最快速度的滅了骠騎營,這樣的冒險很有必要,也完全值得。
可除了演習,蔚藍以往參加的都是小規模對抗,這樣真刀真槍的大規模戰役還是第一次,也因此,便是明知勢在必行,她心裏仍免不了擔憂。
姜衍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然道:“隻要韓棟和李良宵準時到達,有坳谷的兵馬兩頭夾擊,骠騎營斷然翻不起什麽浪來。尹卓不往塘壩縣還好,他若攻打塘壩縣,咱們正好來個甕中捉鼈。”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蔚藍搖了搖頭,“計劃早已定下,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知道輕重的。”她看向姜衍,“我擔心的是蘭富強與秦羨淵。”這兩個人在他們的計劃中,幾乎快被遺忘,但誰也不能否認,這兩個人占據着舉足輕重的位置。
尤其秦家三姐妹才剛出事,她頓了頓道:“秦羨淵就不必說了,原本有秦老太君與秦甯馥三個在,他應該不會有什麽動作,但你别忘了,秦甯馥三個才剛出事,事情已經過去幾日,要說秦羨淵半點消息也沒收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會不會對秦羨淵的心态産生影響?萬一秦羨淵覺得秦甯馥三個出事,臨時改變計劃,火急火燎的插上一手,想要加快削弱蔚家軍的力度,以此來影響你對秦家的倚重程度呢?”
蔚藍的話有所保留,姜衍聞言不由得若有所思。
這并非沒有可能,秦甯馥幾個名節受損,正常男人都會嫌棄,而姜衍原本就對秦家不冷不熱,出了這樣的事情,幹脆徹底放棄秦家,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盡管姜衍從來就沒考慮過秦家,但秦羨淵并不知情。
如此,若是秦羨淵生出盡快削弱蔚家軍的心思,想要促成姜衍倒向秦家,很難說會不會在關鍵時候跑出來插一杠子,到時候蔚家軍接連受挫,姜衍順勢倒向秦家,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跟權勢相比,秦甯馥三個的不清不白,又算得了什麽?
蔚藍見此,再接再厲道:“更何況,除此之外,蘭富強那邊同樣存在變數。”
她微微蹙眉,“蘭富強如今雖沒什麽動作,看起來夾在姜澤與拓跋珏中間舉步維艱,但他到底還是拓跋珏的人,而拓跋珏本就想消耗蔚家軍的實力,且人在困境之中,行事往往難以預料,萬一他爲了讨好拓跋珏,直接與蔚家軍對上呢?”
“盡管這二人明面上看起來都無兵馬,可事實上到底如何,我們并不清楚。”蔚藍說罷搖了搖頭,“我心裏總有些不安……”
“所以呢,你有什麽想法?”姜衍挑了挑眉,似乎才從沉思中回神,他桃花眸中劃過一抹了然,随即淺笑道:“不必擔心,我會讓人将他們看好,必定不讓他們出來搗亂。再者說,秦羨淵便是收到消息,人在咱們手中,到底如何,還要看咱們的意思。”
蔚藍并沒察覺到姜衍的異樣,聞言往椅子上靠了靠,半眯着眼道:“我自然相信鳴雨與鳴澗的能力,秦羨淵想做什麽,也定然會投鼠忌器,可戰場上總歸是瞬息萬變的。”
她說着看向姜衍,正色道:“不如這樣,爲了确保萬無一失,幹脆咱們分開行動?到時候便是有什麽變數,也好盡早調整計劃。”
“哦,要怎麽分開行動?”姜衍早就覺得有些沒對了,蔚藍這話一出,剛好印證了他之前的想法,敢情說了這麽半天,雖然字字句句在理,最終目的,卻是奔着說服他參與到接下來的計劃中而來的。
關于對蘭富強與秦羨淵的防範,二人早就已經商議過,隻先前不曾發生秦甯馥三人的事情,并沒說的很細。姜衍見她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死心,反倒是掉過頭一本正經的忽悠自己,心下不由得好笑。
在他與蔚藍接下來的計劃中,西北商行與西北镖局的人将會由他與花貓帶領,全都集中在塘壩縣吸引尹卓的注意力。等尹卓選擇九曲河道之後,再趕往九曲河道塘壩中段,以突襲驅趕骠騎營往麻城爲目的,做出塘壩縣确有伏兵的假象,讓尹卓不得不将兵力分散。
周旺财則是帶領兩萬牯牛山私兵,與姜澄羅桢一起提前到達麻城,埋伏在九曲河道通往麻城入口,将九曲河道入口徹底堵死。
而蔚家軍的援軍,則會在到達塘壩縣之前分成兩隊,一隊由李良宵帶領,直接進入塘壩縣與姜衍彙合,一隊則由韓棟帶領,沿九曲河道攻擊骠騎營後防。
等韓棟帶領的蔚家軍援軍從骠騎營後方發起進攻,姜衍與李良宵彙合之後,恰好從骠騎營側面進攻,直接将尹卓的七萬兵馬攔腰截斷,如此,骠騎營自然不能首尾相顧。
當然,周旺财手中兵馬不多,兩萬兵馬不可能将骠騎營堵死,也不可能與骠騎營死扛,但依着地理優勢,盡量與骠騎營周旋拖延時間,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除此之外,朱定韬會帶領麾下全部兵馬,提早埋伏在麻城前往菊山縣的入口,将麻城繞道菊山縣的路堵死,如此,骠騎營在前有圍堵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便是有沖破周旺财這道防線轉道菊山縣的,也還有朱定韬的人等着。
另外,姜衍埋伏在坳谷的伏兵也并非全然不動,他們至少會提防着秦羨淵與姜澤的人臨時插刀,也會防備着骠騎營的人大規模突破防線,但這些都是暗中防備,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總之,這次的計劃,全都是沿着九曲河道展開,表面上看起來,所有的目的,都是爲了杜絕骠騎營兵馬進入塘壩與麻城,尹卓心知這兩城的重要,自然不會對塘壩縣唱空城計這點生疑——他隻會覺得自己已經洞穿了蔚家軍的計劃,蔚家軍會在塘壩縣做出這樣的部署,是爲了減緩他的行軍速度,阻礙他拿下麻城。
唯一讓他生疑的,大概也隻有忽然冒出來的這幾萬兵馬了。可蔚家軍怎麽會給尹卓多家思考和刺探的時間?等尹卓發現不妥,至少已經到了九曲河道中段,再加上韓棟帶領的人不斷跟進,前後夾擊之下,無論是出于對蔚家軍的忌憚,還是出于對花貓與周旺财帶領的兵馬起疑,尹卓應該都不會繼續前往菊山縣和坳谷方向。
因爲理論上,麻城入口是不應存在伏兵的。若說尹卓最初避開塘壩縣,一則是因爲擔心蔚家軍追上來耽誤占領麻城的時間,一則是因爲對塘壩縣的情況略有懷疑,那麽,在九曲河道被襲之後,尹卓心中的懷疑隻會被無限放大。
而他與姜澤并不是絕對信任的同盟關系,既然已經信不過,他會懷疑這些兵馬的出處,進而懷疑姜澤是不是已經背棄盟約另派伏兵撿漏,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無論尹卓能不能摸清前方的虛實,都不會再深入啓泰腹地。而在此之前,塘壩縣唱的是堂而皇之的空城計,在骠騎營選擇九曲河道卻不斷遭遇伏兵、等尹卓反應過來九曲河道的兵力與自己預估的并不對等之時,自然會對麻城的情況生疑。
到時候,韓棟率領的蔚家軍從後方壓近,姜衍與花貓并朱定韬李良宵已經在麻城入口彙合,尹卓攻不破麻城防線,隻能退而求其次以塘壩縣作爲突破口,等尹卓帶兵進入塘壩縣,蔚藍與姜衍的目的便也達成了。
但在接下來的所有計劃中,蔚藍因着傷勢未愈,都是不被允許參與的!可她壓根兒就是個閑不住的,又怎麽會老老實實留在卧龍山莊等消息?
她本就對戰局感到擔憂,也有想要親自參與戰事的蠢蠢欲動,便是前兩日已經被姜衍阻止,口頭上雖然應了,心裏卻從沒打算放棄!方才與蔚栩幾個在外面玩耍,少不得也有提前活動筋骨适應适應的意思。
若非秦甯馥三個出事,若非姜衍今日恰好過來,沒準蔚藍會等姜衍出發後在偷偷跟上也不一定,但姜衍既然來了,事情也發生了轉機,蔚藍本質上不是個願意撒謊的性子,于是下意識便出言試探了。
她覺得自己分析得非常有理,聽完姜衍的問話,隻當姜衍已經松口,心下不由得暗喜,面上卻是平靜道:“我想了想,既然你已經決定與花貓一起行動,不如我與周旺财一起行動吧,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麽樣?”
姜衍聞言面色不動,微微颔首示意她繼續。
蔚藍正色道:“我不會亂跑,身邊有聽濤聽雨,又有鄖陽在,定然沒有什麽危險。再則說了,尹卓大約早就以爲我已經死翹翹了,想都不會往我身上想,又怎麽會有危險?
更何況,麻城有鳴澗與鳴雨在,我不過是想近距離觀戰,也順帶留意蘭富強與秦家幾人的動向,蘭富強就不必說了,在啓泰潛伏多年陰險狡猾,周旺财以往并無帶兵的經曆,若是發生變故,定然不是蘭富強的對手,我過去能随時洞察情況。
另外,秦老太君和秦甯馥幾個還在麻城,對方畢竟是女子,萬一她們出什麽幺蛾子,鳴澗和鳴雨雖然能力出衆,卻畢竟是做下屬的,且是男子,完全就沒有與她們公平對話的機會,萬一有特殊情況,也不好處理是不是?可我去了卻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