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确實是不敢動,也遠不到他該動的時候。彩娟半道被人劫走的消息傳回績溪郡,已經是兩日後,秦羨淵原本就懷疑彩娟是淩家後人,這下不由得更加懷疑了。
但他也沒打發人再去尋找,負責綁了彩娟帶回績溪郡的人到底什麽身手,秦羨淵心中有數,對方既然能輕輕松松将彩娟劫走,其實力如何可想而知。
且能有動機從他手上劫人的,除了姜衍與蔚池根本就不作他想,這二人誰都不是他能輕易得罪得起的,亦或者說,他并非不敢得罪二人,隻如今還不到時候。
更何況,對方出手劫走彩娟,顯然是已經對他産生懷疑,他此時若再不收手,後面的計劃就難以實施了——正如姜衍從沒想過要對秦家手下留情一般,秦羨淵也從沒想過,姜衍會在證據确鑿的時候,還給他留什麽臉面。
他所有的謀劃,都隻能在維系表面平和的情況下進行,倘若真的掰扯開了,隻怕僅有的一點情分也會消耗殆盡。但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人生在世,總要有個目标,而他的目标,則正是推着姜衍坐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讓秦家得到最大的實惠。
隻有等秦家足夠強大了,才不會受制于人,才不會如同往昔一般,但凡皇室有所要求,無論是秦家,還是與秦家有關的人,都隻能聽令行事,半點不能違逆。
正所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就好比定國侯府,盡管自啓泰建國起就位高權重,可到底也不過是位高權重,在天子至尊面前,仍舊隻有任人宰割的份,若非如此,若非如此,他心心念念的人又怎麽會慘死宮中,連死因都不能真相大白……
“主子,咱們就這麽算了?”随從見他陷入沉思,不由得踟蹰出聲。
“罷了,不過區區淩家後人,能擒到自然是好,擒不到也無關大局。”反正蔚藍到底如何,暫時還不知道實情,秦羨淵收回思緒喝了口茶,微微皺眉道:“别的且先不說,先派人留意尹卓的動靜,另外,睿王和鎮國将軍府萬不可放松。”
随從有些不解,“主子,鎮國将軍府便罷了,爲何連睿王……”他想說,爲何連睿王也不能放松,主子若想成事,還需得借助睿王的名聲,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順。
睿王能得紫芝山三公親自教導,絕不可能是腹中空空的繡花枕頭,這樣的人胸懷大志内有錦繡,怎麽可能任人拿捏?想要搞好關系,除了動之以情徐徐圖之,使用陰謀詭計,沒準會将人越推越遠,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輕的,說得嚴重些,就是結下仇怨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随從跟了秦羨淵多年,對秦家和定國侯府并姜衍之間的瓜葛一清二楚。
早些年姜衍落難的時候,秦家半點都沒插手,俗話說雪中送炭你不在,錦上添花你是誰,如今睿王曆劫歸來,又與鎮國将軍府同仇敵忾,自家主子此時湊上去,且是另有謀算的湊上去,想想就很不樂觀。
别的不說,隻從秦老太君和秦家三位姑娘上京,姜衍那不冷不熱的态度,就能夠看得出來。隻秦羨淵一意孤行,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可如今麽,蔚池長女出事,本來就有他們一份功勞,現在人到底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睿王是否已經察覺真相同樣不清楚,自家主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想将睿王盯得緊緊的,被發現了豈不火上澆油?
秦羨淵聞言挑了挑眉,“這你就不懂了,如今戰事已起,睿王在此時離京,且帶着秦家老太君與三位姑娘一起,我是秦家家主,關心秦家女眷與自己的表外甥又有哪裏不對?”
“更何況,我隻讓你将人盯緊了,又沒讓你做别的,你這麽緊張做什麽?”他話落面上已經露出笑意,慢條斯理的摩挲着面前的杯盞,“再者說,睿王便是再有大才,終歸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心思再深又能深的到哪裏去?
尤其蔚池長女已經出事,如今到底什麽情形誰也不清楚,你派幾個機靈點的過去,再送兩個經事的老嬷嬷,等三位小姐與睿王彙合,再見機行事。”
“奴才知道了。”随從見他心意已決,當下便住了嘴,任勞任怨的出去安排。
至于經事的老嬷嬷,随從壓根就不必多想,也能明白其中深意。若非如此,秦羨淵也不會先是提及睿王還是個少年郎,轉而又說到蔚池長女大約已經出事了,如此明顯的暗示,他要是不能領會,就可以卷鋪蓋滾蛋了。
秦羨淵商人本色,眼見尹卓開始行動,難免将算盤打得噼裏啪啦作響,更甚至,就連姜衍早就離京,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千算萬算,怎麽也沒算到,秦老太君和秦家三位姑娘在前往西海郡的途中,不過短短兩日,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這裏說的奄奄一息,倒也不是說四人已經快要嗝屁。
鳴澗深知姜衍的打算,将四人帶到西海郡,一則是爲了握住秦羨淵的命脈,一則是順藤摸瓜,通過幾人調查秦羨淵更深層次的目的,而秦老太君年事已高,再怎麽說都是姜衍的增外祖母,即便隻看在這層淡薄的不能再淡薄的血緣親情上,鳴澗也不會爲難幾人。
但天不随人願,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是我們無論如何想象不到的,也總有一些人,行事隻憑自己心意,是絕對沒有章法的,這個人正是姜澤。
姜衍離京那日,姜澤很是高興了一場,他原本并沒打算派人在半路找姜衍的麻煩,畢竟,西海郡已經是一團亂麻,等姜衍到達西海郡之後,有尹卓在,他隻需稍微使力,興許就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可誰知姜衍會帶了秦老太君和秦家三位姑娘過去?
姜澤原是并不在意幾人,會忽然開始關注幾人,完全得益于他的好心情——他也沒别的愛好,幾乎從小到大都緻力于得到别人的肯定與誇贊,等姜衍離京之後,他先是去了延禧宮陪謝琳用午膳,再是去坤甯宮找曹皇後顯擺。
彼時,曹芳華聽他說完姜衍離京的事情,見他面上神色委實愉悅,便若有所思的提醒了句,“皇上,睿王是自個兒離京的還是府上的人全都去了?”
“你問這個幹什麽?”姜澤乍一聽不以爲意,甚至因爲曹芳華對姜衍表現得過于關注有些不虞,“再說了,老三還沒成親,他府上統共也沒幾個人,就算把整個睿王府都帶上,也裝不滿幾輛馬車。”
“皇上,您誤會臣妾了。”曹芳華眨了眨眼,斂去眸中的異色嬌嗔道:“老三固然還沒成親,可您是不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姜澤微微眯眼,“你說,你若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朕便承認錯怪于你了,把南疆去年進貢的水雲緞給你賠罪。”
曹芳華笑得格外溫柔,“皇上此言當真?”
“當真。”姜澤被勾得越發好奇。
“當真便好。”曹芳華點了點頭,豔若桃李的面上笑意盈盈,“臣妾可是聽說了,那水雲緞原是要留給太後她老人家的,您現在許諾下來,等會可别耍賴才好。”
“渾說,君無戲言,朕乃天子,又豈會出爾反爾!”姜澤面上有些不好看,下意識催促道:“趕緊說,别在朕面前打馬虎眼,小心回頭罰你!”
“看來您是真的忘了。”曹芳華搖頭輕笑,頓了頓道:“睿王府中不是還住着幾個秦家人麽,睿王離京可是都帶上了?”事實上,姜衍帶上秦老太君與秦家三位姑娘離京的事情,曹芳華一清二楚。
更甚至,姜澤與秦家三姑娘秦甯馨并蘇越笙之間的聯系,她同樣知之甚深,但這畢竟是暗地裏的勾當,無論她知道多少,都不能再明面上表現出來,否則這手就伸得太長了。
姜澤本就時刻盯緊了姜衍,有關姜衍的事情,他一絲一毫都不願錯過,聽得曹芳華如此一說,立即就重視起來,“你不說朕還當真忘了。”
他鷹眸微閃,“皇後爲何會忽然說起秦家人,不過幾個内宅女眷,去與不去,當是沒什麽大礙才對,朕還不至于将區區商賈家眷看在眼中。”
曹芳華明知他口是心非,也不介意順着他的意思,在他面前将自己袒露得更徹底些,“皇上英明睿智,如何能不知臣妾言下之意?臣妾不過白說一通罷了。”
“不過,皇上既是有心讓臣妾說,想是爲了考校臣妾?”她往姜澤的方向挪了挪,笑語嫣然道:“那臣妾今兒便班門弄斧一遭,若說得不對,皇上可别笑話臣妾。”
曹芳華先拍馬屁,後賣關子,再是提及考校表明态度直言,短短一番話轉了幾個調調,姜澤雖然等得不耐,卻也覺得通體舒暢,就連秦家人與姜衍一起離京帶給他的不悅都沖散了些,不免自得道:“你說,說對了有賞,說錯了朕不笑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