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對的強權面前,姜澤想要将西海郡收攏回來,完全就不費吹灰之力,順勢整個羁縻制度,将啓泰曆史上唯一有封地的睿王殿下排除在啓泰核心權力之外,慢慢消磨其實力與銳氣,也不過順理成章的事情罷了。
蔚藍本就是從軍之人,對曆史軍事均有涉獵,隻之前姜澤實在表現的有些腦殘,她并不确定姜澤到底是魄力使然,真的具備這樣的眼界與前瞻性,還是陰差陽錯撞了狗屎運,才會導緻現在的局面。
但疏忽了就是疏忽了,棋差一招就是棋差一招,蔚藍并非無法正視自身缺點的人。
頂着姜衍充滿探究的視線,蔚藍在腦中将有關姜澤的想法大略過了一遍,若有所思道:“麻城隸屬西海郡管轄,西海郡不僅是你的封地,也是蔚家軍駐地,之前爲了蔚家軍兵權,姜澤不惜通敵叛國主動奉上糧草讓尹卓出兵,可見其想要鏟除鎮國将軍府的決心。
如今蘭富強身份可疑,尹卓若是占領麻城,不但能打壓蔚家軍,也能給西海郡造成重創,甚至能将蘭富強一舉鏟除;如此一石三鳥,姜澤隻怕會求之不得。
而姜澤的目的本就旨在瓦解蔚家軍,便是他對尹卓心存防備,大約也隻會調動兵馬加以防範,在蔚家軍與尹卓兩敗俱傷之前,姜澤絕不會派兵增援;因此,蔚家軍與骠騎營一役,無論誰輸誰赢,他的目的都算達成了。
可西海郡如今才剛遭了雪災,連雲山沿線的百姓定然會往麻城和安平鎮轉移,百姓們手無寸鐵,若是與骠騎營遇上,又哪裏還有命在?不僅如此,麻城的百姓同樣遭殃。西海郡本就貧瘠物資匮乏,戰火波及之下,形勢隻會每況愈下。”
蔚藍分析得有理有據,姜衍也聽的投入,他心下隻覺得與有榮焉,不禁唇角微勾,深邃的桃花眸中仿佛揉碎了萬千星光,幾乎要将人溺斃其中。
卻不想蔚藍接下來的話,直接将他給嗆住了。
“所以,姜澤用西海郡來換取蔚家軍的瓦解,再加上消滅你,他早就磨好了刀,如今正舉刀等着你我,你到底在高興個什麽勁?”蔚藍狐疑的看着他,怎麽看怎麽覺得不正常,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擰眉道:“還有,你這是什麽表情?”
姜衍回過神輕咳了兩聲,順勢握住蔚藍的手道:“我表情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嗎?”蔚藍反問,伴随着忽然而至的溫熱,手背上傳來微微有些粗粝的觸感,不用想也是常年使用兵器留下的,她抽了抽手,因爲力道不及沒抽出來。
“有問題嗎?”姜衍聲音溫和,唇角的笑意不斷擴大,整個人猶如雨後春山,霎時間攬盡天光月色,如玉的容顔竟是讓人覺得有些晃眼。
“當然有問題,”蔚藍将視線移開,直接落在他的爪子上,神色古怪道:“咱們在說正事,你笑成這樣真的好嗎?”這也太紮心了,如此嚴肅的氛圍,如此鄭重其事的時刻,她說了半天,也虧姜衍還能笑的出來。
若是不了解姜衍的人,大約會以爲他是在嘲笑對方小題大做,又或用智商碾壓對方。蔚藍雖然知道姜衍沒這個意思,卻還是覺得自己跟不上思路。
現實總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人迎頭痛擊,她才覺得自己跟不上姜澤的思路,如今竟連姜衍的思路也跟不上了——聰明人的想法并不難猜,難猜的是時而聰明時而犯抽的。
通俗點說,就是滿罐水不響,半罐子響叮當,對方的行爲根本就無法用常理度之。
有了方才對姜澤行爲的一番揣度,蔚藍開始深刻反思,封建禮教統治之下,落後禁锢的隻是思想,并不能代表智商。大家的腦回路興許并不在同一頻道上,卻不能否認他們胸有丘壑。
有時候,他們能迸發出來的能量,甚至比愈發文明的高科技時代更加讓人望塵莫及。就好比現在,你以爲不會發生的,它偏偏就發生了,你覺得迫在眉睫的,人家卻還有閑情逸緻風花雪月,這又是怎樣的差距?
姜衍将她神色收入眼中,垂眸輕笑道:“有什麽不好?”這完全就是他最期望的結果。
在姜衍看來,麒麟衛與伏虎營折損的消息傳回,蔚藍必然會心裏難受,隻要能幹擾蔚藍的思維,讓她無暇沉浸在悲傷憤怒的情緒中,被蔚藍噴幾句完全就無傷大雅。
隻可惜蔚藍暫時沒能體會到姜衍的用心,嘴角微抽道:“你笑得很好看。”可就是笑得不是時候,有些裝逼有些浪,笑得她手都癢了。
可姜衍并不是無的放矢的人,蔚藍心下微動,不确定道:“還是說你早就有了對策,所以才會成胸在竹?”話落,她眨了眨眼,神色再次鄭重起來。
“哪有誇自家男人長得好看的?”這話恰好搔到姜衍的癢處,以往并不是沒人誇他好看,隻旁人誇上百句,也遠不及蔚藍一句。話落,他耳根子瞬間泛紅,寵溺的看了蔚藍一眼,微微别開頭道:“行了,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便是你不誇我,我也會告訴你的。”
還自家男人,你确定你已經是男人了?蔚藍不料姜衍還有這樣悶騷的一面,瞪大眼有些邪惡的想着,忍笑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你現在能爲我解惑了?”
姜衍見她面若桃花,隻以爲是方才的話讓她害羞了,稍微放心的同時心跳忽的加快,定了定神方才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姜澤的意圖,姜澤不顧大局與蔚家軍決裂,甚至是舍棄了西海郡,雖是讓蔚家軍有些措手不及,卻也将他自己的狹隘野心暴露無遺,并一手将鎮國将軍府推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上。
此番過後,無論蔚家軍是輸是赢,姜澤在朝臣與百姓心中的威望與名聲必然受損,所以,眼下看起來咱們雖處于被動,長遠看卻是穩居上風。姜澤已經開了頭,主動把掌控權交到了咱們手中,後面要怎麽做,便完全由咱們自己決定了。”
豈不知蔚藍之所以會臉紅,全都是憋笑憋的,“自來得民心者得天下,我還真沒從民心的角度上考慮過問題。”
“民心這東西,尚未發生之時,看不見摸不着,便是被忽略了也在所難免,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姜衍把玩她的手指,“可笑姜澤想要漁翁得利,自以爲我離開上京城後,便能将我困死在西海郡,等到蔚家軍敗落,我便也徹底失去依仗。卻是不知,好好的一盤棋,因爲他的急功近利,如今全都毀了。”
他說到着微微一笑,不無嘲諷道:“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他,若非他允我離開上京城,我現在大約隻能窩在上京城忍着,所以,如今的局勢,對咱們來說并非沒有益處。”
蔚藍點頭,這點她完全可以理解,上京城遍布姜澤的眼線,無論是她還是姜衍,想做什麽都需要費心遮掩,可在西海郡卻是不同,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姜澤讓姜衍離京雖是無奈之舉,卻也是他此生最錯誤的決定。
再說得透徹些,姜衍一旦遠離上京城,便與雄鷹展翅猛虎歸山無異。可這還是沒說到重點啊,蔚藍皺了皺眉,“還有呢?”
“還有便是……”姜衍見她眼巴巴的,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卻是收斂了笑意,正色道:“還有我。”這一刻,他聲音溫和,看向蔚藍的目光格外專注。
蔚藍聞言有片刻怔忡,似是沒明白姜衍的意思。
姜衍見狀輕歎一聲,無奈道:“我的話就這麽難以理解?”
蔚藍搖頭,“并不難以理解。”隻不過她沒習慣,在部隊她有戰友,隻需要服從命令即可,脫離部隊她獨來獨往慣了,也極難遇到她解決不了的事情。
不是她不相信姜衍,而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要讓心理年齡絕對成熟的女漢子,遇到困難下意識依賴比自己小的少年郎,就跟要讓女王攻變得小鳥依人一樣困難,蔚藍暫時還無法克服這個心理障礙。
姜衍不知蔚藍心中所想,隻覺她尚未開竅,循循善誘道:“你年歲尚小,許多事情大約還不明白。”他握住蔚藍的手,面上笑意缱绻,“我們以後是要一起過日子的,無論你遇到什麽困難,都應該想到我,我會是你的依靠。”
“這世上,除了蔚将軍和阿栩,我将是與你最親近的人,不久的将來,我們會成親生子,會有自己的孩子,我們要一起相攜到老,所以,你遇到任何問題,最先想到的應該是我。眼下我雖是一無所有,但隻要我活着一日,便必定會好好護着你,不讓人欺負你,你的敵人便是我的敵人,讓你傷心難過的人,我隻會讓他更加傷心難過。”
人們總是下意識渴求更多,這事正是姜衍今日想與蔚藍說的重點,在蔚藍接受他之後,他想讓蔚藍變得全身心依賴于他,于是在發現蔚藍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後,忍不住熬了一大鍋的心靈雞湯。
蔚藍聽得有些想笑,但笑意蔓延至唇邊,又有些笑不出來。誠然,這話在她聽來有些幼稚,就像大人看着小孩子跟你擺大道理一樣,甚至存在誘哄的嫌疑,卻誰也無法忽視其中的赤子之心。
“我知道了。”她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展顔笑道:“那麽,現在是尹卓惹到我了,你打算怎麽讓他不痛快?”
“還在擔心韓棟和杜文濤?”見蔚藍眉目舒展,姜衍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彎唇笑道:“你放心吧,此事我早有安排。”
蔚藍大約猜到些,聞言揚了揚眉。
“可還記得風雨樓?”姜衍遞了杯茶給她,“我到卧龍山莊的第二日,便信讓風雨樓遷往蕭關,風雨樓全數兩百多人,如今應該正好趕到果洲。齊休與鳴澗的身手你心裏有數,這些人雖然比不得齊休鳴澗,與蔚十七比卻是不分伯仲。”
“所以,你是讓風雨樓參與這次攔截了?”蔚藍有些詫異。
他曾想過姜衍會動用坳谷的兵力,也曾想過他會讓朱定韬帶兵頂上一陣,卻從沒想過姜衍會動用風雨樓,也從沒想過風雨樓的平均水準,會與蔚十七實力相當。
要知道,麒麟衛雖然高手衆多,但蔚十七卻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比之隐魂衛,也不過稍微遜色,若非如此,當初骁勇也不會隻派蔚十七單獨前往上京保護她和蔚栩了。
更重要的是,風雨樓雖在姜衍名下,卻是實打實的江湖組織,認真說來,這絕對算得上姜衍最後的底牌,但這張底牌,如今就這樣明晃晃的攤開在她眼前,她張了張嘴,卻不曾說出話來。
“怎麽了?”按理說,有了拖住尹卓的方法,又能減少麒麟衛與伏虎營的傷亡,蔚藍應該高興才對,姜衍見她沉默,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麽,我以爲你會動用坳谷的兵力。”蔚藍搖了搖頭,面上從新露出笑容。
“坳谷的兵力此時暫不宜動。”姜衍眉目微動,“不僅如此,你手裏的兵,同樣還動不得。”他思忖着看了蔚藍一眼,“又或者說,這些兵力,至少不能用在麻城。”
“我哪裏會讓他們動,不過萬餘兵力,塞牙縫都不夠。”蔚藍微微擰眉,“更何況,還有姜澤盯着。”坳谷距離麻城不過百裏,不僅能對上京城派往西北的軍隊起到攔截作用,同時也是南邊進軍西北的必經之路,
若說彩娟失蹤之前,蔚藍對姜衍在坳谷埋下伏兵的用意還不夠了解,在彩娟失蹤之後,卻是清楚,這些兵力,除了有防備姜澤的意思,同樣也是防着秦羨淵。
所以,這些兵力不到萬不得已,确實是不能動的。
姜衍說至少不能用在麻城,其用意蔚藍自然清楚,“便是避開麻城也是不妥。”她并不想讓姜衍爲難,略微沉吟道:“有風雨樓的加入,拖住尹卓的成算又大了些,其它的,且容後再說吧。
總歸咱們如今收到的消息有限,骠騎營到底有多少兵馬潛入還是未知數,蔚家軍的速度也未必就那樣慢,興許根本就等不到我們出手,骁伯伯與杜伯伯派來的将領就已經解決了也不一定。”
韓棟給蔚藍的傳信,是在返回果洲鎮之後,彼時蔚十三還沒趕到,是以,信中并未提及尹卓到底有多少兵馬。
再就是蔚十七和姬夙申圖幾人的消息,未免走露風聲,韓棟同樣沒在信中提及。因此,蔚藍與姜衍如今對前方戰事的掌握,可說是非常有限。
“真這麽想?”姜衍聞言笑了笑,“我原是想着,等蔚家軍主力趕到,興許咱們可以讓坳谷的兵力與牯牛山的兵力彙合,直接來個前後夾擊将尹卓留在草原上的。”
“不必了。”蔚藍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還沒氣憤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要在幾方勢力的眼皮子地下豢養私兵,并不是容易的事,姜衍連風雨樓都舍得拿出來博弈,她也不是榆木腦袋半點不開竅。
把姜衍今日的舉動前後串聯起來,隻稍微想想,就明白其中用意。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怕她氣怒之下沖動行事,又不想她擔心難過變着法的安撫。
正如姜衍所說,他們如今雖然看上去處于被動地位,實則穩居上風。隻要姜澤抓不到把柄,這種有利局面就會一直持續下去,貿然動用坳谷的兵力,便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有可能破壞全局,與其冒險出兵,還不如暫時按捺。
隻他們按兵不動,百姓們卻有可能遭殃了。可有戰争就會有傷亡,俗話說義不掌财慈不掌兵,要顧全大局,必然就會有所犧牲。
她頓了頓道:“麻城那邊,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安排?”
姜衍垂眸輕笑,“傻丫頭,不僅麻城這邊有所安排,連雲山沿線,但凡風雨樓走過的地方,同樣已經安排下去。連雲山沿線的百姓且不必說,他們自小在草原上長大的,從祖輩開始,就一直飽受戰火荼毒之苦,隻會比我們想象中更加敏銳,收到消息後定然會往安平鎮轉移,而麻城的,我交給姜澄和羅桢去辦了,許多人已經往菊山縣轉移。”
姜衍沒說的是,尹卓到底能不能攻入麻城還是未知數,就算他能,骁勇和杜權也不會讓這種情況持續太久,所以,兩地百姓并不會受到大的波及,也是蔚藍心軟,才會一心一意想着百姓。
事實上也是如此,風雨樓的人所過之處,大夏人帶兵潛入西海郡的消息已經傳開,暴雪後,百姓們本就受災嚴重,再加上戰争,自然往蔚家軍的大本營安平鎮而去了。
而風雨樓的人,緊趕慢趕,也終于在蔚家軍與骠騎營短兵相接之時,與六子一行趕到了果洲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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