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微微松了口氣,點點頭這才言歸正傳,開始細說他進入骠騎營之後,爲什麽明明活着,卻一直不曾與韓棟等人聯系。
事情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當日在積雲坡,青藤雖然聽到謝術昭與灰衣人的對話,知道姬夙幾個是落在了尹卓手中,卻是不知尹卓到底将人藏在何處。
而巫瑪心性跳脫詭谲,青藤受傷後本就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恢複内力,便是有老頭相助洗清身份,尚且花了将近一年的時間,才逐漸得到巫瑪信任;也是在那之後,他才得知姬夙幾個的下落。
但尹卓将人盯得很緊,除了定期服用藥物,另有三人随時監視,等閑并不會讓姬夙幾人露面。若在平時,這樣的三人,估計姬夙一個人就能解決,卻奈何幾人服用藥物之後并不認人,隻會聽令行事。
青藤要接近幾人,往往需要兩三個月才能找到一次機會,可就算找到機會,幾人六親不認對他充滿戒備,他連半句話都說不上,就更别說将人帶走了。
青藤又何嘗不想盡早回來,可姬夙申圖幾個不認人,問題就棘手了,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隐魂衛的戰鬥力是四國之最,正常時候,八名隐魂衛能輕輕松松幹掉一個營,又何況服藥後并無自主意識?
他說到這搖頭苦笑,“依照阿夙幾個的身手,想要悄無聲息将人帶走,幾乎沒有半點可能。那餘下的,便隻有硬碰硬了,可硬碰硬,勢必會驚動尹卓,到時候想要帶走他們就更難了。”
還有些話青藤沒說,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他若傳信求助,大約隻有兩種結果,且無論成敗,損傷的都是蔚家軍自己人。
成的話,躲過巫瑪和尹卓的視線,讓計劃順利進行,可讓自家兄弟與自家兄弟對上,這算是什麽事?再加上尹卓的人,不用說都是損失慘重,甚至一不小心,直接引起兩國交戰也不無可能。
關于這點,壓根都不用懷疑,因爲蔚池當時已經回京,姜澤跟獵狗一樣,正虎視眈眈等着揪蔚家軍的錯處,有機會他怎麽可能白白錯過?更不用說姜澤兩年前就跟尹卓暗中勾搭上了,二人針對蔚家軍的心思如出一轍。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真的把姬夙幾個救出去了,用兄弟們性命換來的機會,外加白給了姜澤借題發揮的機會,姬夙申圖幾個清醒後又當如何自處?
再說營救失敗,代價就更大了,先不說蔚家軍自相殘殺如了尹卓的願,萬一尹卓本就算計着将隐魂衛一網打盡呢?要知道,尹卓隐忍多年,不就是因爲有隐魂衛在,才一直沒能傷到将軍分毫嗎?
若是尹卓受驚後狗急跳牆,沒準會直接對姬夙幾人下手也不一定。到那時候,姬夙幾個才真的沒有活路了,左算右算,傳信讓人營救都不是最好的辦法,青藤根本就賭不起,又怎麽還敢輕舉妄動?
當然,他也可以找機會給姬夙幾個下藥,再趁機将人帶出來,但前提是,他必須知道尹卓給姬夙他們用的到底是什麽藥,以免再次用藥,對姬夙幾個造成傷害——能夠控制人的心神,支配人的大腦,想也知道這藥對大腦和心智會有所損傷。
而尹卓既然敢用,必然就做了準備,若再貿然用藥,能不能達到目的姑且另說,萬一毀了姬夙幾人,反而弄巧成拙呢?
青藤能想到的,韓棟和杜文濤自然也能想到,二人聽完這話,眼中已經隻剩冰寒一片。
金戈鐵馬,長劍破空,隐魂衛是蔚家軍最鋒銳的尖刀,昂藏七尺,铮铮鐵骨的熱血男兒,沙場征戰連眼都不眨下;卻被人用藥物控制,當做傀儡一般使喚,這是何等屈辱!最爲關鍵的是,在此之前,他們對此一無所知,讓自己的兄弟受了這麽多苦!
饒是韓棟平素再如何鎮定自持,此時也忍不住情緒外露,他眼睛赤紅,将拳頭握得咯吱咯吱作響,手背上青筋暴露。姬夙幾個的脾性,他非常清楚,說到底,青藤會做出這個決定,不過是不願意連累其他兄弟們罷了。
但青藤說的沒錯,他沒有立場反駁,也無法反駁,因爲換做是他,隻會做出一樣的決定。而青藤若是一早求助,他和将軍同樣會面臨左右爲難的抉擇。
除非他們能釜底抽薪,直接把尹卓殺了。
可當時姬夙幾個還在尹卓手中,正如青藤所說,在不清楚尹卓到底對姬夙等人用了什麽藥的情況下,他們若直接下手,同樣需要投鼠忌器——尹卓對蔚家軍恨之入骨,斷然沒有輕易交出解藥的可能,一個不好就會打草驚蛇。
而他們的目的是爲了救出姬夙等人,如此豈非本末倒置?韓棟氣得面色鐵青,卻到底還是沒有失了理智,隻冷着臉點了點頭,示意青藤繼續。
能回到啓泰,能回到蔚家軍,對青藤來說,之前種種都算不得什麽,他安撫性的朝二人笑了笑,面上輕松又灑脫,不甚在意道:“我當時便想着,既然走不了,那便不如幹脆留下來。尋常時候,咱們想往尹卓身邊安插個暗線,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如今有了現成的機會,我又何必一心想着要走?”
就好像他這兩年的蟄伏,當真過得非常輕松一樣,“于是便幹脆留了下來,一面盡力争取巫瑪的信任,一面留意着阿夙幾個出現的規律,也暗中打探尹卓與哪些江湖人士有接觸、到底是服用了什麽藥物。好在尹卓身邊也不是鐵闆一塊,半年前,我終于找到線索。
可因着時機并不成熟,我當時仍不敢妄動,直到前些日子尹尚來了臨縣,又親自拜訪尹卓,我這才覺得,機會應該快要到了,之後的日子,便一直耐心等待着。果然,沒過幾日,上京城便傳來大小姐出事的消息。”
“自到了巫瑪身邊,關于大小姐的消息我就陸續收集了些,當時想着,不管大小姐是不是真的出事,這都是個機會,尹卓等的,應該正是這樣一個機會。便暗中想辦法替換了阿夙幾人服用的藥物,确保他們能在短時間内清醒,再接着便是尹卓下令攻打蕭關,又下令巫瑪任先鋒帶隊先行探路。”
他說到這,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這之後的事情,你們應該都能猜到了。”
韓棟敏銳抓到他話中的重點,先是微微松開握緊的雙拳點了點頭,這才問道:“阿夙幾個隻要停止服藥,就可以慢慢清醒?”這個問題,因之前一直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韓棟還沒來得及問,又或者說,他是因爲怕問出來的結果會不盡人意,有些下意識的回避了。
青藤看了他一眼,肯定的點點頭,“阿夙幾個服用的藥物,具體來曆我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這種藥物隻有持續服用才會起效。”這也是他暗中觀察的結果,每次尹卓要讓幾人出任務,總會在任務前幾日,持續不斷的給幾人服藥。
他摩挲着下巴,微微皺眉道:“我是從半個月前才開始替換湯藥的,阿夙幾個平日裏不出任務,全都被關在暗牢裏,許是因爲骠騎将軍府守衛森嚴,兩年來并未有人對阿夙幾人的身份産生懷疑,負責送藥的隻是個啞婆,而我并未親自進入暗牢,隻在啞婆将藥送進暗牢之前進行替換,如此倒也沒人起疑。
此番潛入啓泰,我原還擔心自己與巫瑪先行,到時候會不會顧不上阿夙幾個,誰料尹卓卻是給了現成的機會,他可能真的是對蔚家軍恨之入骨,也可能是太急于讓蔚家軍栽個大跟頭,因此在出發前,将阿夙幾人全都派了過來。”
隐魂衛都是經過嚴格訓練心性堅韌的,但凡腦子裏有一絲清明意識在,都會謹記自己的身份,可這個分寸卻很難把握,尤其在進入啓泰之後,這個分寸就更難把握了。
韓棟聽着微微擰了擰眉,青藤已經繼續道:“阿夙幾個跟着前鋒隊一起行動,我接觸他們的機會便更多了,再加上他們停了段時間的藥,雖還沒清醒到已經完全認人的地步,卻因見過我的次數較多,多少能聽進去一些。
再則,此番尹卓派他們過來,本就是讓他們聽從巫瑪調度,就連尹卓的三個暗樁,在明面上也不例外,我又是巫瑪身邊的人,這把握自然也就多了幾分。”他語氣頗爲輕松,可韓棟和杜文濤卻清楚,有巫瑪和尹卓的人盯着,他的行動必定處處受到限制。
在此基礎上,要揣摩出杜文濤與蔚十七的反應,要确保姬夙幾人的情況盡在掌握、要拖住巫瑪卻不暴露身份、要穩住尹卓的三名暗樁不走露消息,進而給蔚十七和杜文濤創造扭轉局面、重創前鋒隊的機會,以上種種是實打實的生死博弈,牽一發而動全身,但凡出現丁點失誤,都有可能全盤皆輸,說是步步驚心也不爲過。
杜文濤心中早有疑問,他之前一直不曾出聲,此時聞言不由擰眉道:“如此說來,之前被圍,緊追着我與十七不放的正是阿夙幾個,期間他們追而不殺,莫非那時候就已經有了自主意識?”
杜文濤會這麽問并非毫無緣由,此番蔚十八雖然帶回來一百多人,但麒麟衛和伏虎營全部加起來總共四百多人,最後剩下的不足一百五十,這仍是一個巨大的傷亡數字。若是青藤早就知曉,定然會想辦法通知他和蔚十七。
換句話說,青藤會顧全大局從長遠考慮,一個人頂着壓力在敵營中蟄伏兩年,隻爲尋找機會将自己兄弟全都帶出來,又怎麽會是不顧兄弟死活的人?
這中間必然還有他們并不知曉的内情,而蔚家軍雖然分成了好些部分,但無論是隐魂衛,麒麟衛還是伏虎營,說到底都是一家,若有辦法,誰也不願意看到兄弟們白白犧牲!
這是信任,也是默契,青藤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聞言鼻子有些發酸,“這卻是意外之喜了,阿夙幾個會這麽做,應該是有些意識的。
而在此之前,我雖與巫瑪一同出發,卻因押送糧草,速度比巫瑪慢了一步,也因此,先鋒隊與你和十七遇上,巫瑪下令剿殺的事情,我是昨日一早才知曉的。”
一句話将中間的失誤說得清清楚楚,這也就能解釋,爲什麽伏虎營和麒麟衛最初被圍,巫瑪下令剿殺的時候來勢洶洶,青藤這邊卻沒有半分動靜,偏在伏虎營和麒麟衛被全部沖散疲于奔命的時候,再來了個圍而不殺。
杜文濤聽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道:“好兄弟,辛苦你了!”戰場上瞬息萬變,誰又能算計得步步精準,誰又能百分百的料敵先機?
“尹卓的三個暗樁是你動的手腳?”韓棟卻是沒再這事上糾結,他想的比杜文濤更深一些,尹卓留在姬夙幾個身邊的暗樁本就爲了監視,沒道理意識到姬夙等人情況不對還無動于衷,出言阻攔或是跟尹卓通風報信,幾乎是必然的。
“嗯,”青藤點了點頭,“尹卓的人雖然身手不錯,與阿夙幾個相比卻拍馬不及,想阻攔他們行事,前提得在他們按時服藥的情況下,一旦脫離這種掌控,三人便毫無辦法。
三人也确實意識到這個問題,但怕引起阿夙幾個反彈,卻并不敢強行阻攔,隻事後與尹卓傳信,我落後巫瑪一步,又早有準備,因此便尋着機會把信換了。”
“也就是說,尹卓暫時不知道阿夙幾個的異常,也并不清楚你的身份。”韓棟略作沉吟後擰了擰眉,“那麽,你對尹卓此番潛入啓泰的行軍計劃與臨縣兵力分布知道多少?”
“棟哥的意思?”三人都是聰明人,韓棟話落青藤還沒說話,杜文濤已是面露喜色,這次折損的兄弟中,就數伏虎營的人最多了,再沒有誰比他更急切的想将這筆血債讨還。
他先是扭頭看了眼韓棟,再是看向青藤,就見到二人正對視着,韓棟面上一派深海無波,但平靜中卻是殺機畢現,而青藤雖是笑着,微微眯起的狐狸眼中卻全是冷然。
尹卓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徹底惦記上了,又或者說,他雖然知道進軍啓泰的事情出現了變故,但到底是誰在算計他,又是誰,最終導緻了前鋒隊主力覆滅,他到如今還不敢肯定。
一個前鋒隊相當于兩個營的兵力,且是兩個精銳營;巫瑪與暗線最後傳回的消息,隻說剩下三十幾名麒麟衛,若是麒麟衛并無援兵策應,是絕對不可能一下子滅掉他整個精銳營的!
而潘虎與金尕帶領三百人前往事發點增援任百夫長,同樣不曾帶回有用的消息,草原上從來就不缺狼群——因着杜文濤與韓棟等人撤離及時,這中間存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差,是以,等潘虎與金尕到的時候,看到的,隻是滿地血腥與狼藉。
這是真真切切的狼藉,雪地上斷肢殘臂無數,到處都是血迹,其中不乏早就被狼群啃得面目全非,甚至有腸子都被扒拉出來的,如此情形之下,潘虎與金尕連自己人的屍首都無法拼湊出來,如何還能确定木通與十名高手到底是死是活?
再加上有韓棟等人斷後刻意混淆了痕迹,二人生怕中了埋伏,根本就不敢靠得離果洲鎮太近,更多的消息自然無從得知。
倉惶返回大營之後,二人如實将消息禀報上去,尹卓雖同樣懷疑到姬夙和木通頭上,卻因手中握着控制姬夙幾人的藥物,對兩年來的成果頗爲自信,怎麽都無法相信自己幹了件自己打臉的事情。
可他苦心籌謀多年,爲的便是一舉将蔚家軍全部殲滅,如今好不容易等來機會,有尹尚牽頭,有姜澤默認、甚至已經找好洪武帝問責的退路,骠騎營十萬大軍從沼澤地進發,他們已經在西海郡的地盤上……
所以,無論姬夙等人是死是活,事情到底是誰幹的,他的計劃杜權和骁勇洞悉了多少,他都不打算罷手,“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知諸位有何高見?”揮退潘虎與金尕後,大帳中隻剩下幾名将軍與幕僚,尹卓來回踱了幾圈,面色陰沉的在主位上坐下。
這話一語雙關,連箭在弦上都說出來了,再來詢問他們有何高見,這跟脫了褲子放屁又有什麽差别?看來将軍是真的氣得狠了,幾位将領相互對視了一眼,齊齊表态道:“屬下等人聽從将軍号令!”
尹卓聞言心裏滿意了幾分,遂将視線投向周禹。
周禹心下暗歎,“所謂兵貴神速,爲今之計,唯有趕在蔚家軍主力抵達之前,方能搶占先機。”正如尹卓所說,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半路撤兵乃是大忌,周禹隻能如是道。
------題外話------
題外話:今天多說幾句,有親每天等着更新,我很高興,真的真的。但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做新茶,事情太多,我很難保證每天按時更新,在此說聲抱歉,接下來的十天左右,更新仍是很難保持固定,追書的親每天晚上十一點左右刷就可以了,不要太早,我怕哪天早上沒更,會讓你們失望!
最後,春暖花開,祝願大家的心情跟春色一樣,暖融融的盡情綻放!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