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憤怒、嗜血、陰沉,夜色中,便是雪地裏泛着銀光,杜文濤分身乏術之下,仍是不能看清來人到底是誰。他原以爲這是前鋒隊的人,心神格外緊繃,隻恨不得能多生出幾雙手來,直接将前鋒隊的人全都抽筋剝皮。
直到對方靠近,以猛虎下山的姿态不管不顧沖前鋒隊下手,杜文濤等人這才回過神來;及至确定對方是從昨日圍攻中脫困的麒麟衛與伏虎營将士,杜文濤等人心中如何高興自不必提,反攻起來頓時更加兇猛。
也因此,等木通與任百夫長趕到的時候,前鋒隊原先的三百多人已經去了十之七八。
寒風凜冽,空氣中飄蕩着濃烈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銀白雪地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屍體,粗粗一看,完全就分不清哪些事大夏兵哪些事蔚家軍,可蔚家軍之前被圍之時,總人數不過三十來人……
任百夫長瞥見武功路數有别于大夏兵的一衆人,仍是在追着小股大夏兵瘋狂屠戮,幾乎想都不用想,他怒吼一聲,狠夾馬腹目呲欲裂的殺了上去,便是木通在後面拼命勸阻也是沒用。
爲了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些,木通又拽了個行在最後的小兵,趁着對方沒将前面的場面看清,與他道:“情況不妙,現在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誰的人,看樣子百夫長要吃虧了,你趕緊回去禀報前鋒,請他立即派兵增援!”
那小兵聞言愣了下,反應了一瞬才道:“那先生走不走?”
“我就不走了,我留下來,你趕緊去,一定要趕在百夫長撐不住之前帶人前來,如若不然,這五百來人就全都廢了。”
小兵看了眼對戰的雙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翻身上馬一溜煙的跑了。
這邊杜文濤等人,自然也留意到任百夫長這隊人馬的動靜,在任百夫長尚未帶人趕到之前,杜文濤與才剛趕到的蔚十八等人有過短暫交流,也留意到身手格外出衆的十來名高手。
聯想到昨日與蔚十七一直被這些高手追着跑,但身上卻連刀口子都沒有,再思及活着的蔚十八等人,杜文濤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早就對十名高手的身份有過懷疑,确定對方一直沒對他與蔚十七下死手、刻意追着他和蔚十七往一個方向靠攏,甚至隐約存了些暗地裏保護的心思。隻他一直沒與這些人搭上話,這些人全副武裝,将頭臉捂得嚴嚴實實,也不曾與他們說話,因而并不十分确定。
可如今麽,有這十人在,盡管杜文濤已經筋疲力盡,心裏卻無端生出一種此番必勝的底氣,即便己方人馬已經全都靠着士氣硬撐,面對任百夫長帶領的百餘大夏兵,卻沒有絲毫退縮洩氣的意思,反倒是越殺越勇,心中熱血與豪情激蕩。
報信的小兵離開之後,木通在原地停留了一瞬,見任百夫長殺的投入,完全就無暇顧及到他,遂灌注内力打了個一長一短的響哨,這響哨的聲音并不算大,卻是隐魂衛的獨有暗号,可想而知,聽到這哨聲的人心中作何感想。
正在與前鋒隊厮殺的麒麟衛與伏虎營将士幾乎全都聽到了,且下意識回應了一聲各自的暗号,木通聽得回應,唇角方才挂上一抹笑容,飛身下馬加入戰局。
任百戶長麾下一共兩名兵卒趕往前鋒隊營地報信,二人出發的時間不同,但卻都是快馬加鞭,奈何卻還是晚了一步——可就算不晚,等二人趕到也無濟于事。
因爲蔚十七與蔚十九四人,已經真的将前鋒隊營地攪得天翻地覆,巫瑪重傷,阿古身亡,其餘的兵卒一面忙着救火,一面忙着救治巫瑪,甚至還要守好營地,根本就派不出太多的兵力去追蔚十七四人。
巫瑪本就沉不住氣,出了營帳見到烈火熊熊,當下便氣怒攻心,同一時間,強烈的懷疑與危機感席卷全身,使得他完全無法冷靜以對,隻能一面指揮人救火,一面讓人加強戒備。
蔚十七四人披着大夏兵的外皮,倒是也沒格外引起巫瑪的警覺。
也正是在此時,蔚十九與葉容虛晃兩招,直接揮着彎刀朝巫瑪而去。巫瑪反應過來迅速迎上,阿古立即緊随其後,而一側的蔚十七與蘇向北則是像尋常兵卒一般,愣了愣,立即驚呼着忠心護主的擁到巫瑪身邊,幫他格擋蔚十九與葉容的攻擊。
似乎是因爲巫瑪身邊多了兩個幫手,蔚十九與葉容見狀立即掉頭夾擊阿古,而巫瑪則又驚又怒,連連怒喝将人拿下,蔚十七與蘇向北長期呆在邊關,對大下語倒是并不陌生,聽令後直接作勢向前沖去,卻在邁步的同時,二人一左一右直接掉頭朝巫瑪攻去。
變故隻在瞬間,二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又是配合慣了的,這動作不僅讓人猝不及防,更是快的令人眼花缭亂,巫瑪哪能料到方才的刺殺是假,現在的刺殺才是真?
倉促之下,他揮劍擋下蘇向北正面攻擊的同時,蔚十七已經繞到他的背後。盡管巫瑪出身武将世家,卻因事發突然,又因臨場應敵經驗有限,在兩人攻擊下瞬間左支右绌,完全就抽不開身,幾招之後,很快被蔚十七逮到機會,直接從後背一箭貫穿前胸。
事情發展得太快,從蔚十七和蘇向北對巫瑪發起攻擊,到蔚十七拔劍巫瑪倒下,總共也不過十來息的時間。阿古的身手比巫瑪稍好,卻是因着分心留意巫瑪,在蔚十九與葉容的合圍之下,直接被蔚十九一刀抹了脖子,至死也沒能瞑目,直挺挺倒下的同時,便看到巫瑪也倒了下去。
這一變故驚呆了正在救火的士兵,等衆兵卒反應過來,蔚十七低喝一聲,“撤!”幾人立即提起往馬廄方向跑去。
營地裏原本就亂了起來,這下子更亂了,熊熊大火中,抓刺客的聲音幾乎響徹雲霄,好在還有另外幾個百夫長在,見勢不對,留下三人帶兵守在營地,另外兩人,則是帶了三十幾個兵卒,拿上弓箭直接追了出去。
火光映照之下,蔚十七四人根本無處遁身,隻能橫穿整個營區,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馬廄,卻是因爲目标太過明顯,沒等四人上馬,後面的追兵已經趕了上來。
蔚十七怒吼了幾句大夏語,一面與蔚十九蘇向北回身抵擋,一面讓葉容砍斷馬廄中的拴馬繩。可好不容易解決圍上來的十來個兵卒,蔚十七隻覺得迎面一道寒氣直逼而來,緊接着便是身體跟着往後面一帶,迅猛巨大的力道直帶得他連連退出好幾步這才勉強站穩。
與他相鄰的蔚十九見狀大驚,飛身将人扶住的同時一面催促葉容。
葉容見勢不對,原想将馬廄中所有拴馬繩全部砍斷的計劃被迫中斷,最後隻砍了五十幾根便罷,又順手拽了四根在自己手中。孰料因着大火與厮打,馬兒正是躁動不安,甫一将繩索砍斷,馬廄中的馬匹便撅着蹄子橫沖直撞蜂擁而出。
葉容被撞得一個趔趄,若非身手敏捷,沒準會被直接撞翻踩成肉泥也不一定,當下也顧不得暴露身份了,隻得吼道:“走!”
蔚十九一面扶住受傷的蔚十七,一面還要擊退圍上來的大夏兵;而蘇向北則是一面防備着有人放冷箭,一面掩護二人上馬;這邊葉容也沒閑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手拽住馬匹缰繩的同時,一面揮着劍朝圍上來的人一陣亂砍。
等四人好不容易上馬,背後放冷箭的人直接兩箭齊發,竟是全都沖着蔚十七而去,蔚十七一個側翻矮身避開,回轉身時,兩支箭頭全都紮在了胯下的馬兒身上。
馬兒嘶鳴一聲飛快竄了出去,力道之迅猛,差點把痛得麻木的蔚十七直接掀翻在地。餘下三人見勢不好,猛夾馬腹追着蔚十七往前沖去。
眼見幾人要沖出營地,沖蔚十七放箭的人當機立斷上馬,與身後的兵卒吩咐了聲,陰沉着臉立即帶人追了出去。
這一追一趕皆是風風火火,但人出了營地,草原廣袤無垠,又是夜間,對方也拿不住前方是否還有埋伏,又是不是調虎離山之計,隻追出三十裏地便堪堪停住。
蔚十七還清醒着,先是點了穴道止血,待馬兒的速度稍慢些,又将從身體裏冒出來的半截箭頭折斷,但他能将自己身上的箭頭折斷,卻無法直接将馬身上的箭頭同樣折斷。
西域馬性烈,受傷後本就脾氣暴躁,一個不好,沒準真的會将他颠下去,眼看着兩根箭明晃晃的紮在馬腿和馬屁股上,一路狂奔之下顫悠悠的,蔚十七收回視線不由得一聲輕歎。
索性蔚十九與蘇向北三個很快便追了上來,蔚十九個頭最小,幹脆讓蔚十七與自己共乘一騎,雖然兩個人的重量會降低馬速,馬匹也沒傷及要害,但受傷後馬一直流血,對方若是有心追趕,循着痕迹很快就能追上來。
再則,同時中了兩支箭,馬匹急速奔跑之下已經漸漸力竭,根本就無法負擔蔚十七的重量将他駝到終點。
四人皆是惦記着杜文濤等人,又擔心尹卓的大部隊随時會追上來,盡管身後已經看不到追兵的影子,卻仍是不敢在路上多做絲毫停留。
而杜文濤這邊,戰事已經接近尾聲。
原本因着杜文濤等人已經奔襲了一天一夜,又有不少人受傷,任百夫長出現的時候,衆人早就後繼無力,幾乎是完全憑借着毅力在搏命沖殺,便是有木通等人的加入,戰事也沒那麽快結束,誰料卻是出現了意外之喜——兩方人馬正是拼殺得你死我活之際,韓棟與趙群幾個及時趕到了!
隐魂衛的實力在四國首屈一指,又豈是大夏前鋒隊可以抗衡?想都不用想,戰局瞬間就呈現一面倒的趨勢,從韓棟幾人出現,到任百夫長最後一個倒下,僅僅用了兩刻鍾的時間!
戰事後的雪地上荒涼凄冷,斷肢殘臂無數,到處都充斥着血腥味,但對隐魂衛、麒麟衛與伏虎營将士來說,卻最是喜悅不過的時刻!絕處逢生,這是屬于勝利者的時刻,也是阻攔住大夏兵腳步、打亂尹卓計劃的重要時刻!
最最重要得是,木通的出現,帶給了衆人意想不到的驚喜!這個驚喜之大,就連蔚藍知道後,也高興了好些日子。隻蔚藍這邊目前還不曾收到消息,最先收到前鋒隊幾乎全軍覆沒這一消息的,是距離前鋒隊營地不過兩百餘裏的尹卓。
蔚十七從巫瑪背後刺出這一劍,是直接瞅準了左側心脈戳了個對穿,正常來說,巫瑪是不可能活命的,許是巫瑪命不該絕,其心房好巧不巧長在右側,因而,除了最初受到重創時,巫瑪吃痛之下立即就暈了過去,在經過軍醫及時救治後,卻是半個時辰後就醒了過來。
得知營地被毀,刺客已經逃命、阿古身死、而前去圍堵杜文濤一行的幾百士兵還沒回來,巫瑪直接氣得氣血翻湧,幾乎将一口銀牙全都咬碎,軍醫在一旁看的膽戰心驚,餘下的幾個百夫長也是又說又勸,這才暫時将巫瑪安撫下來。
待得重新上完藥,那名朝蔚十七放冷箭的百夫長躊躇着開口道:“前鋒,屬下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言下之意,便是建議巫瑪立即拔營撤離,可看了眼巫瑪黑沉沉的臉色,餘下的話他委實不知道怎麽說。
巫瑪斜靠在床榻上,面若金紙,牙關咬得死死的,“潘虎,你什麽意思?大夏人崇尚武力,斷沒有甘當逃兵的!”
潘虎神色微微一變,但卻并沒退縮,而是單膝跪地道:“前鋒容禀,屬下并非這個意思。”他說着,先是看了眼另外兩個百夫長,這才複又望向巫瑪,神色凝重道:“屬下方才追着刺客跑了三十餘裏,發現他們是直接往圍堵麒麟衛的方向而去,事情很不對勁!”
這話恰好說中了巫瑪的心事,營地走水之前,他剛好懷疑到木通頭上,結果緊接着就出事了,莫說他本就不是十足信任木通,便是真的十足信任,這會兒也隻會更加懷疑了。
可尹卓将前鋒隊交到他手上,本就存了排擠和試探的心思,若是被人得知事情出在他賴以信任的木通身上,那他傷愈後,百分百會被送出骠騎營。因而,便是他心中明知這和木通有關,也隻能暫時撇清,當下半眯着眼道:“你說。”
潘虎聞言松了口氣,“屬下懷疑方才的刺客是麒麟衛的人,伏虎營的身手沒這麽好,隐魂衛還沒出現,麒麟衛,也隻有麒麟衛,才能有這個實力在重重圍困中脫身,并且潛入營地行刺。”
“你這話隻差說是木通有問題了,又或者說咱們中間出了内鬼洩露機密!”巫瑪冷笑一聲皺了皺眉,“你就這麽肯定,萬一不是呢?畢竟木通和任百夫長的消息還沒傳回,現在就下決斷未免太過武斷。”
“屬下并非這個意思。”潘虎面色騰地漲紅,但這話說出來卻沒多少底氣。實際上,早在巫瑪收回命令,決定要活捉麒麟衛的時候,他就覺得計劃不妥。
隻他平時不善言辭,也不是巫瑪跟前最爲信重的,說出來的話向來沒什麽分量,自然也就沒人采納。他并未直言懷疑木通,卻不曾想,到了如今這個關頭,巫瑪仍是一副執迷不悟的态度。要說潘虎心下不失望,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巫瑪聽完也沒說話,眼見氣氛有些凝滞,另外兩個百夫長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出聲勸道:“前鋒說得不錯,阿虎,事情還沒查明,如今下決斷有些爲時過早了。”
另一人附和着點了點頭,認真道:“阿虎,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但前鋒說的也有道理,前鋒隊是骠騎營最好的兵,伏虎營和麒麟衛當時已經無力反抗,冰天雪地的,他們哪來的力氣和膽量摸到營地來?”
說着微微皺眉,又道:“更何況,營地防守嚴密,距離圍堵之處少說也有百十來裏,對方想要躲過咱們的視線摸過來,那就隻能步行,這百十裏的距離,可不是幾裏,你看,他們方才還活蹦亂跳的,身手敏捷得能躲過你射出的箭,疲軍之師,應該沒這樣的能力,更何況,他們還燒了咱們的營地……”
說到這,他下意識看了眼巫瑪的神色,見他面色陰沉戾氣橫生,當下就将話頭打住。
“金尕,銀尕,你,你們!”潘虎幾乎被氣得吐血,他很想否認二人的話,甚至想罵兩人是井底之蛙,但有巫瑪在,這話又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