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皆是清楚此行的目的,也知道時間緊迫,但饒是如此,聽得夜鷹說兩日就需趕到,頭皮還是有些發麻,果然,統領很好什麽的都是錯覺,狠起來的時候還是沒人性——從上京城到臨縣何止千裏之遙,那是妥妥的三千裏啊!
若是其它季節倒也罷了,晝夜疾馳未必就不能趕到,可如今麽,據回京的兄弟說,西海郡已經大雪封路,想要兩日内趕到蕭關,甚至還要準确鎖定尹卓,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可看了看眼夜鷹的臉色,再想想捉了彩娟回京準備戴罪立功的幾個兄弟,當下誰也無法說出反駁的話來,隻得抱了抱拳快速離開,那速度,活像被狗追似的。
果然還是欠操練,夜鷹負手站在原地,眼見幾人飛速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清淺的幅度,但僅僅片刻,這笑意就消失無蹤,仿佛從不曾出現過一般。
夜宵無法看清他的神色,待得馬蹄聲逐漸遠去,遂也收回心神,卻是擔憂道:“統領,六個人會不會太少了些?咱們之前派出的人,如今還有五人在蕭關,卻沒半點消息傳回,屬下心裏有些不踏實。”
“嫌少,不如你追上去?”夜鷹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看來皇陵真的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已經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上京城是個什麽境況了,不如我在後山開辟一塊荒地,你們全都回來種地可好?以後便不必冒險出任務了。”
夜宵聞言先是一窒,緊接着面色漲紅,夜鷹的話雖不中聽,卻全是實話。且不說昭興帝當初将坤部獨立出來,本就存了監督與掣肘的意思,隻聖元帝臨終遺命将莫冭這組劃到謝琳名下,就很能說明問題。
再加上姜澤已經與鎮國将軍府并睿王正式對上,前些日子莫沖派出大批人手圍追堵截蔚藍蔚栩,結果損兵折将空手而歸。想也知道二人會将主意打到坤部頭上;便是不将主意打到坤部頭上,也會對坤部多加防範。是以,坤部現在的動作可說是完全在暗中進行。
若非如此,統領今日去鎮國将軍府,也不會連真實身份都不敢表露了。而坤部存在的意義,旨在關鍵時候力挽狂瀾,倘若當真再多派些人手前往蕭關,沒準一不小心就會被謝琳與姜澤發現端倪,到時候豈不壞了大事?
思及此,夜宵頓覺汗顔,忙抱拳道:“統領教訓的是,是屬下疏忽了,還請統領責罰!”
“責罰就不必了,我隻希望你們能保持警惕,别讓表面上的安逸生活給磨滅了銳氣和鬥志,任何時候,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夜鷹輕歎一聲拂了拂袖,“皇室暗衛自建國起共有八部,到如今卻隻餘下乾部與坤部,這意味着什麽,你心裏清楚吧?”
“是。”夜宵心頭一凜,謝琳與姜澤對鎮國将軍府和睿王尚且說動就動,下手毫無半分猶豫,又何況明面上被放逐的坤部,他沉聲道:“屬下知道該怎麽做了。”
“知道就好。”夜鷹淡淡應了聲,呼出一口濁氣,徑直便往靈山方向而去,夜宵立即跟上。
兩人離開後,周遭迅速恢複安靜,所有暗湧皆被風平浪靜的表象盡數掩藏,而在千裏之外的雪域草原上,則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跟着蔚十九折回的有二十三人,加上杜文濤與蔚十七,總共是二十五人。因着蔚十九帶回的消息,蔚十七和杜文濤一緻認定,他們一直在對方的監視之下。
因而,杜文濤與蔚十七商定好反其道而行之的具體計劃後,這二十五人先是打着擺子将各自身上的披風全都除了,在原本藏身的雪丘後,用積雪堆積成匍匐在地的人形蓋上披風,再是把夾襖裏穿、中衣中褲全都套在最外層,這才迅速一分爲二。
分開後的兩隊人馬,一隊由蔚十七蔚十九帶領,統共隻有四人;一隊由杜文濤帶領,全部加起來二十一人。
杜文濤這隊,先是憑借留下來的披風牽制對方視線,待得對方察覺不對上前查看時,這才暴露行迹引着對方一路往赤焰山方向,而蔚十七四人,則是趁着骠騎營前鋒隊還沒大規模圍攏,其餘人被杜文濤一行牽制住視線,借着雪色潛入草原中心地帶,再往草原邊緣地帶而行,直接繞到前鋒隊大本營伺機而動。
能留下來的都是好手,尤其蔚十七四人,全都是麒麟衛的人,且是輕功相對卓絕身手敏捷的,兩隊人馬從下午未時末開始行動,蔚十七四人奔跑與輕功混用,提着氣直接一路往北;而杜文濤這隊則是仗着對地形熟悉,一面保存體力,一面帶着對方在雪地裏遛彎。
白雪皚皚的草原上,搭建起來的帳篷格外顯眼,及至夕陽西沉金烏滿天,蔚十七四人終于趕到前鋒隊大本營三裏之外,而杜文濤這組,也漸漸的沉寂下來。
待得天色擦黑,前鋒隊大本營中又重新調撥出兩撥人往果洲鎮方向,蔚十七四人下令往營帳外圍靠近了些,等到天色完全黑透,四人又渴又餓,已經凍得跟冰棍似的。
草原上風大,營地内并無篝火燃起,隻營帳中才透露出些許亮光。四人一身純白中衣,隻剩下黑乎乎的頭顱在外,因此,便是雪夜裏視物明顯,純白的色澤,仍然是四人最好的掩護色。
約莫又等了兩三刻鍾,遠遠見兩名大夏兵有說有笑的往藏身處而來,看樣子,大約是想要解手的,蔚十七哆哆嗦嗦打了個手勢,四人眼中一亮,瞬間身形如風的朝着幾人掠去。
大夏兵不料有人襲營,雖是反應很快,回頭卻隻看到幾道白影,待确定是人想要回擊的時候爲時已晚——麒麟衛手下的亡魂雖不如隐魂衛多,卻也是實打實收割了無數性命的。
四人以蔚十七和蔚十九爲主,上前也不動刀,一手捂住對方的嘴往後拖,一手直接扭斷對方的脖子,再小心的将對方身體托住,确保不發出半點異響。
兩道輕微的咔嚓聲後,大夏兵直接氣絕,而另外兩人,則是警戒望風,事畢後,直接将對方從頭到腳剝個幹淨換到自己身上,再将屍體直接丢到幾十丈開外。
有一就有二,不到兩刻鍾的時間,四人全都換上了大夏兵的服飾。身上暖和了,自然要想辦法填飽肚子,四人挎着彎刀大搖大擺在營地中走動,一路順利摸到夥房的同時,也将主帳的位置摸清。
許是飯點的時間已過,夥房中壓根就無人留守,四人先是飽餐了一頓,又從一堆食材中順利摸到幾壇燒刀子各自灌了幾口,這才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蔚十九呼出一口氣,搓了搓凍得皲裂的雙手,壓低聲音道:“看樣子昨夜出現的十來個高手不在,十七哥,咱們接下來怎麽做,是直接殺去主帳還是幹脆把夥房點了?”
“确實沒高手在。”蔚十七聞言抹了把臉,他方才也沒察覺到有高手的動靜,因而先是點了點頭,再是搖頭道:“不急,咱們先看看對方糧草到了沒。”
到了此時,他也顧不得是否有詐了,想着對方派出大批人手圍堵杜文濤,高手應該并沒留在營中,再加上那十來個高手似乎還有些問題,他看向三人道:“體力恢複得如何了?”
這種天氣,換個人隻怕早就凍死了,也是麒麟衛的人身懷内力,又心性堅韌,方能堅持到此時。
三人皆是點了點頭,蔚十九道:“十七哥放心,我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想着活着回去,好不容易對方營帳,便是隻留下一口氣在,兄弟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才成。”
他說着看向另外的二人,“更何況,兄弟們吃飽喝足,如今已經暖和起來,不把這前鋒隊攪個天翻地覆,咱們也對不起死去的兄弟們。”
另外兩人一個叫葉容一個叫蘇向北,聞言皆是點了點頭,蘇向北道:“十七哥,十九說的不錯,杜副統領和一幹兄弟牽制着五百來人,咱們若是動靜鬧得小了,怎麽好意思回去?”
葉容道:“正是如此。不過,十七哥,冬季幹糧易于保存,按說他們的糧草應該還在後頭才對,方才我們轉了一圈,沒看到像是存放糧草辎重的。”
“凡事不可以常理論之,這鬼天氣前鋒隊會在此處安營紮寨已是稀奇,還是先去看看吧,若是到了,便一把火燒了,若是沒到,再點了夥房與其它營帳不遲。”
蔚十九雙眼發亮,其餘兩人也重重點頭,蔚十七起身道:“走吧,十九和葉容一起,
無論查沒查到,一刻鍾後再到夥房彙合。”
三人點了點頭,出了夥房之後直接一左一右。在毫無遮蔽的草原上搭建營帳不如山地那麽講究,營帳隻是圍攏成圈,中間靠北是主帳,外圍則全是普通士兵營帳;又因前鋒隊的人數隻千餘人,所以營地并不算大,全部加起來也不過三十來個營帳。
四人輕功極好,不僅速度快,行動起來也是悄無聲息的,再加上巫瑪直接安排了五百人左右去圍堵杜文濤一行,幾人又穿着大夏兵的服飾,因此,直到幾人全部檢查完,絲毫沒引起巡邏兵的警覺。
重新在夥房碰頭後,蔚十九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蔚十七同樣失望,但卻沒有多餘的心思遺憾,将夥房的火油與燒刀子分配好,與三人道:“火勢起來後,營地定然會亂起來,咱們隻攻主營,看清楚了,将前鋒隊主将殺了之後立即到馬廄彙合。”
說完這話,他深深看了三人一眼,眼眶有些泛紅,“兄弟們的仇重要,你們的性命同樣重要,記住,咱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取了前鋒隊主将的項上人頭,讓前鋒營亂起來,其它的可以從長計議。”
三人都知道這時候要分開行動了,營地至少還有好幾百兵力,依他們的身手想要脫身不太難,可雙拳難敵四手,大夏人不僅擅騎同樣擅射,盡管他們已經在營地裏溜了兩圈,沒遇到半點風險,卻仍是不能百分百保證能夠順利出去,遂各自點了點頭,迅速拿了火油與燒刀子散開。
中軍大帳中,巫瑪正來回踱步,木通的話合情合理,但他總隐隐覺得不安,走了幾圈後,到底還是沉不住氣,與阿古道:“阿古,你說木通能不能順利将人帶回來?”
阿古早就察覺到巫瑪不安,聞言皺了皺眉,冷靜分析道:“禀前鋒,屬下覺得,若是沒有大批蔚家軍出現,木通先生此行應當萬無一失。”
說完,又寬慰巫瑪道:“前鋒盡可放心,便是真有大批蔚家軍出現,這茫茫雪原,也是咱們大夏人的天下,更何況,咱們派出的都是輕騎,且目前看來,人數多于對方數倍,要屬下說,如今已是穩操勝券,便是減少半數人手,也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巫瑪原是還沒理出頭緒,聞言心下微微一動,緊跟着面色陰沉道:“你不說我還沒覺出根源,你一說,我倒是覺得情況有些反常了。”他望向阿古道:“阿古,你就不覺得木通的行爲有些反常嗎?”
阿古摸不着頭腦,“前鋒何處此言?”
巫瑪道:“下令絞殺麒麟衛與伏虎營的是本前鋒,但木通到了之後,卻是直接将本前鋒的命令否決了,勸說留着麒麟衛和伏虎營興許更有用處。你且說說看,本是敵國将士,留下來又有何用?當時本前鋒并未信他,結果他猶豫了一番,竟是說将軍向來喜歡收攏各路武功高手,再用藥物加以控制,最後收歸己用。”
因着事關重大,巫瑪之前并沒說給阿古聽,因此,阿古還真不知道這事,聞言不禁有些意外,“還有這事?”
巫瑪點了點頭,狠狠一拳捶在案幾上,直将案幾上的杯盞震得哐當作響,見阿古還是一臉茫然,不由得抿了抿唇,又道:“當時本前鋒想着,自己捉到的人交給将軍,萬一将軍疑心我安插了眼線送過去又當如何?因此,本前鋒還是不曾應允,結果你猜他跟我說什麽了?”
阿古自然是搖頭,巫瑪心中的懷疑更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懷疑木通,但此處也沒有别的人可以分享他心中的苦惱,因而,招了招手,讓阿古上前幾步,才低聲道:“他與我說,此番将軍派給我的十名高手,從前都是蔚家軍的,據說其中有幾人還是隐魂衛的。”
“阿古,你說,本前鋒該不該信他?”巫瑪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阿古,木通的來曆一直有些可疑,我并不全心信他,但從他做過的事情來看,他似乎又沒有加害我的理由,你說,我該不該信他?”
阿古震驚的瞪大眼,稍微晃了晃腦袋,這才慢慢分析道:“前鋒會不會想多了,如此機密的事情,木通先生能與前鋒說,您爲什麽不信他?”
“你可真是個榆木腦袋,你腦袋裏裝的都是牛糞嗎?”巫瑪見阿古還不明白,不由氣惱得跺腳,怒吼道:“可正是因爲他告訴了本前鋒這個秘密,本前鋒才會耗費五百兵力在前方堵人,甚至将那些高手全都派出去了!如今後方空虛,将軍的大部隊還沒到,你說,本前鋒若是反過來被人圍剿了呢!”
“這怎麽可能!”阿古立即否認,但他話音才落,帳外就傳來了一陣喧嘩,緊接着驚呼聲與嘈雜聲陸續從四周響起,一時間,驚得他有些回不過神。
巫瑪比他的反應快上一步,聞聲已經大踏步往外走去。
草原上風勢疾峻,帳中全是禦寒之物,再加上淋了火油,趁着風勢遇火就燃。
當巫瑪跨出大帳時,四下裏已經是火光沖天,他面色頓時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阿古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大火将整個營地照得亮如白晝,蔚十七幾人正混在人堆裏裝模作樣的救火,眼見主帳中走出兩道人影,幾人面上急惶惶的,口中也驚呼得更加大聲,可腳下卻是直直往巫瑪的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草原的另一邊同樣進行着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天際濃黑如墨,雪地上泛着寒光,寒風嘶吼着呼嘯而來,雙方甫一交手,杜文濤一行便使出不要命的殺招,但骠騎營前鋒隊卻是不行,有木通親自壓陣,巫瑪又下令活捉,這讓前鋒隊的人完全放不開手腳,費心圍攏之後,卻總要顧忌着不能傷了對方的要害。
也因此,一方雖是人少,卻不管不顧招招緻命,一方雖是人多,卻束手束腳且戰且退,不過片刻,馬兒的嘶鳴聲,刀劍相擊聲、慘叫聲悶哼聲便交織成一片,騰挪轉移間更是雪沫子橫飛。
銀白雪地裏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圍攏上來。杜文濤砍翻一個大夏兵後往四周看看,雖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可早就殺紅眼的人哪裏還顧得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