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皺了皺眉,輕輕敲擊着椅子扶手,片刻後沉聲道:“她不是想知道陳家和孔家的姑娘到底如何了嗎,你去,将陳家的姑娘直接送給孔志高,孔家的送給蔚桓。”
秦風聞言冷,旋即恍然,“原來将軍留着二人是這個用途啊,将軍不說,屬下還真沒想到,您這主意好,陳家姑娘乃是陳氏庶兄之女,這姑娘還得稱陳氏姑母,陳氏與孔志高的夫人陳秋香一母同胞,陳秋香自然也是姑母,那孔志高便是姑父了。”
“孔心蘭則更有意思了,讓孔氏與自己的庶妹共侍一夫,孔氏知曉後定然會感謝将軍的!”想到孔心竹和孔心蘭因蔚桓而窩裏鬥,孔志高爲此頭疼,他撫掌輕笑,目光亮亮道:“不過,屬下怎麽覺得還可以重新調整一番,将軍您看,反正都是送人,咱們不如直接把孔心蘭送回孔家,如此豈不更好?”
“得了吧你,”蔚池淡淡瞥他一眼,“将孔志高與自己的親生女兒湊成對,固然能解一時之氣,但對蔚桓與陳氏來說卻難損皮毛,此消彼長,當務之急最緊要的還是蔚桓。”
再則說了,他雖然恨不得直接把孔志高殺了,卻不能丢失自己的原則太過陰損。
秦風聽到此消彼長四字,已經明白過來,他雖覺得不能收拾孔志高有些遺憾,但也知道大局爲重,就目前而言,留下孔志高與姜澤打擂台,總比打草驚蛇成全了姜澤要好。
還有什麽比隔岸觀火有趣?鈍刀子割肉最痛,姜澤如今還不清楚孔志高的底細,等孔志高尋到合适的時機,再從姜澤背後狠狠捅上一刀,便是姜澤陷入痛苦深淵、他們開始徹底反擊的開始。
想清楚後秦風抱了抱拳,“多謝将軍提點,是屬下短目了!”他面上帶笑,說罷轉身便出去安排。
這邊蔚柚出了榮安堂并未去暮雪齋,而是直接回了斂心院,趁着蔚桓還沒下衙,隻稍作梳洗,便帶了藥材去琴湖居。
孫氏年前病倒,不過短短十來日,人就已經瘦了一大圈,原本看起來紅潤光澤的面頰,此時顴骨高高凸起,打眼一看滿是灰敗。她睡得昏沉沉的,察覺到有人進來,有些吃力的睜開眼道:“柚兒來了。”
這聲音細若蚊吟,蔚柚聽了鼻子發酸,握住孫氏枯瘦的手,她強壓着淚意道:“是啊,女兒來了,姨娘看了可是高興,感覺可好些了不曾?”
“你這丫頭,不是上午才剛來過?”孫氏反握住她,目光慈愛,卻帶着幾分嚴厲道:“不過半日功夫,你就将姨娘的話全都忘了,不是跟你說過嗎,姨娘如今病着,你每日過來一趟便也罷了,來得多了過了病氣可怎麽好?”
蔚柚努力擠出笑臉,“女兒打小就壯實,哪裏就有姨娘說的那般弱不禁風了?”但她越笑越是心酸,尤其觸及到孫氏愛憐溫柔的目光,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但她打定了主意不讓孫氏擔憂,幹脆一頭紮進孫氏懷裏,抱着她親昵的撒嬌,等到情緒稍微平複,這才換了笑臉道:“姨娘如今病着,操那麽多心幹什麽?”
話落,又扭頭對春茗道:“快将東西拿上來。”
孫氏滿心滿眼都是蔚柚,原是沒注意到春茗的,聽的蔚柚如此一說,這才扭過頭去,這一看孫氏面色忽的就變了,不禁詫異道:“柚兒,你這是,這些東西你打哪兒來的?”
她雖然還不知道盒子裏裝的什麽,但一看盒子上的雕花,就知道這些東西并不便宜,蔚柚每月月例有限,這些東西總不可能是陳氏或者孔氏送的,至于蔚桓,那就更不可能了。
蔚柚笑得愉悅,“怎麽,姨娘還擔心女兒坑蒙拐騙啊?”可見孫氏滿臉狐疑,甚至隐隐帶了擔憂,蔚柚心下一酸,也不願讓她多費心神,這才道:“您放心吧,這些都是給您調養身體的藥材,是大伯父給的。”
“柚兒你……”孫氏面色大驚,撐着身體便要坐起來,卻是被蔚柚攔住了,“姨娘在想什麽呢。”她輕拍了下孫氏的手,“您放心吧,是大伯父知道女兒孝順,這才讓女兒帶回來的。”
孫氏聞言重重的跌了回去,看着頭頂的承塵一言不發,目光直愣愣的,半晌後,才目光複雜的望向蔚柚。這期間蔚柚也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的姨娘在想什麽,也知道她心裏還存在怎樣的期盼,若不是已經走到末路,她何嘗願意用這樣的方式來刺激孫氏?
“柚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孫氏眸中帶淚,“還是你大伯父跟你說了什麽?”
“姨娘想岔了,女兒已經不是三歲小孩,怎麽可能别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她垂眸了一瞬,先是揮手讓伺候孫氏的丫鬟與春茗全都退下,這才收正了神色,壓低聲音道:“再者說,您覺得大伯父會是在背後亂嚼舌根的人嗎?姨娘,您打小就在鎮國将軍府長大,對大伯的了解應當比女兒更多,您說,大伯父若是真對東院有什麽想法,依照他的能力,又何需等到今時今日?”
她說着起身,親自倒了杯溫水,又扶起孫氏喝了些,方接着道:“便是不說這些,女兒不過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庶女,您覺得,女兒身上又有哪點值得大伯利用的?會利用女兒的,不過是……”
“柚兒!”孫氏急急打斷她,擔憂道:“禍從口出,姨娘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
蔚柚抿了抿唇,直視着孫氏道:“姨娘,您到現在還不死心?”
孫氏聞言心下狠狠一震,有些狼狽的别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柚兒,并非姨娘看不清現實,而是現實容不得人。”
她聲音低低的,說話間眼中淚光閃爍,“姨娘何曾沒懷疑過自己病倒的原因,可琴湖居如今裏裏外外全是你爹安排的人,姨娘隻是後宅女子,身家性命都握在主手裏,又能有什麽辦法?”
蔚柚也清楚,孫氏是鎮國将軍府的家生子,孔氏進門之前,賣身契一直握在陳氏手中,孔氏進門之後,這賣身契就到了孔氏手中,要做什麽,想做什麽,可說是半點都由不得自己。她重新握住孫氏的手,皺眉道:“可是姨娘,難道您覺得一味忍讓,任由他們折騰,咱們的日子就能好起來?”
“爲什麽不可以,隻要你聽你爹的話,咱們把這段日子過了便也好了。”孫氏很快接話,但觸及到蔚柚清澈無垢的雙眸,又很快低下頭去,愧疚道:“是姨娘無能拖累了你,明知道你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卻護不住你,反倒讓你爲姨娘操心。”
“這個跟姨娘無關。”蔚柚面上帶了幾分戾氣,“難不成姨娘攔住女兒,事情就能改變?沒準到最後事情毫無轉機,反倒讓姨娘更加遭罪。”
事涉機密,蔚桓既然能做用孫氏來威脅她,孫氏若是出言阻止,蔚桓雖不一定會狠心她這個親女直接殺了,但對孫氏,卻斷不會有半分客氣。
孫氏也知道這點,但她真的毫無辦法,望向蔚柚道:“柚兒,姨娘也沒辦法,你别怪姨娘,你大伯父是個有能耐的,也是個心善的,他就算看出些什麽來,也應該不會對你怎麽樣,你放心,隻要過了這個坎,咱們一定能順順利利熬到你嫁人,等你嫁人了,姨娘也就放心了,到時候他們再想拿捏你,顧慮就會多了。”
“難道心善大度的人就活該倒黴?”蔚柚聞言氣不打一處來,擡起頭來冷冷嗤笑道:“姨娘,女兒跟您說了什麽多,您怎麽還看不清?您是真看不清,還是看清了不想承認?”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帶了幾分火氣,原本孫氏病着,她是不想直接将話挑明,但見孫氏還在垂死掙紮,甚至想要違背良知和意願,她再忍不住,索性道:“姨娘,這樣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我就不信,您到現在還認不清自己的位置,爹若有半分顧忌昔日情分,又如何會給您下毒!”
孫氏聞言大駭,“柚,柚兒,你從哪裏聽到的這些閑言碎語?”她想擡手捂住蔚柚的嘴,卻被蔚柚輕輕拂開了,“姨娘,您真當女兒是傻子麽,您素來心态寬和身體康健,什麽時候病倒不好,偏生要在那位派人進府、爹爹讓女兒上西院打探動靜的翌日病倒!”
說着,也不等孫氏說話,執起她的手道:“女兒什麽也不知道,也沒聽人說什麽,可爲何是在女兒沒帶回有用的消息的第二日,你就病倒了?這還要人明說麽?女兒自己不會去想!您看看您都成什麽樣子了,生病的人會臉色萎黃枯敗,但卻絕不會連指甲也青灰泛白!”
這明顯就是中毒的征兆,蔚柚可能别的事情懂得不多,但内宅之事,有孔氏和陳氏不停作妖,又有孫氏耳提面命,她看得多了,自然也能分辨一二。
孫氏被蔚柚的話驚得回不過神,頓了頓,方才搖頭苦笑道:“原來柚兒都知道啊。”她擡手重新撫上蔚柚的臉頰,擦去她腮邊的淚水,苦澀道:“可是柚兒,姨娘能有什麽辦法?姨娘也想你過好日子,可姨娘就是個沒能耐的……”
“姨娘并不懼死,也固然可以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她認真看着蔚柚,渾身上下被悲傷氣息籠罩,“可柚兒還小,在這府中無依無靠,姨娘怎麽舍得早早就去了,如今姨娘還在,你爹便能這麽對你,若是姨娘不在了呢?”
頓了頓,又道:“姨娘雖算是半個主子,卻說到底還是奴才,你在這府中唯一的依仗便是姨娘,若是連姨娘也去了,柚兒,你日後該怎麽辦?”
話落,她從蔚柚身上移開視線,抽出手下意識蜷縮起來,“所以,姨娘得活着,便是日後仍不得寵,也不被你父親看重,卻總歸是你的依仗,孔氏下手的時候,好歹能護你一二。”
說到底,孫氏并不怕死,有孔氏在,她在這後宅的日子也沒過得多好,孔氏下手狠的時候,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爲過,但她并不是一個人,她還有蔚柚,蔚柚就是她的牽絆。
有她在,有她與蔚桓年輕時的情分,孔氏尚且如此毫不留情,若她不在呢?
蔚柚年不過十二,離着嫁人還有整整三年時間,可如今連親事都沒定下,以往孔氏就想把蔚柚往火坑裏推,若她不在了,沒準蔚柚會被啃得渣都不剩,再說得嚴重些,能不能活到及笄之年出嫁都還是個未知數。
隻這些話,她不欲與蔚柚深說。但她不說,蔚柚未必就不清楚,她視線落在孫氏略顯絕望的臉上,心裏的恨意幾乎噴薄而出。
這世上并不是誰都像她爹一樣無情無義,孫氏打小就伺候蔚桓,且不提金钗之年到花信之期,她姨娘最好的年華,全都付諸在蔚桓身上,多少會有些情分在,再加上蔚桓長得相貌堂堂,她姨娘便是動心也是在所難免;隻一個她,就足以成爲她姨娘的軟肋。
孫氏的顧慮蔚柚全都清楚,可她卻并不願意繼續這樣下去,遂頓了頓,扯着孫氏的手,讓她回頭來,繼續道:“姨娘的話柚兒全都明白,但姨娘可曾想過,爹爹既然現在就能舍了我們,等我們徹底沒了用處,處境豈不更加危險?”
“不會的。”孫氏兀自堅持,“我的柚兒乖巧孝順,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隻要你有利用價值,你爹就不會輕易舍棄了你,等你成親後離開了這個家,你的好日子便也到了,就不說好日子了,至少不會過得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
“姨娘!”蔚柚壓抑的低吼了聲,面上流露出無法遮掩的悲憤,“姨娘你看清楚,你看清楚了,爹爹志在仕途,與他的仕途相比,就連祖母都要退一射之地,何況你我?
姨娘說得不錯,女兒确實有可以利用的價值,可爹爹是什麽人姨娘會不清楚?但凡能成就他的,他利用起來向來不會手下留情,女兒再如何好,都是姨娘認爲的好。
女兒隻是庶女,爹爹又怎麽可能尋個簡簡單單的家族讓女兒嫁了!便是要嫁,也是有利于爹爹仕途的!可這樣的人家,怎麽可能會有好日子過?女兒知道姨娘心疼女兒,可您想沒想過,女兒到底想過什麽樣的日子?”
她說到這已經是淚眼婆娑,大約是被憋得狠了,提及蔚桓時,雙眸中毫無半點尊敬,想要掙脫這個牢籠的決心格外堅定,“姨娘,您看着女兒,再看看您自己,您真的願意女兒日後再走您的老路?”
“怎麽會是老路呢……”孫氏喃喃出聲,但她也不敢肯定,說到這不由頓住。
“姨娘也不敢肯定吧?”蔚柚擦幹眼淚笑了笑,“姨娘見識的比女兒多,您一定知道,這上京城中,拿不得寵的庶出子女去換取榮華富貴的,到底有多少。”
她說到這兒也不說了,因爲孫氏面上的神情比方才更加絕望,沉默了良久,才出聲道:“柚兒說的,姨娘都知道了。”但她看着蔚柚的眼光夾雜着幾分打量,見蔚柚神色不變,這才道:“這麽說,柚兒是心中另有打算了?”
其實在看到春茗抱上來的藥材時,孫氏已經猜到蔚柚的決定,隻她始終難以相信,自己的女兒會狠得下心與親生父親決裂,且是在她委曲求全,準備繼續堅持下去的時候。
蔚柚重重的點了點頭,先是起身推開窗,認真打量了四周一眼,又給守在門口的二婢使了個眼色,這才重新回到孫氏窗前,壓低了聲音道:“姨娘,女兒打算請大伯父幫忙。”
孫氏皺了皺眉,“你就這麽有把握,你大伯父一定會幫?”蔚池的人品,她絕對能夠相信,但她畢竟是蔚桓的姨娘,蔚柚是蔚桓的親女,依照東院與西院的關系,換個人來,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還何談出手相助?
蔚柚認真點了點頭,無奈道:“姨娘,您看輕了大伯父,大伯父真的比你想象中更加寬宏,也更加睿智。女兒今日會與您說這些,也是因爲大伯父有言在先。”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忽然就下定決心豁出去了。
“可姨娘這身份……”她搖了搖頭,“姨娘若走了,便是逃奴的身份,一輩子都隻能隐姓埋名。更何況,若你大伯父有心相幫,姨娘本就對你大伯父有愧,又如何有臉拖累了你大伯父?此事可大可小,若被外人知曉,你大伯父身上定然會背上污名,到時候想洗也洗不掉。”
這點蔚柚還真的不曾想過,她皺了皺眉,思忖道:“姨娘别急,這事兒你心裏先有個計較便是,具體的,女兒再去與大伯說說,看大伯怎麽說,再從長計議不遲。”
孫氏見蔚柚一派認真的神色,沒好将更多的顧慮說出口,隻順從的點了點頭。且今日的事情,已經給了她足夠多的刺激,委實讓她覺得精力不濟。
待母女二人稍微拾掇一番,蔚柚将伺候孫氏的丫鬟和春茗重新叫進來,一一将盒子中的藥材收拾好,孫氏已經疲憊的睜不開眼;蔚柚想着蔚桓安插在院中的眼線,這才告辭出了琴湖居。
東院是孔氏的地盤,是以,她的動作并不比蔚池慢上多少,蔚柚才進琴湖居不久,劉嬷嬷就已經回來,将榮安堂的事情一五一十禀了上去。
孔氏聽罷後冷笑了兩聲,合上手中的賬冊道:“還有這等事,這老虔婆,果然是病急亂投醫,且不提蔚柚那死丫頭長進了不少,隻說蔚池,也是她想打聽就能打聽得到的?”
别人不清楚蔚池的能耐,孔氏卻是心知肚明。謝太後想從蔚池的後院下手,對孔氏來說,就跟天方夜譚似的。
隻她對蔚池同樣心中有恨,再加上是謝太後親自下令,蔚桓又極力贊同,而孔心蘭小了孔氏十來歲,多年來,一直仗着是孔志高的老來女受盡寵愛,她姨娘也一直與自家母親争寵,孔氏這才會順水推舟的應了此事,幹脆送了孔心蘭進蔚池的後院。
老實說,孔心蘭會有什麽下場她并不關心,也沒将孔心蘭進入蔚池後院的事情放在心上,因爲她笃定孔心蘭在蔚池的後院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如今劉嬷嬷提及,她至多不過呸上陳氏一聲,爲陳氏的嘴臉感到厭惡,更多的,卻是想起蔚池送藥材孝敬陳氏的事來。
“劉嬷嬷,你說蔚池到底打着什麽主意,竟然給老虔婆送藥材,莫非是天要下紅雨了?”自打兩府分家後,就連逢年過節都沒什麽走動,眼下年節已過,蔚池會經蔚柚的手送藥材給陳氏,說出去不是搞笑嗎!
劉嬷嬷聞言想了想,恭敬道:“依老奴看,許是并無特别的意思,老夫人素來忌憚西院,隻怕将軍是想吓吓老夫人吧?”
孔氏擰眉沉思,“倒也未必,和尚頭頂虱子,明擺着的事情,蔚池怎麽會去做?”聰明人都願意多想,越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孔氏越是不想掉以輕心,吩咐劉嬷嬷道:“你再去出去探探。”
劉嬷嬷福身應了,轉身出去,又讓翡翠進來守着。
翡翠深知孔氏的脾性,又慣愛表現,尤其是出了琉璃的事情之後,孔氏對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遠不如以往信任,她時時刻刻都想着在孔氏面前表忠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這樣的機會,自然不願意錯過。
見孔氏面上黑沉沉的,不由得試探道:“夫人,奴婢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孔氏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見她低着頭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當即笑了笑,“你說。”
“夫人,西院讓二小姐帶藥材回來孝敬老夫人的本意咱們姑且不論,隻這藥材如今已經進了琴湖居,奴婢覺得,這倒是個機會。”
“哦,這話怎麽說的?”孔氏揚了揚眉,眼中劃過一道精光。
翡翠小心翼翼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并無不虞,這才搓着手道:“是這樣的,夫人,您看啊,如今琴湖居不是住着孫氏和尤氏麽,既然老夫人本就懷疑西院别有用心,二小姐也不尊重您,離開榮安堂之後,連過來給您請安都不曾,咱們不如…”
“不如怎樣?”孔氏垂眸喝了口茶,翡翠的意思她已經大略明白,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事情同時關系到蔚桓和蔚池,卻讓她有些猶豫了。
這二人一個是他的夫主,她身上的寵愛原就不如以往,若擅動手腳将蔚桓惹毛了,壞了蔚桓的大事,蔚桓會如何暴怒已經不必明說。
至于蔚池,有了分家當日的那一成家産與随後的變賣商鋪田産一事,孔氏打心眼裏不願與蔚池對上,因爲她知道自己惹不起,對于惹不起的人,那就隻能躲着。
翡翠沒從孔氏口中聽出反感的意思,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升起喜悅,“不如,咱們将藥材有問題的事情給坐實了,如此,孫姨娘用了這些藥材到底如何,也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孔氏淡淡睨了她一眼,“你倒聰明。”素白的手輕輕摩挲着杯子邊緣,片刻忽的笑出聲來,似笑非笑看着翡翠道:“翡翠啊,你說夫人我對你如何?”
翡翠不明所以,隻以爲自己的機會到了,遂喜道:“夫人仁厚,對奴婢自是好的,奴婢定然一心一意伺候夫人!”
誰料她話音才落,孔氏已經将茶杯重重放在幾上,厲聲道:“那你爲何要撺掇本夫人,讓本夫人行這昧了良心的事?”她說到後面聲音拔高,直把翡翠吓得不輕。
翡翠臉色發白的跪了下去,望向孔氏嚴厲的表情,立馬分辨道:“夫人息怒,天地良心,奴婢真的都是爲了夫人好!奴婢從十歲起就跟着夫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人,夫人還能不清楚嗎?
實在是,實在是奴婢見不得夫人受了委屈,想爲夫人分憂解難,這才會貿然獻計!若是夫人不喜,奴婢權當今日不曾說過,夫人要打要罰,奴婢全都認了!”
孔氏聞言面色稍緩,唇邊卻仍是挂着冷笑,“爲了本夫人好?”
翡翠見孔氏還沒松口,心下不禁有些慌亂,忙點頭如搗蒜道:“是的,奴婢真的是一心爲了夫人好,自打琉璃那賤蹄子爬上二爺的床,二爺又單獨辟出琉璃院給她居住,夫人受的委屈還少嗎?
原本有孫姨娘和尤姨娘在,夫人受的委屈就已經不少,更何況還要加上琉璃?奴婢實在是看不過眼了,這才會想着,孫氏有女,難得二爺如今态度松動,咱們不如趁此機會,先将孫氏給解決了,再來慢慢收拾尤氏和琉璃,也好讓夫人日後少受些委屈。”
她面色真摯說的懇切,卻不料正好戳到孔氏的痛處上,孔氏原本已經松動了幾分的神色,此時更加陰雲密布,擡手就将茶盞掃落在地,厲聲道:“放肆!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妄議一家之主!二爺想擡舉誰是二爺的事情,孫姨娘能爲二爺開枝散葉乃是孫姨娘的本事!琉璃能讓二爺松口賞了琉璃院,也是她盡心盡力伺候二爺該得的,本夫人作爲一家主母,自當善待小妾庶女,怎麽到了你口中,卻是本夫人善妒容不得人了!”
盡管孔氏本質上就是個善妒容不得人的,可誰願意被個奴才說中心事,将自己的想法摸得透透的?這不過是襯得她更加無能狠毒容不得人罷了,她豎眉冷笑:“我倒不知你還有這樣的本事,竟然教起我如何做人來了!”
話落,也不等翡翠分辨,當即便叫人道:“來人,翡翠病了,将她帶回去休息,并好之前便不必到上房來伺候了!”
翡翠吃驚的瞪大眼,爲什麽事情沒照着自己預期的發展?
她确實是有自己的私心,可也真的是爲了孔氏打算,隻有孔氏好了,她這些做下人的才能水漲船高,地位更加穩固不是!
“夫人,夫人,您聽奴婢說,您……”才剛進門的粗實婆子一左一右鉗制住她,孔氏聽她還要說話,當即道:“給我堵了她的嘴!”
翡翠接下來的話盡數被堵在嗓子眼裏,神色驚恐得無以複加,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爲什麽好好的機會,最終會演變成這樣的結局!
前一刻她還是孔氏身邊的一等丫鬟,府中上下誰見了她敢不稱一聲翡翠姑娘或者翡翠姐姐,結果下一刻,她便風光不再直接被打入泥潭;甚至,聽孔氏的話,她有可能永遠也走不出下人房了!思及此,翡翠眼淚都留下來了。
但不等她徹底将前因後果捋清,兩個粗使婆子已經把人架了出去,行至主院門口的時候,恰好看到劉嬷嬷回來,翡翠掙紮着往劉嬷嬷身邊撲,劉嬷嬷卻隻是皺眉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多說,什麽也沒多問。
毫不誇張的說,翡翠會有今日的下場,劉嬷嬷半點都不意外。
這一直都是個有些聰明,卻又聰明不到實處,還偏喜歡冒頭的丫頭,出事也不過早晚而已;翡翠向她求救,她自然是看到了,可就連她在孔氏身邊都要戰戰兢兢的,又遑論出手搭救一個并不值得搭救,注定了不會走遠的翡翠?
進門後瞥見地上的碎瓷片,劉嬷嬷心下一個咯噔,恭敬上前道:“夫人,老奴已經問過了,二小姐确實是帶着藥材過去的,孫氏也将藥材收下了,如今二小姐人才剛剛離開。”
“消息可是确定?”孔氏深吸氣收回心神,想了想道:“可有人留意到你進了琴湖居?”
劉嬷嬷聞言一愣,旋即道;“夫人放心吧,老奴是直接去的斂心院。”換句話說,是絕不會留下把柄的。蔚桓在琴湖居安插人手的事情,陳氏可能不知,但作爲孔氏身邊的管事嬷嬷,劉嬷嬷卻是心中有數。
孔氏聞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擺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讓人将這兒收拾了。”她雖然讓人将翡翠押了下去,卻無法否認,翡翠的話真的讓她動心了。
可正是因爲她動心了,這才會讓人将翡翠押下去。對于沉不住氣,也掂不清自己分量的人來說,留在身邊隻能壞事。
劉嬷嬷大約猜到些孔氏的想法,但卻并未多說,隻點了點頭,便轉身出去安排。
孔氏看着微微晃動的門簾笑了笑,不禁暗嘲,看看,這才是真的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也明白什麽是主仆有别,别以爲表幾句忠心,就真的能在主子面前肆無忌憚!
蔚桓下衙的時候,已經将近酉時,天邊隻餘淡淡餘晖,火紅的夕陽蔓延至整個天際,中間一抹藍白暈染着五彩霞光,似乎讓他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思及方才在禦書房發生的事,他又淡淡搖了搖頭,對未來的形勢更加看好了幾分。回到暮雪齋,孔氏将今日發生的事情與他細細說了,他也沒怎麽放在心上,隻讓耿三去了趟琴湖居,吩咐人把孫氏看的更緊了些。
至于蔚柚,再怎麽說都是她的女兒,他自忖對蔚柚已經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也一直疼寵有加,蔚柚如何會向着外人?又更何況,還有孫氏在手。
待與孔氏一同用完晚飯,蔚桓簡單交待了孔氏幾句,便徑直出了主院往琉璃院而去。孔氏冷眼看着,半個字也沒阻攔,隻心裏,卻是更冷了些。
華燈初上,曦和院裏安安靜靜。
蔚池用完晚飯後,便一直等着神秘的飛镖人上門。他正左右手對弈出神,秦風進來禀報道:“将軍,蔚桓今日并未回書房,而是去了琉璃院,您看這事兒……”
他面上有些爲難,“咱們總不可能直接将孔心蘭一同送到琉璃院吧?這也太那個,太那個啥了!”
蔚池聞言從棋盤上收回視線,了然道:“明知故問,這不正是你最願意看到的,你裝什麽裝?”
“咳,被将軍看穿了啊!”秦風讪笑兩聲,“将軍說的不錯,這确實是屬下願意看到的,隻事情有了變數,屬下怎麽都要征詢下您的意見不是!”
“我沒什麽意見。”蔚池重新落下一子,“你先不必着急,沒準蔚桓半夜從琉璃院離開也不一定,且先看着動靜吧,等這邊事情了了再說。”
秦風點了點頭,眼中笑意十足的狡詐,“屬下明白了,您就等着看好戲吧,看樣子孔氏還想對孫氏下手,等今晚這事情一出,她估計會氣得吐血。
到時候孔氏便是真有什麽心思,也會将注意力放在琉璃和孔心竹身上了。屬下等會再交代孔心蘭幾句,她若想要活命,絕不敢開口亂說,沒準會讓孔氏覺得,這是琉璃與孔心竹事先串通好的也不一定。”
蔚池聞言蹙了蹙眉,擺手道:“這卻不必了,此舉更多的是爲了震懾蔚桓和孔志高,陳氏與孔氏隻是附帶的,畫蛇添足反而不美。”
“呃,屬下明白了!”秦風抱了抱拳,轉身出去守着。
他心裏明白,孔心蘭和陳家姑娘陳錦繡的事情,雖是陳氏與孔氏往将軍後院塞人一事引起,将軍會還擊,也是因爲看不慣陳氏的作爲,但将軍會用上這種方法,歸根結底,還是擺明了要告訴蔚桓和孔志高,他随時都能殺了二人。
而将軍先前之所以不曾動手,不過是手下留情罷了;如此,事發後蔚桓和孔志高雖然會暴跳如雷,卻隻能咽下這個啞巴虧,并不敢将事情鬧大。
同時,也不至于打草驚蛇,讓孔志高懷疑,将軍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他隻會認爲事情是因孔心蘭而起。
夜色漸漸黑了下來,夜風裏,廊檐下的大紅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曳,就在這寂靜之時,曦和院高高的院牆之上,忽然出現三道人影。
其中一道在前,身後兩道卻頗爲詭異,因爲兩人并非同行,而是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拎在手中,看身形,被拎着的人格外纖弱,且無聲無息的。
但無一例外,無論是前面一人,還是後面拎着人的,身手都格外矯健。
二人小心避開牆上的刀片與鐵蒺藜,輕飄飄落在院中,秦風見了,朝四周打了個手勢,随即将門推開,扶着劍柄與二人道:“二位請吧!”
二人整張臉被銀色面具覆蓋,看到秦風的反應,當先一人笑了笑,大步跟着秦風進了書房,他身後的人原是想要勸阻,嘴唇嗫嚅了下,卻是又将話咽了回去,幹脆拎着人緊随其後,進門後,直接将拎着的人扔在了地上。
蔚池神色淡然的打量來人,見對方面上帶着面具,似乎半點也不意外,倒是被來人扔在地上的女子,他認真打量了一眼,半眯起眼道:“二位所說的驚喜,便是這名女子?”
爲首的男子高高大大,聞言輕笑了聲,點頭道:“蔚将軍不愧是三軍統帥,端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您對在下二人的身份就不好奇?”
他聲音有些沙啞,但卻着實是把好嗓子,聽起來極爲磁性。
蔚池聞言挑了挑眉,“好奇,怎麽會不好奇,但閣下既是渾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不但特意戴上面具,甚至連聲音都要刻意遮掩,蔚某豈能不識趣的以爲閣下會輕易說出來。”
秦風的視線同樣落在二人身上,但他與蔚池所想不同,此時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來戒備二人了,至于地上躺着的那名女子,在他眼中與死物一般無二。
爲首的男子将二人的反應收入眼中,頓了頓又是一聲輕笑,徑直在蔚池對面大喇喇坐了,方道:“蔚将軍快言快語,在下便也不繞彎子了,今日前來,乃是想與蔚将軍做筆交易。”
蔚池掃了眼地上的人,端起茶盞輕啜了口,擡眸淡笑道:“閣下未免自信得有些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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