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等蔚池動手,她自己先拿了塊細細品嘗,咽下才笑眯眯點頭,咕哝道:“唔,還不錯,是才剛出鍋的,柚兒方才還沒嘗過,可不能讓大伯搶了先。”
蔚池将她狡黠俏皮的模樣收入眼中,搖頭打趣道:“你這孩子,怎麽每次都這樣,到底是做給自己吃的,還是給大伯做的?”
“當然是給大伯做的,我就隻嘗一點點。”蔚柚吐吐舌頭,又伸出手比劃了下,這才将點心盤子端到蔚池跟前,不好意思道:“我這就不吃了,大伯您先嘗嘗,看看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柚兒下次改進。”
蔚池從善如流的拿了塊品嘗,片刻後點頭道:“确實不錯,柚兒有心了。”說罷,吩咐秦風讓人上茶,等秦風退下,方語重心長道:“柚兒,大伯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也不攔着你過來,隻榮安堂與暮雪齋,也得時常過去看看才是。”
東院的動靜蔚池從不曾放松,陳氏和孔氏對蔚柚到底什麽态度,蔚柚又是什麽态度,蔚池盡數知情。他倒也不是真的就勸着蔚柚要如何孝順二人,别說蔚柚了,他對陳氏和孔氏的厭惡比蔚柚隻多不少,隻蔚柚還要在二人手中讨生活,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才成。
蔚柚不料蔚池會忽然說到這個,這還是蔚池第一次正面與她提東院的事情,她聞言愣住,想了想才道:“大伯放心吧,正如您所說,柚兒已經長大了,該知道的輕重都知道。
柚兒到西院來是得了父親允許的,祖母和母親也沒什麽二話,但凡做了點心,也讓人送去了榮安堂和暮雪齋,就連父親書房也送了份過去。”
這話包含的意思可就多了,蔚池聞言心下輕歎,微微颔首道:“你心裏有數就好,再過些日子,你就該滿十二了。”說着頓了頓,又似不經意道:“孫姨娘近段日子可好,聽說年前就病了?”
按說蔚池這個做大伯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該過問家中兄弟後院之事;但有蔚柚在,蔚池深知蔚桓爲人,也清楚他後院的情況,少不得要過問兩句。
蔚柚聞言面色微變,但她這兩年長進不少,稍微想想便明白過來。擡眸看了蔚池一眼,不由心下巨震,旋即垂下眼簾道:“多謝大伯關心,姨娘隻是尋常風寒,應該過段日子就能大好。”
聽她這麽回答,蔚池也不好多說,略微沉吟道:“大伯還是那句話,你心裏有數就好。等會兒回去的時候,我讓人包些藥材你帶回去。你是個好孩子,有什麽爲難事,盡可過來與大伯說,大伯如今雖閑賦在家,好歹家底子還在。”
蔚柚下意識點頭,她有些無法思考,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握成拳,片刻後才紅着眼眶點了點頭,但卻再說不出别的話來。
書房中一時有些安靜,蔚池見她這副模樣,到底還是不忍心,擺手道:“柚兒啊,大伯看你臉色不好,來日方長,不如今日你先回去歇着,等養好了精神再過來陪大伯下棋也是不遲。”
“大伯……”蔚柚擡眸看他,嗫嚅着嘴唇想說什麽,觸及到蔚池溫和睿智的目光,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遂連忙起身,有些狼狽道:“是柚兒不好,讓大伯擔憂了,柚兒這就回去歇着,等過兩日再來看您。”
“去吧。”蔚池皺眉應了聲,轉頭對才剛端了茶進來的丫鬟道:“木梨,你去庫房挑些藥材,讓二小姐帶回去。”
木梨是胡良才剛調撥進京的,聞言點了點頭,笑着與蔚柚福了福身,這才領了人出去。
蔚柚僵直着身體離開曦和院,連食盒都忘了拿,木梨給她拿的藥材很多,跟着她一起到曦和院的春茗一個人拿不過來,就連蔚柚自己,手中也捧了兩個盒子。
她心頭有事,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春茗不知她心中所想,隻覺有了這些藥材,孫姨娘的身體很快就能将養過來,不由雀躍道:“小姐,奴婢看将軍大人很好,有了這些藥材,您再不用擔心姨娘沒藥材調養身體了。”
蔚柚聞言,腳下步伐一滞,頓了頓才喃喃道:“是啊,大伯很好。”确實很好,比她的親祖母和親爹還好,她下個月滿十二,這事兒除了姨娘,滿府上下沒一個人能記得。
誰曾想,已經分家,且兩府關系不睦、她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次面的大伯還會記得?
若非她清楚大伯的爲人,也知曉大伯與大伯娘感情深厚,今日大伯提起姨娘,少不得會讓人誤會,這讓她恍然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大伯才是她的親爹。這話說出去多少有些諷刺,她從小到大不曾感受到的父愛,竟然是從已經分家的大伯身上才體會到!
對啊,若大伯是她親爹,那該有多好!但這可能嗎?思及此,蔚柚心頭一陣苦澀,不由得狠狠閉了閉眼,這才重新邁步,與春茗道:“晚些時候見了父親,你可知道該怎麽說?”
春茗聞言一愣,她到蔚柚身邊的時間不短了,自然知道深淺,旋即收正神色,點頭道:“小姐放心,奴婢就說這些藥材是将軍讓帶回來給老夫人調養身體的。”
将軍是看在自家小姐孝順,總往曦和院送吃食,又知道自家小姐處境不好,這才會送了藥材。若是被老爺知道這是送給姨娘的,少不得會惹出閑言碎語,到時候小姐的處境隻會更加糟糕。
蔚柚唇角勾起一抹諷笑,“你說的不錯,這些藥材是大伯孝順祖母的。”可陳氏那老虔婆敢吃嗎?陳氏防備大伯至深,心心念念盼着大伯倒黴,大伯送的藥材,她敢吃才怪了!
陳氏不敢吃,孔氏同樣不敢,到時候她再到蔚桓面前說上幾句,蔚桓一心想逮住大伯的把柄,也想拿捏住自己和姨娘,把這些藥材給姨娘用,他隻會樂見其成。
人多嘴雜,春茗聽了不再說話,主仆二人直接抱着藥材回了東院。
這邊蔚池聽了秦風的禀報,面上笑道:“這丫頭是個聰慧的,可惜了……”可惜是蔚桓生的,“她想掙脫那個牢籠隻怕不易。”
“有将軍在,還會有辦不成的事情?”秦風笑了笑,“将軍今日隻差将話挑明,二小聰慧,定然知道該怎麽選擇。”
“你說的簡單,但說與做是兩碼事。”蔚池喝了口茶,淡淡道:“蔚桓再如何,也是她親爹,且孫氏如今被他拿捏着,柚兒從小便與我接觸不多,如今不過十二,是信任自己的親爹,還是信任大伯,到底還是不好選擇。”
“這倒是。”秦風擰眉想了想,旋即又道:“不過,屬下總覺得二小姐受了咱家小姐的影響,如今行事,倒是能看出幾分小姐的影子來。”
“這話不錯,阿藍頭次離京之前的事情,我全都聽鄖陽說了,柚兒可沒少在阿藍手裏吃虧,但阿藍回京之後,柚兒像是将之前的事情全忘了般。上次蔚皓幾個惹出的事情,還是柚兒出面來将人領了回去,從這點上便可看出,這孩子是真的長大了,能夠明辨是非,也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了。”
“将軍說的不錯,上次是陳氏和孔氏打發二小姐過來的,估計他們還等着小姐将二小姐收拾一頓呢。”他說到這揚眉一笑,“可惜了,兩位小姐心如明鏡,她們的願望隻能落空了。”
蔚池颔首,“要在陳氏和孔氏手底下讨生活不易,她能做到如今這步很是不錯。姜澤如今暫時沒什麽動作,蔚桓自然不會妄動,所以,柚兒應當暫時無礙,倒是阿藍,我是真的擔心。”
說到這個,秦風也收正了神色,但他與蔚池所想不同,便道:“屬下倒是與将軍有不同看法。”在秦風看來,蔚藍聰明狡詐如狐,自來心有成算,又如何會輕易吃虧?
“哦?你說來聽聽。”蔚池擱下茶盞看向他。
秦風點了點頭,認真道:“小姐如今已經醒來,雖身上的毒還沒完全拔除,但她能醒來後立即将注意力放在尹卓身上,可見小姐恢複的很好,此番受傷後,也并未對小姐造成多大影響。
再說尹卓,邊關有杜将軍與骁統領把守,二位都是久經沙場之人,隻要韓棟的信一到,無論尹卓是不是真的從澡澤地潛入,應該都不會有大問題,也萬不會深入到牯牛山一帶。
就算他們真深入到牯牛山一帶,将軍别忘了,還有睿王在呢,于公于私,睿王都不會袖手旁觀,可話又說回來了,若睿王真要袖手旁觀,也不會在小姐受傷的消息傳回上京之前便匆忙離京。
另外,蘭富強雖然還盤踞在麻城,可小姐在受傷之前就已有部署,如今蘭富強與王家已經撕破臉皮,他欲更進一步的想法隻能就此打住。便是他不想打住,姜澤與拓跋珏都不是好蒙騙的人,因而,有了韓棟幾人後面的安排,蘭富強如今裏外不是人,他想左右逢源已經斷無可能,自然也就不足爲懼。”
“你說的都有道理,但我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蔚池微微蹙眉,“正因爲睿王的存在,我才擔心。”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但秦風很快就反應過來,“将軍是擔心秦家之事,怕小姐因着睿王,對上秦家有所顧忌?”有關秦家的事情,有部分蔚藍并不知情,但蔚藍不知,蔚池卻是知曉,經手人秦風同樣知曉。
有了兩年前秦家與尹卓合謀之事,蔚池雖明面上沒再過問,将事情全都丢給了姜衍處理,但暗中的關注與調查卻半點沒少。此番蔚藍受傷,事情甫一傳回上京,蔚池就已經引起警覺,根據之前查到的線索順藤摸瓜,很快便懷疑上秦家。
“可以這麽說吧。”蔚池點了點頭,姜衍能趕在蔚藍受傷之前抵達坳谷,蔚池原是滿心歡喜的,但彩娟失蹤一事,卻是在他心上敲響了警鍾,“秦家畢竟是睿王的曾外祖家,秦家别的沒有,家底子卻是格外豐厚。”
秦風聞言心下一動,要坐上那個位置,财力,兵權和人脈一樣都不能少,可人脈和兵權皆是建立在财力基礎之上的,鎮國将軍府确實手握重兵不假,但好處誰會嫌多?錦上添花的事情,有野心的人向來很難拒絕。
睿王雖眼光長遠素有主見,也不是好女色的,可人财兩得的事情,誰也不敢打包票他會如何抉擇,這下秦風也不敢将話說得太滿了,頓了頓方道:“屬下覺得,小姐心思通透,在這件事上,應當也不會例外。”
蔚池輕歎一聲,“但願如此吧。”他之前隻想着讓蔚藍與姜衍好好相處,成婚後感情能深厚些,也笃信蔚藍沉穩,是以,這兩年并未阻止姜衍去尋蔚藍,也沒過多介入二人之間,将男女大防這套上綱上線。
卻是沒深想過,若小丫頭動心,遇到這樣的事情,又會發生怎樣的轉變。盡管蔚藍離京之前,對姜衍仍保持着适當的距離,也沒看出開竅的迹象,但此番受傷,姜衍不顧自身安危馬不停蹄的趕過去,會帶來怎樣的變化,就很難說得清了。
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他家囡囡雖然心性沉穩果敢,在大事決斷上并不會婦人之仁,可内心卻是格外善良柔軟,但凡走進她心裏的,她無不是用心守護。就好比對自己與蔚栩,也好比她培養的麾下之人,所以說,蔚池現在是真的擔心。
秦風雖不如蔚池想的深,卻也知道男女之事,若是放在心上了,斷不會願意看到對方身邊有第二人出現。而自家小姐又是格外剛毅果敢的,便是真的心裏有了睿王,大約也不會丢了原則無條件包容,如此,自然不會在秦家一事上輕易讓步。
隻這話涉及到自家小姐是不是賢良淑德,他并不好直接挑破。因而笑道:“将軍放心吧,咱們能想到的,小姐定然也能想到。便是想不到,小姐與睿王還沒成親,若睿王真有什麽二心,大不了咱們出手阻止就是了,總歸不會眼睜睜看着小姐被人欺負。”
“也隻能如此了。”蔚池思忖着點點頭,正欲說話,就見秦風刷的抽出腰間長劍,縱身往大門右側斜飛了過去,銀白的劍光泛着寒芒直插入門框之上,緊接着傳來一聲金屬相擊的脆響,伴随這這聲脆響,秦風整個人已經飛出門外。
蔚池面如寒霜,一時間卻并未動作,直到被長劍擊落的飛镖在他三步開外跌落,這才施施然站了起來,擰眉撿起飛镖道:“回來。”
被撿起的飛镖非常尋常,隻在頂端裹了張紙條,蔚池仔細辨認了一番慢慢解開,這時候秦風已經轉身回來,院中守衛被驚動,很快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見蔚池自己動手,秦風忙上前阻止道:“将軍,讓屬下來。”
蔚池搖了搖頭,“我還沒那麽弱。”說話間,小小一張紙條已經被他展開,他視線在其上快速掠過,少傾後交給秦風道:“讓人别追了,且先看看吧。”
秦風抿了抿唇,看完後眉頭皺得死緊,“将軍,對方這是什麽意思?”他面色凝重,眸中有戾氣劃過,“對方既是說有驚喜送過來,可光天化日之下,卻悄無聲息潛入鎮國将軍府,這不僅要身手了得,還要對府中布局非常熟悉,分明就是個下馬威!”
這點蔚池自然清楚,他重新坐下道:“所以我讓你别追了,對方既然說晚上戌時上門拜訪,不管是下馬威也好,還是故弄玄虛也罷,隻管等着便是。”
秦風點了點頭,“屬下先讓人重新布防。”
蔚池微微颔首,又道:“盯緊東院,斂心院的人手不必撤回。”
秦風知曉輕重,對方來曆不明,是敵是友尚不明确,也不知道具體用意如何,蔚桓最近三五不時就被姜澤召見,便是年節期間也不曾落下,誰知道他會不會狗急跳牆,尋了别的方法派人試探?畢竟,蔚柚方才離開不久,将軍今日又格外提點了幾句。
蔚柚回了東院之後直接去了榮安堂,此時正與陳氏說話。
聽蔚柚道明來意,陳氏略顯渾濁的三角眼中閃過一抹陰毒。她并未第一時間拒絕,而是視線在蔚柚面上停留了一瞬,這才與金桂道:“你去看看都有些什麽,若是得用,我老婆子便留下了,若是不得用,便直接讓柚丫頭拿回去。她姨娘如今不正病着麽?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裏會缺這些個藥材了,可孫姨娘卻是不同……”
她一面說一面打量着蔚柚的神色,見她畢恭畢敬的,幹癟的嘴唇扯出抹笑來,語重心長道:“柚丫頭啊,孫姨娘雖是姨娘,隻能算半個主子,可好歹生養你一場,她如今病着,你怎麽就不爲你姨娘想想呢?這人呐,最是不能忘本,你看祖母說的可是這個道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