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尚未進門,便聽到白貝與鍾弋荀的聲音,隻聽白貝道:“鍾大夫,我哥哥過兩日真的可以下床了?”聽聲音,她像是松了口氣,蔚藍雖不能看到她的面色,卻能聽出她語氣中的釋然。
鍾弋荀的脾氣一如既往的古怪,收針後瞪眼道:“你這丫頭,已經問了老朽好些遍了,怎麽,是年紀輕輕就耳背,還是懷疑老朽的醫術?”
白貝向來快人快語,自跟了蔚藍,因爲身份使然,鮮少被人嗆聲,這會聽了卻是不好回嘴,頓了頓,壓下心頭的不滿,深吸了口氣,才勉強笑道:“哪能呢,我這不是關心則亂麽,鍾大夫大人大量,就不要與我一般見識了吧。”
至于鍾弋荀的醫術到底好不好,白貝很想說,您老若是真的醫術精湛,又何以對小主子身上的毒束手無策?隻她與鍾弋荀打交道的時間也不短了,素來知道他的脾性,也知曉蔚藍收攏他并不容易。
再說鍾弋荀的醫術雖比不得郁圃,卻也是啓泰國首屈一指的,至少比宮裏那些慣愛推三阻四吃閑飯的禦醫要強。再加上他一把年紀了,接下來還要給白條治傷,平日裏又負責着淩雲山莊所有人的日常問診,白貝并不好将這話說出口。
說出來就有些不尊老讓賢,也不識好歹了。且依照鍾弋荀愛記仇的性子,不僅平白給自己招恨,也會讓淩雲山莊的兄弟姐妹們被自己帶累。
鍾弋荀對她這副表情了然于心,但聽她嘴上服軟,覺得自己已然勝了一籌,不由得滿意的撚了撚須,嘚瑟道:“小丫頭知道就好。”人生在世,爲的是什麽?不就是争一口氣,看别人吃癟郁悶自己痛快麽?
鍾弋荀也沒别的愛好,平素就喜歡跟人鬥鬥嘴,占個口頭上的便宜,他話落踱步往一側的案幾行去,口中嘀咕道:“你呀,還是年紀太小了沉不住氣,哪有跟老人家論長短的?我吃過鹽可是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小丫頭還是跟你哥學着些吧。”
“那話怎麽說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信你問問你哥?”他說着抓起狼毫,又搖頭晃腦道:“算了算了,你既已知錯,老朽也不與你分辨了。倒是這藥方,應該換換了,待老朽重新開個方子,你哥哥再吃上兩劑,保管生龍活虎的。”
說着又瞪眼看向白貝,叮囑道:“我與你說,這兩日且先暫時不要進補,那些大補的藥材一概别用,用了對你哥哥可沒好處。”
這不擺明得了便宜還賣乖麽,白貝先将他的話記下,心下暗忖鍾弋荀得寸進尺,咬了咬牙正欲說話,就聽白條已經出聲,“行了,鍾大夫既然說了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了。”
又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聲,含笑間,目光中帶着淡淡的無奈與寵溺。白貝收到視線,這才撇嘴将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重新低下頭給白條處理傷口。
才剛上完藥的傷口看起來紅腫猙獰,蔚藍甫一進門,就見到這幕。她腳下步伐不由頓住,一時間站在門口不曾出聲。
話說,她與白條白貝相處兩年有餘,還從沒見過兄妹二人像如今這樣的相處模式——卻原來爽朗潑辣的白貝也會撒嬌,素來沉穩果決的白條,也會極盡溫柔與寵溺。
雖不過短短幾日,白條就瘦了一圈,面頰上顴骨高聳蒼白羸弱,但誰也無法否認,此時的白條,當真是他們從不曾見過的,也是最真實的。
屋内的三人同時沉默下來,隻聽得到筆尖落在宣紙上的沙沙聲,這氣氛輕松安甯得讓人不忍破壞。可蔚藍與聽濤聽雨三個大活人立在門口,屋内的三人卻不曾發現……
聽濤聽雨不由得下意識看了蔚藍一眼。
鍾弋荀就不說了,白條與白貝都是習武之人,按說門口平白多了三人,二人早就應該發現的,便是白條受傷還沒恢複,警覺性也不應如此之低,可白條與白貝卻愣是一無所覺,可見二人當下的心神到底是有多放松了。
索性白條的床榻正對着門口,從白貝身上收回視線後,微一擡眸,就不期然與蔚藍淡然含笑的眸子對上。他先是怔忡了一瞬,反應過來不由得面色爆紅,手忙腳亂的扯了被子将自己的身體蓋住,掙紮着起身道:“主子怎麽過來了?”
白條的動靜讓白貝手中動作一頓,鍾弋荀也回過頭來。白貝雖與蔚藍見了一面,卻不料她會親自過來。而鍾弋荀自到了卧龍山莊,還隻在蔚藍昏迷時去給她診過脈,白貝草草止住白條的動作,三人同時與蔚藍見禮。
蔚藍怕白條把傷口崩開,忙扶了聽雨聽濤的手步入裏間,擡手止住道:“身體不好就先别動了,也别講究這些虛禮。”
果然,白條這忽然的動作,已經将白貝的動作打亂,才剛包紮了一半的傷口在掙紮之下,又有血漬浸出,且他面上帶着不正常的紅暈,雖有白貝摁住,一隻手仍是半撐着身體。
蔚藍視線觸及到白條包了一半的小腿,這才反應過來他爲何會是如此反應,忙将視線移開,緩步到一旁的矮榻上坐下,又對白貝與鍾弋荀道:“你們且先繼續,其它事情稍後再說。”
三人都知道蔚藍不是講究虛禮的,聞言也不矯情,當下加快了手中的動作。片刻後,鍾弋荀将藥方交給白貝,又與蔚藍診了診脈,這才颔首笑着,心滿意足的領了童兒離開。
不多時,白條身上的傷口也處理好,蔚藍先是招呼白貝坐了,才正色看向白條道:“感覺可還好?”對于白條和白貝的去處,蔚藍心中雖然已經有了成算,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卻擔心白條和白貝多心,并不好一來就直奔主題。
白條聞言點了點頭,面上有些歉然,“屬下慚愧,跟您相比,屬下受的隻是小傷。”他說着看向窗外,又目露擔憂道:“昨夜大雪,外面天寒地凍的,主子若是不放心,打發人過來看看也就罷了,親自過來豈不折煞屬下?”
他說着,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老實說,他并不覺得自己身上的傷有多嚴重。除了右手筋脈盡斷,其它的都是皮肉傷,并未傷及要害,不過是失血過多,再加上驟然受挫,備受打擊之下,他有些無法接受,這才會影響了恢複,又在床上多躺了兩日。
若非如此,他原是該這兩日就能下床走動的。如今見蔚藍親自過來,瞬間就想到蔚藍後背上的一箭,再加上箭頭上喂了毒藥,白條男子漢心裏作祟,不免覺得自己連個小姑娘都不如,頓覺羞愧起來。
蔚藍可不知道他心裏的這些想法,擺手道:“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你們都是我的人,你也是因我才會受傷,我過來看看你,不也在情理之中麽?”
隻她向來不會安慰人,再加上部隊那套言簡意赅的作風,見他精神尚可,幾句話之後已經面色如常,便又寒暄了幾句,直接切入正題道:“如此就好,你先好好養着,其它的事情不用擔心。”
“我今日過來,一來是看看你恢複得如何,二來也是有别的事情要與你們商議。”話落,遂又看向聽濤,示意聽濤将白貝昨日離開之後的事情一一與二人說了。
白貝與白條并不清楚蔚藍關于沼澤地與鹽湖、并尹卓與秦羨淵關系更進一步的推測,待得聽濤将前因後果細細說明,二人面上都浮現出驚怒之色。但當下誰也不曾說話,白貝是一時間沒明白蔚藍的用意,白條雖反應過來,也大略猜到些,卻到底有些拿捏不準。
頓了頓,方才踟蹰道:“主子的意思是……”他眸色深沉,不大确定的看向蔚藍。按理說,他現今重傷,等到痊愈,至少還需要小半個月時間,目前并不能幫蔚藍做什麽,白貝一個人的力量也非常有限。
所以,蔚藍會在傷勢未愈之前來見他們,總不可能是在藍一和隐魂衛都出動以後,還有别的事情吩咐他們去做。别說蔚藍并不是苛刻的主子了,就算是,也要衡量一下他們兄妹二人的能力。
蔚藍也不賣關子,知道白條是聽懂了,微微颔首道:“我懷疑秦羨淵和尹卓并鄧家的牽扯比我們想象中更深。而鄧家盤踞折多山百年,雖有些根基,說到底,卻仍是個沒落家族,且遊離餘四國之外,并不适合肅南王府與鎮國将軍府直接出手。”
“可淩雲門卻是不同。”她說到這,目光在兄妹二人面上停頓了一瞬,挑眉道:“不過,事情到底是否可行,我還想征求下你們的意見,一切以你們的意願爲主。”
“可是屬下這幾日的表現差強人意,讓主子失望了?”蔚藍話落,白條還沒出聲,白貝已經刷的起身,瞬間就紅了眼眶,委屈道:“主子是不想要我與哥哥了?”
若非如此,她與白條何需回折多山?白貝向來聰慧,若說最開始不明白蔚藍的用意,可蔚藍如今已經将話挑明,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可要對付區區一個鄧家,哪裏用得着她與白條回去,且隻他們兄妹二人回去,又能成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