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是蔚藍還是杜文佩,亦或白貝聽濤都清楚,王起是個能屈能伸極識時務的,王家有錢,王起隻需許以重利,定然會有人爲他鞍前馬後。
蔚藍也沒在原地久呆,留下三十人照顧傷兵,便與杜文佩幾個進了林子。此時天邊已經泛起淡淡的魚鱗白,經過一場慘烈厮殺,方圓三裏左右,樹林中皆是處處狼藉,不時能見到血迹與府兵的屍體。
幾人行出受波及範圍後,隊伍再次發生變化,蔚藍與白貝一組,杜文佩則與聽濤聽雨一組。此計一出,杜文佩先時還反對了幾句,但見蔚藍執意如此,倒也不好死扛。
于是最終的結果,便是聽濤與聽雨護着杜文佩一路往西邊的九曲河道而去,而蔚藍則是繼續留在坳谷,等西北商隊的人順利通過。
但眼下杜文佩卻并不清楚蔚藍是想讓聽濤聽雨護送她去牯牛山,當下隻以爲蔚藍是爲了更好的遮掩行蹤,也是爲了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可杜文佩看不透的事情,白貝卻心知肚明,待三人離開之後,她擰眉道:“主子爲何不與杜小姐一起離開?您留下來可是爲了去找尹尚?”
蔚藍點頭,淡淡道:“我現在與阿佩一起離開也無濟于事。”
這點白貝也清楚,“可尹尚既然能帶人悄無聲息的進入坳谷,還來了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且隻帶了十來個人,很明顯是沖着您來的,這樣太冒險了。”
十來個人,總不可能主要目的是糧草。要知道,聽濤與聽雨一走,白條已經去接應六子,蔚藍身邊可就隻留下她一個人了,高手過招,勝敗往往隻在瞬息之間,而方才出現的黑衣人,身手全都不弱,甚至比姜澤手下的皇室暗衛更勝一籌。
“冒險也得去做。”蔚藍搖了搖頭,轉過身挑眉看她,“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也知道尹尚是沖着我來的,他既是在兩國開戰前冒險潛入西北,又如何甘心空手而歸?”她說着從袖中拿出刹雪,翻轉着在白貝面前晃了晃,“敢情你是把這個忘了?”
“與其說尹尚潛入啓泰的目的是爲了糧草,又或者是爲了我與阿佩,不如說是爲了刹雪更加準确些。他确實是想要這批糧草,也确實想控制我與阿佩,但他更想得到刹雪。
所以,無論我走與不走,尹尚都不會輕易收手。我知你不贊同我讓聽濤聽雨送走阿佩,但你也清楚,阿佩與你我的實力懸殊巨大。如今尹尚是還沒被逼到絕路上,所以行事不慌不忙,但等他久尋不到我與阿佩的蹤影,定然會放手一搏。”
白貝皺了皺眉,“主子的意思是?”
“尹尚如今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你覺得,他真的會隻帶十來個人就潛入啓泰?這也未免太過兒戲了。”搖搖頭苦笑,這點蔚藍也是在見過王起之後才想起的,“兩年前尹尚進京,身邊之所以沒有多的人手,是因爲他一直龜縮在大夏皇城,又才在梅朵雪山與沙棘縣受過重創,但如今卻是不同。
達瓦城雖不是尹卓的封地,但卻爲他提供了足夠的空間與便利,他本就心思深沉,從不曾放棄過問鼎九五,又如何會不想着增加自己的籌碼?就連你家小姐我都能想着依靠淩雲山行事,又何況是尹尚?”
她說到這微頓,目光凝視着影影綽綽的山谷,幽幽道:“若是我沒料錯的話,暗處應該還有人接應,如今不過是還沒暴露出來罷了。倘若我真的與阿佩走了,尹尚不但不會收手,還很可能将怒氣全都撒在西北商隊頭上。”
西北商隊雖然也強,與尹尚手下的人相比,卻完全不夠看的,到時候尹尚隻下令不管不顧的屠殺,這又怎麽算?西北商隊的人本就是老兵組成,他們已經經曆無數次九死一生,蔚藍并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那主子留下來豈不更加危險?”白貝心下一個咯噔,猶疑道:“若主子顧慮糧草之事,有朱爺的人在,倒也不必太過擔心。反倒是主子,倘若真如主子所猜測般,隻你我二人留下,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這卻是未必了。”蔚藍回頭,沖白貝招了招手,等她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揚眉笑道:“能殺一個殺一個,能殺一雙是一雙,總之與他們慢慢磨,不多時六子和白條就應該到了,你可明白?”
尹尚早就下山,蔚藍思忖着,他身邊的人雖然身手也不弱,但如今天色漸亮,山谷中并無什麽遮蔽之物,未免朱定滔的人群起而攻之,總會小心行蹤。
在山谷中尋不到人,尹尚定然會讓人順着懸崖的方向慢慢尋找,到時候人手自然分散,這便是她與白貝的機會了。
這是要陰對方了?白貝挑了挑眉,這個方法倒是不錯,她面上露出笑容,“那就這麽辦吧,主子去哪兒我去哪兒。”
蔚藍颔首,當下便與白貝往山下而去。
尹尚也确實是這樣安排的。他與玉樹雖是趕在了朱定滔之前到達山谷,但卻搜尋了一圈無果,等餘下的人全部趕到後,當即便将人全部打散,徑直往蔚藍與杜文佩跳崖的方向尋找。
懸崖上陡峭難行,雖是比山谷中的遮蔽之物更多,但也多不了多少,大部分地方還是光秃秃的。所以懸崖上到底有沒有人,可說是一目了然。
在這樣的情況下,尹尚一面傳信讓其餘的人沿着坳谷兩端尋找,一面将搜尋的方向往山上延展,而蔚藍與白貝之所以決定下山,一則是張敬德與朱定滔在塢城山那邊,二則是因爲羅易正追擊這些黑衣人,蔚藍打算先讓白貝與羅易傳信,再露露臉引人上鈎。
至于張敬德與朱定滔兩個個,隻要羅易将消息傳到,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配合;到時候隻需繞過那些傷兵即可。
待與羅易接頭之後,羅易往方才打鬥的地方收縮人手,蔚藍與白貝則是先是到山谷中轉了一圈,待察覺到有人跟上,再調轉方向假意力有不逮的往麻城疾走,倏而又往斜上方進入山林。
尹尚的人雖是對蔚藍有所防備,卻覺得杜文佩的身手一般,二人又都是閨中女子,再加上先時跳崖很可能已經受傷,便也沒太放在心上。于是這輕敵的後果,最直接的反應,便是半刻鍾後,山林中就已經有人開始悄無聲息的殒命。
蔚藍可算是拼勁了全力與白貝在樹林中穿梭,二人搭配得當,往往是選定了地方,由白貝正面迎敵,蔚藍則從後方偷襲,直接在對方沒反應過來之前将人抹了脖子,又或白貝牽制着對方,對方根本就無暇分神時,蔚藍直接用三菱刺從人後腰上轉上兩圈。
被刺中後腰,便是不死,當下也會失去戰鬥能力,輕些的蔚藍再補上兩刀,重些的會直接癱瘓,再加上得不到及時救援,最終還是會死,蔚藍便不予理會。
如此一來,等尹尚發現不對的時候,他最初帶來的人已經接連三個失去消息,尹尚氣得咬牙,當即順着痕迹追了上來,但有羅易從旁幹擾,而尹尚暫時不想消耗多餘的人手與衆多将士杠上,遇到人多的時候隻能避走。
等張敬德與朱定滔處理好塢城山下的事情趕過來時,尹尚已經被蔚藍和白貝帶着在林子裏轉了半天,尹尚氣得跳腳,竟是直接将安排到坳谷兩端的,也全都叫了回來。
坳谷這邊殺得熱火朝天,上京城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色漸亮的時候,上京城西城門疾馳而來兩匹快馬,馬上之人一襲墨色鬥篷,将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守城的士兵原是想好好盤問一二,卻見來人直接亮出一塊烏黑的木質令牌,還不等人看清令牌出處,便跟一陣風似的刮過。
“站住!”當下便有人拔刀喝道:“行動如此鬼祟,莫不是宵小之人!”這些日子他們可是接了命令要嚴防死守的,如今便是宵禁已過,卻也容不得有人渾水摸魚。
孰料他話落,兩人卻是誰也不曾回頭,反倒是他旁邊的人,立時擡手壓下了他手中的配刀,皺眉道:“追什麽追,是翡翠島的。”至于到底是不是翡翠島的,他隻看了個大概,并不十分清楚。
但他駐守城門并非一日兩日了,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且不提對方身上的氣息強勢且霸道,隻胯下的馬兒,就是日行千裏的良駒,看着像是汗血寶馬。
這上京城高官權貴多如牛毛,一個磚頭砸下去,十個人裏面有八個是出身有來曆的,區區城門守衛,又惹得起幾個?他們确實需要按命令行事,但若非必要,卻不必大動幹戈惹禍上身,别到時好處沒撈到,徒惹一身麻煩。
最先說話的那人愣了愣,“翡翠島?”
翡翠島是江湖勢力,距離上京何止千裏之遙,對方向來不沾半點朝堂是非,眼下上京城正值風聲鶴唳,翡翠島的人又如何會毫不避嫌?
他扭頭,眸中是赤裸裸的懷疑,旁邊那人卻是毫不含糊,“是翡翠島。”他說着意味深長的打量了對方一眼,将對方眼中的貪婪看得清楚,隻微微勾唇道:“你我不過守兵,還是悠着些吧。”他沒把話說的太難聽,但卻足夠讓人聽得明白。
無論方才經過的是不是翡翠島的人,都沒有他們置喙的餘地。若是,現下已經過了宵禁,他們有什麽理由去攔?若不是,對方敢堂而皇之的走城門經過,要碾死他們還不容易?
所以,無論是與不是,他們都招惹不起。
上好一個升官發财的機會就這樣被破壞了,當先那人心下有些不甘,但看了眼前方卻毫無辦法,因爲隻這短暫的功夫,那兩匹快馬已經跑得不見蹤影,旁邊亦有議論聲出來,大抵是說他眼皮子淺又不自量力,别貿然行事,反倒連累大家等等。
那人憋着一口氣收刀入鞘,扭過頭狠狠瞪了幾人一眼,嘀嘀咕咕道:“貪生怕死!”
旁邊幾人切了一聲,對他的話不以爲意,說什麽貪生怕死,要是不貪生怕死,誰會來守城門?殊不知守城門在衆多兵種中,是最輕省又油水最豐厚的活!
但當下卻無人與他辯駁,因爲進出城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曦和院中,蔚池已經起身,正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出神,秦風進來禀報道:“将軍,睿王已經離京。”他說着擡眸看了蔚池一眼,心中直犯嘀咕,這是親生的啊,怎麽就連睿王都出動了,将軍卻是無動于衷呢?
蔚池回頭看了他一眼,面上浮現出笑意,“這就好,年輕人嘛,總要經曆磨難才好。”尤其是同甘共苦相互扶持,這樣的磨難不僅讓人成長,亦可考驗兩人的感情,成爲二人婚後生活的基石。
這算是解釋了他不動如山的原因,但秦風卻并不放心,“将軍就不怕出個萬一?”就連他都提心吊膽,“尹尚已經進入麻城,想來小姐此時應該已經遇到,可韓棟幾人卻還在路上。”若非如此,睿王也不會昨晚在宮宴上提早離席,又急吼吼的離京了。
蔚池擺了擺手,“且看着吧。”藍一藍二等人的動向,秦風等人不清楚,但他卻清楚。他家閨女并非莽撞之人,想來是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但蔚池卻是不知,蔚藍會親赴坳谷,若是知曉,蔚池估計比姜衍還急。
秦風見此也不多說,倒是又提起另外一茬,“如今睿王已經離京,那秦老太君幾人,咱們是不是要留意些?”
蔚池聞言皺了皺眉,點頭道:“稍微留意些即可,睿王既是放心離京,想必已經安排妥當,隻秦甯馨,需得好好看着。”
秦風點頭,“屬下明白了。”幾日前,秦甯馨與蘇府傳遞消息的前因後果,就已經擺在了蔚池的案頭上。至于曹芳霖與李洪幾人的動作,将軍既是不曾阻止,大約是想要旁觀的意思,畢竟,想要抵擋北戎,短時間内,隻能看北征軍的了。
二人商定,秦風原是想要退下的,走到門口卻是又折了回來,似是有些不好開口般,支支吾吾道:“将軍,老夫人送來的那兩個如何處置?這兩位進府不過一日,已經三番兩次往曦和院送湯水點心了。”
謝琳的想法雖然異想天開,卻架不住陳氏與孔氏心中意動。但啓泰舊俗,臘月與正月素來不興嫁娶這套,陳氏倒也不好開口讓蔚池續弦。
可這機會實在難得,又有謝琳做靠山,眼見西院像是氣數将盡的樣子,婆媳二人出宮後當即便開始着手,陳氏是立時精神大好,樂呵呵的從陳氏族中選了個适齡姑娘送到西院。
孔氏不甘示弱,同樣選了探花府的二姑娘孔欣蘭送過來,之後便是一番拳拳關愛之心,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隻道這大年下的,蔚池因爲蔚藍的郁郁傷懷,如今府中沒有女眷,正好讓兩位姑娘過來照顧一二。
兩位姑娘都是家中庶女,原本蔚池想要推脫輕而易舉,但未免此番拒了之後,謝琳再行施壓,陳氏和孔氏會繼續作妖,便勉強将人收下,把人關在距離曦和院最遠的荷塘院。
這院子原先是郁圃在住,後來郁圃回來姜衍身邊,便也空置下來。聽得秦風說起這茬,蔚池心裏一陣膈應,陳氏娘家侄孫女也就罷了,孔欣蘭算是怎麽回事?想到兩家的關系與輩分,蔚池就膈應的慌,沒好氣道:“關着吧,别讓人四處亂竄。”
他當然也能悄無聲息的将人弄死,但如此未免大動幹戈,“倒是孔欣蘭,你讓人試試。”畢竟是孔家人,孔府與鎮國将軍府本就不對付,孔志高又向來愛惜羽毛,此番會同意孔氏這個馊主意,很可能是有别的算盤。
秦風心知其中厲害,聞言應了聲,轉身出去的時候往東院的方向看了眼,心頭覺得比蔚池更加膈應——蓋因陳孔兩家的姑娘,皆是長了張狐狸精的臉,又慣愛以柔弱姿态示人,但本質上卻是滾刀肉。
他抄着手想了想,思忖着是不是從胡良手中調撥幾個女子回來看守二人才對,也免得對方一副哭哭啼啼弱不禁風的姿态,鬧将起來打不得也罵不得,讓兄弟們急的隻能幹瞪眼。
這邊姜衍與粟米一路風馳電掣,小半個時辰後已經到達柳園鎮。
粟米稍微落後了幾步,見姜衍一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到麻城的架勢,忍不住出聲道:“爺,主母應當無事。”所以您不用跑的這樣快,他們是私自離京,路上不可能去驿站更換馬匹,這馬兒現在看着無恙,跑久了也是會力有不逮的。
但姜衍既然決定提前離京,還是僅憑着直覺,又如何會聽從粟米的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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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部分沒來得及改錯别字,晚上會修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