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已經懷孕六個月,聽了姜沐的話,她笑了笑,拉起姜沐的手放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末了柔聲道:“妾身與王爺夫妻多年,王爺還能不了解妾身?事情總分個輕重緩急,别的事情自是沒有咱們的孩子重要。”
說到這她微頓,看向碧藍的天空幽幽道:“外面的事情,妾身能幫到王爺的委實有限,但府中的事情,妾身卻是心中有數,王爺且不必擔心,隻管做好手頭的事情便是。”
“嗯。”姜沐輕嗯了聲,感受着手下的圓潤弧度,面上也露出笑容。
至于程氏所說的别的,他自是清楚指的到底是什麽。便是他們如今确實沒有别的心思,但防範于未然卻很有必要,别的且不必說,至少南疆的動靜,要好好留意下。
世人隻道南疆攝政王性子邪肆不羁,平日裏貪花好色,尤其喜歡與美嬌娥滾做堆,實際上并無什麽值得忌憚的,但他卻清楚,若趙玺當真這麽無害,也不至于将南疆小皇帝和段家壓制的死死的,讓段太後至今無法撼動分毫了。
午後的時光極爲難得,夫妻二人相擁一隅,時光總是溫馨靜好。但遠在千裏之外的北戎,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北戎位于極北,冬季尤爲寒冷,比之西海郡與大夏,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臨近年關,整個北戎京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安甯的氣氛之中,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北戎皇庭也處處都挂上了紅燈籠,白的雪,紅的燈籠,極緻的色彩對比,在寒風呼嘯的午後,竟是顯現出幾分繁華之色來。
拓跋珏一身朱紅龍袍,外罩黑色大氅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在他左右,跟着的分别是北戎丞相衛子術與皇城駐軍統領林笃,其後是十來個侍衛。
三人正說着話,半空中忽的響起鷹枭的鳴叫聲,拓跋珏先是打了個響哨,旋即一隻胳膊曲起擡平,緊跟着一道黑影直接俯沖而下,卷着寒風穩穩停在拓跋珏的手臂上。
他從鷹枭腿上的竹管中取出一卷紙條,鷹枭歪着腦袋打量了他一瞬,在拓跋珏再次擡手的時候撲棱着翅膀快速飛走。
“這消息來的倒很是時候。”拓跋珏看完後朗笑了兩聲,直接将紙條遞給衛子術,“孔家果然沒讓朕失望。”這字條從啓泰上京傳到北戎的,傳信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探花府孔志高。
“恭喜皇上。”衛子術看過之後直接将紙條交給林笃,淡笑道:“皇上待孔家不薄,爲皇上分憂,本就是孔家分内之事。”
拓跋珏聽了沒做聲,徑直将視線移向林笃,林笃面上同樣露出笑臉,“恭喜皇上,這消息對皇上來說,确實是天大的喜事,也不枉皇上苦心籌謀。”
拓跋珏負手點了點頭,面上笑意更甚,“看來謝林母子這是等不及了,竟會直接沖蔚池長女下手。”
“皇上料事如神。”衛子術搖頭輕笑,幾分了然幾分欽佩,轉而道:“不過,謝琳母子此番失手,顯然是準備不足。據聞蔚池對其長女疼愛有加,想必還有後手,而蔚大小姐,也絕非如消息所說般,已經葬身狼腹。”
“子術這是在消遣朕?這主意可是有你一半功勞的。”從孔志高身上下手,是拓跋珏兩年前出發去啓泰之前,與衛子術一起商定的,如今見衛子術不居功不自傲,拓跋珏心中更加滿意,但他嘴上卻是不曾多說,而是頓了頓望向林笃道:“子術說的不無道理,阿笃,你曾見過蔚大小姐與蔚池,你來說說看,接下來該當如何。”
孔志高傳信說蔚藍已經葬身狼腹,拓跋珏自然是不信的,蔚池對一雙兒女到底有多看重,他雖然不曾親眼所見,但通過這兩年收到的傳信,想也能想到。
若非如此,蔚藍姐弟也不會在三國盛宴結束後不久,就以爲母守孝的名義去了淩雲寺,這讓謝琳母子就算想要從兩人身上下手都找不到機會,在中原孝大于天,謝琳母子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讓蔚藍姐弟爲母親守孝。
而當初随拓跋珏一同去啓泰上京的是林笃,林笃見過二人,因此,對蔚池與蔚藍姐弟應該更加了解才對。
林笃愣了愣,思量片刻道:“皇上,蔚藍姐弟是否已死,其實并不重要。”
拓跋珏與衛子術同時看向他,隻聽他侃侃道:“無論這姐弟二人是否已死,謝琳母子既然已經出手,而姜衍又決定離京,蔚藍姐弟總歸還是個死。”
“阿笃此話何解?”拓跋珏面上好整以暇。
這是要考驗他呢,林笃輕輕揚眉,“皇上,蔚池确實疼愛一雙兒女,而蔚大小姐看樣子也不是個簡單的,兩年前,屬下就不曾看透她,如今兩年已過,想必蔚大小姐成長的更多,但有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謝琳與姜澤已經出手。
這母子二人的手段向來粗暴簡單,甚至是一條道走到黑,若是蔚藍姐弟沒死的話,他們隻會将這事坐實,想辦法直接将蔚藍姐弟殺了。至于殺了二人的後果,根本就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因爲無論是蔚池還是姜衍,都是他們亟待解決的,而蔚藍姐弟隻是突破口。
孔志高信中所言雖然有限,還沒提及謝琳母子的後續動作,蔚池與姜衍也還沒反應,但績溪郡糧草的事情,卻是咱們事前就知情的,若是屬下料想無錯,謝琳與姜澤接下來的重心,應該會放在這批糧草上,畢竟,此事涉及到尹尚與尹卓,前些日子臨縣不是有消息傳出,說尹尚曾親自上門拜訪尹卓嗎?
謝琳母子已經在蔚藍身上失手,且不曾激起蔚池與姜衍的反心,又或者說,沒激得蔚池與姜衍當即翻臉,他們能做的,也隻能是确保尹尚這邊的計劃能順利進行了,而要确保尹尚不會臨時反悔,當務之急,是必須要确定糧草送達,所以,咱們接下來,倒是可以将蔚藍的事情放到一邊,轉而盯着糧草。”
拓跋珏與衛子術聽完後相視而笑,拓跋珏繼續道:“那麽,阿笃有何想法?”
林笃迎上拓跋珏的視線,笑了笑道:“皇上,在此次結盟之前,姜澤曾戲耍了尹尚一回,他與尹尚之間,本就不存在信任,咱們不如趁此機會,直接将這糧草截下,把姜澤再次戲耍尹尚的事情坐實,如此,就算尹尚心思再是深沉,隻怕也會沉不住氣。而大夏對啓泰觊觎之心已久,尹卓與蔚池有仇,這二人在得知消息後,想也知道後果。”
拓跋珏沉吟了一瞬并未吭聲,片刻後才道:“你是想直接截下糧草,加深姜澤與尹尚的矛盾,順便再尹尚與尹卓之間也埋些禍患?想法倒是很好,但西海郡是蔚家軍的地盤,劉天和已經将糧草交到西北商隊手上,西北商隊背靠西北镖局,而西北镖局背後到底是誰,咱們并不知情,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截下糧草,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風險是有,但總比讓糧草直接落入尹卓手中要好吧。”林笃皺了皺眉,“屬下私以爲,這糧草最後是否能運回北戎并不打緊,最關鍵的是,不能讓其落入尹卓手中。”
“阿笃說的原本在理。可微臣覺得,便是讓糧草落入尹卓手中,也未嘗不可。”衛子術沉默良久,終于思忖着出聲。
拓跋珏往前走了幾步,分别看向二人,最後将視線定在衛子術身上,了然道:“子術有何想法不妨直說。”
林笃并不因衛子術的話而生氣,誰都知道衛子術是個鬼才,不僅而立之年便已身居高位,也是拓跋珏極爲信重的人;他雖是拓跋珏身邊的第一人,卻畢竟年輕,比之衛子術,差的不僅是官階,還有見識與計謀。而拓跋珏爲人剛毅果斷眼睛裏揉不得沙子,最爲忌諱的就是同僚不和。
衛子術看了眼二人的神色,這才看向遠處熙熙攘攘的長街,緩緩開口道:“一來,這十五萬石糧草确實不少,但卻還沒到咱們铤而走險的地步。皇上等謝琳母子出手,已經等了兩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時日,以免打草驚蛇,在大戰前引起謝琳母子或是曹奎的警覺。
二來麽,我北戎雖算不得富庶,但自皇上登基之後,勵精圖治幾年,已經比先皇在時好了許多,這十五萬糧食,對咱們來說可有可無。
但于尹尚尹卓卻是不同,尹卓之所以會忍氣吞聲多年不曾找蔚池報仇,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爲糧草不繼,他此次會冒着被洪武帝責罰的風險答應尹尚,很大部分原因是有這十五萬事糧草做支撐。
倘若這批糧草半路出了岔子,最後沒送到尹卓手中,依照他的性子,很可能會臨時變卦。與其咱們插手,不如等蔚池與姜衍直接出手,如此,尹卓得知事情真相後,目标隻會沖着蔚池與姜衍而去,結果無外乎兩種,要麽他繼續忍,要麽直接開打,但無論哪一種,對咱們都隻有好處。
再有就是,蔚池與姜衍還沒動手。這二人誰都不是省油的燈,相信咱們能收到的消息,他們定然也能收到,既然收到,又如何會眼睜睜看着糧草落入尹卓手中?且蔚藍如今已然不知蹤迹,沒準這最大的變數,還在蔚藍身上……”
衛子術雖然不怎麽了解蔚藍,但卻了解蔚池與姜衍。且不說鎮國将軍府曆來都是忠臣良将,姜衍又是啓泰睿王,這二人無論是誰,都無法容忍姜澤的賣國行爲;單這件事情的劍鋒所指,蔚池與姜衍就絕不會坐以待斃。
這點拓跋珏也想到了,但他沒第一時間說出來,倒是林笃拍了拍腦袋,懊惱道:“丞相說的對,屬下怎麽把這點忘了,沒準蔚藍的下落,正是蔚池與姜衍一同商議的結果,反過來說,這批糧草很可能已經被盯上了也不一定,所以咱們現在并不适合出手。”
拓跋珏終于滿意的笑了笑,“能想通就好。謝琳母子想要達成所願阻礙良多,如今正是兩方人馬各憑本事的關鍵時期,咱們确實不宜出手。”一動不如一靜,他說罷看向林笃,鄭重道:“阿笃别忘了,除了蔚池與姜衍,還有肅南王府,姜沐、甚至是南疆都還沒有動靜。近段日子,咱們隻需盡力拿下鹿城即可,其餘的則不必多管。”
“皇上所言甚是,咱們如今要做的,便隻有一個等字了。無論這批糧草最後到底如何,尹尚與尹卓與蔚池姜衍對上已是定局,謝琳母子一心撲在蔚池與姜衍身上,等蕭關戰事打響,能放在鹿城的精力也就不多了。而鹿城位于啓泰最北,便是到時候謝琳與姜澤意識到不對,想要分兵鹿城也來不及。且無論是蔚家軍,騰龍軍還是神行軍,與曹奎本就都不對付,若計劃順利進行,鹿城最終定然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拓跋珏面上笑意愈濃,林笃眼中閃動着興奮的光彩,“丞相所言極是。”話落他轉向拓跋珏,單膝跪地道:“皇上,屬下請命前往鐵騎軍,定然要殺曹奎那老小子一個落花流水!”
“起來吧。”拓跋珏笑着擺了擺手,“朕還有别的事情安排你,鐵騎軍你便不必去了,你卻了,呼延長青那老家夥該以爲朕是放心不過他,讓你過去搶兵權了。”
北戎的鐵騎軍是北戎最中堅的一道力量,與尹卓手中的骠騎營,幾乎有着相同的意義——都是因啓泰而存在的。
如今正屯兵于北戎以北的赤峰嶺,距離鹿城不過百十裏的距離,守将正是呼延長青。呼延長青是老北戎帝提拔起來的,能在拓跋珏即位後穩如泰山,能力自然不弱,也是個能征善戰又圓滑的。
北戎人本就好戰,北戎土地雖比大夏好上些許,但因氣候問題,曆代北戎帝王同樣沒放棄過想要入主中原的心思,呼延長青老練圓滑,自然知道拓跋珏的心思。拓跋局手下将領有限,也沒打算趕盡殺絕,所以,讓林笃前往鐵騎軍,卻是不必了。
林笃愣了愣,“那屬下該做些什麽?”總不可能讓他閑賦在京都哪兒都不去吧。
衛子術見此好整以暇,拓跋珏笑了笑,将手中的字條震碎道:“且先等着,若朕所料不錯,孔志高很快會再傳信過來,到時候定然少不了你的事做。”
林笃點點頭應下,面上已經恢複笑意,拓跋珏再次看向衛子術道:“子術,你明日便出發去赤峰嶺,朕會下旨命你爲監軍,呼延長青雖是老而彌堅,但爲人上頗有些剛愎自用,鐵騎軍,朕便交予你了。”
這其中的期許與信賴是個人都聽的出來,衛子術抱拳,寬大的衣袍将他襯得飄然若仙,“皇上放心,微臣自當竭盡全力,定不負皇上所望。”
“嗯。”拓跋珏點了點頭,邁步往皇宮走去,一面道:“走吧,糧草的事情就交給阿笃負責了。”
若按正常程序,這糧草之事應該是要交給兵部來辦的,但此事除了涉及到兵部,也關系到戶部,兩部之間協調合作效率向來慢得出奇,可眼看着戰事迫在眉睫,拓跋珏耽誤不起。
林笃應下,君臣三人心情一時大好,緩步下了城牆。
謝琳與姜澤苦心算計,消息傳出後,與之相關的人卻是心思各異,決定隔岸觀火的正冷眼旁觀,決定螳螂捕蟬的正蠢蠢欲動,決定渾水摸魚的則是出摩拳擦掌,總歸各人有各人的盤算。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謝琳與姜澤,卻是已經焦頭爛額。
在得知蔚藍可能活着的消息後,謝琳本就大受刺激,好不容易才撫平瀕臨狂躁的情緒,孰料更壞的消息還等在後面,劉天和将糧草交給西北商隊押送,而西北商隊很可能與鎮國将軍府有關的消息,對謝琳來說無疑是會心一擊。
姜澤派往延禧宮傳信的小太監戰戰兢兢跪在謝琳面前,一張臉已經變成土色,額角上茶葉渣子渾着血水蜿蜒而下,小太監身體發抖,連頭都不敢擡。
“西北商隊到底是誰的,你給哀家再說一遍!”謝琳面目猙獰,小太監臉上的血污讓她稍微清醒了些,但這卻并不能消滅她心中的怒火,“皇上呢!”
姜澤既然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卻不敢來見她,明顯就是心虛,很可能是還沒有對策!這又如何能讓她不氣,她苦心孤詣的謀算,卻一招不慎全都會在姜澤手裏,這個人即便是她兒子,也難讓她消了心頭之火!
如此想着,她抓起桌案上的點心盤子又砸了過去,“死奴才,你啞巴了,還不趕緊給哀家說清楚!”
小太監眼見一物又朝自己飛了過來,忙五體投地的趴下,哆哆嗦嗦道:“回,回太後娘娘,皇上在禦書房,正召見孔大人父子,讓,讓太後娘娘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