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人,甚至從小就不知道父母親人是誰,甚至連姓氏都沒有,自從有記憶開始,她們就一直沿街乞讨,飽受欺淩與白眼,活得連狗都不如,所以,這種類似家人般被看重關懷的感覺,真的彌足珍貴。
于是,幾人相視一笑,瞬間就更加堅定了要把事情做好的決心。
蔚藍心中有數,這些人都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除了鄖陽與鄒宇,甚至連蔚家軍的退役将士在她們身上同樣花了不少心思,後世的作訓方法與時下的暗衛訓練、并軍隊斥候相結合的培養方式,這些姑娘實力再差,又能差得到哪裏去?
若硬要說短闆,唯一缺乏的,大約也不過是實踐與磨砺。
蔚藍絲毫不懷疑,假以時日,面前的這些姑娘,成就絕不會亞于隐魂衛——她們雖不如男子有先天優勢,但女性天生柔弱這一特性,會成爲她們最好的保護色。
她們會是出色的斥候,最出色的将士,無論是團隊還是個人,無論處在任何位置,都能獨當一面。
藍一幾人信心十足,蔚藍也沒客氣,直接從淩雲山莊子上選出了一百人,将隊伍分成兩組,每組五十人,一組由藍一帶隊,一組由藍二帶隊,分别從淩雲山切入,一隊往西前往麻城,一隊由北前往鹿城。
“可是記清楚了?”蔚藍點着地圖問幾人。
“屬下記清楚了,不過,姑娘,咱們去了以後,具體要做什麽?”總不可能是單純考驗她們的野外行軍能力吧,幾人将視線從地圖上收回,目光灼灼的看向蔚藍。
她們是蔚藍救的,辛苦訓練了兩年,所想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幫上蔚藍,眼下的局勢她們心中有數,好不容易才逮到這個機會,自然是希望能大幹一場。
幾人的表情雖然不甚明顯,但蔚藍還是看的分明,她嘴角微抽,幾乎以爲自己培養的全是漢子,但實際上,她真的培養了一群女漢子,隻不過蔚藍自己沒這種覺悟罷了。
擡手讓幾人坐下,蔚藍正色道:“都先别急,此行一共兩個任務,我要你們輕裝上陣,所有的行動都在不曝露身份的前提下進行。”
“姑娘您說!”幾人摩拳擦掌,有任務啊,有任務就好,她們自從到了上京城,訓練得不如在淩雲山狠,一段日子下來,感覺自己身上都快長毛了。
蔚藍扶了扶額,輕聲道:“任務一,是将通往麻城與鹿城兩地的山勢地形繪出來标注清楚,這地圖日後還會有用,所以容不得半點馬虎。任務二,分别潛入兩府府城,将現任郡守與朝中官員并當地駐軍的勢力網梳理出來,将消息傳給鄒宇。”
幾人點點頭,表示清楚了,“還有嗎?”兩個任務好像都不怎麽難,幾人松了口氣,但同時又隐隐有些失望,她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是因爲貪官污吏或是戰争才家破人亡的,還以爲會是去執行暗殺或者破壞一類的任務呢,沒想到是這樣。
蔚藍如何不知幾人心中所想,敲了敲藍一藍二的頭,正色道:“以往訓練的時候我怎麽說的?别輕敵别輕敵,這兩個任務都不簡單。”
幾人有些委屈,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姑娘您說。”
“邊關的動靜,想必你們已經清楚了?”蔚藍掃了幾人一眼,從新将視線固定在地圖上,“大夏與北戎蠢蠢欲動,這兩條線路平日裏幾乎無人走動,若是你們能安全到達兩府,且選出最便捷安全的通行線路,那便是大功一件。”
至于這兩條路,日後會有什麽用途,蔚藍沒明說,但幾人都不笨,一聽就明白了。
按照鎮國将軍府與皇室如今的對立狀态,再加上睿王府,兩方遲早會有殊死一戰,這兩條路雖然難行,但蔚藍早就說過,所有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隻要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
她們别的沒法做到,但勘測出這兩條線,開辟出最安全最隐蔽又可靠的卻不是問題。
這兩條路眼下大概還用不到,但遠的不說,隻将軍如今還要留在上京城,等上京城實在呆不下去,兩條路任選其一,皆能作爲撤退通道。再說遠點,等謝太後與皇上開始動兵,若是通過這兩條路行軍,完全可以出其不意!
幾人面上立馬揚起笑意,忙不疊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姑娘您繼續說!”
蔚藍頓了頓,思忖道:“進入兩城完成任務之後,藍一這對繼續留在鹿城待命,藍二這隊收尾後直接前往蕭關,可是清楚了?”
說的這麽明白,怎麽會不清楚,“但是,爲什麽屬下這隊要繼續留在鹿城?”藍一不解,細長精神的眉眼滿是狐疑,她也很想跟蔚藍在一起啊!
蔚藍看了她一眼,頓了頓才道:“你知道西海郡是誰的地盤吧?”
“自然。”藍一點點頭。
“西海郡是咱們自己的地盤,再加上睿王過些日子就藩,對麻城的監控自然相對容易,但對鹿城則不然。我之所以讓你繼續留在鹿城待命,一則是不清楚你們此行是否會遇到困難,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而北戎接下來的動作,也是難以預料。”
“若是順利到達鹿城,并且能将鹿城郡守周遭的勢力全都摸清,等拓跋珏與北征軍打起來,便可進行下一步動作。”
藍一來了精神,看了眼含豔羨的藍二,有些不确定道:“姑娘是說,還能去北戎?”
蔚藍點點頭,“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你們能順利完成前面的任務,且沒有大的損傷的基礎上。”說到這她稍微停了下,認真對藍一道:“藍一,我雖然相信你們,但意外總是無處不在,相對于收到更多消息,我更在意你們的安全,你可明白?”
所以,若是前面的計劃失敗了,她們就要灰溜溜的先趕到蕭關了?藍一握了握拳,“屬下明白了。”這是信任與關懷沉甸甸的,藍一褪去面上的雀躍,面上神色越發鄭重。
蔚藍笑了笑,看向幾人道:“不過,也不必太過緊張,西北镖局在麻城與鹿城均有分号,若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到當地镖局求救。”
而在此之前,他會與季星雲和周旺财打好招呼。
幾人點點頭,蔚藍将事情全部說好,又讓藍一自己繪制了一份鹿城的地圖,并确定好出發時間,這才讓幾人退下。
書房中暫時安靜下來,蔚藍看着面前的堪輿圖陷入沉思。
讓藍一她們走這兩條線,這是她很久以前就計劃好的,隻那時候,将時間定在了明年夏天。不想計劃沒有變化快,在她離開上京城之前,若是不将藍一她們安頓好,時間長了唯恐荒廢。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們提前熱熱身,雖然稍微有些冒險,但對于經過兩年特訓,又原就生活經驗豐富的姑娘們來說,實際上這任務難度并不算大。
若非要說難度,應該也是來自雪山的。
大自然神鬼莫測,最近又一直都在下雪,無論往西還是往北,皆是叢山峻嶺,山上積雪到底有多厚,到底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風險,這是誰也說不好的。
但除此之外,她并不能想到其它更好的辦法了。好在攀岩與野外生存,她已經傾囊相授,應該沒什麽問題才是。
曦和院這邊,謝琳與姜澤派來的太醫走後,蔚池便讓秦風推着自己去了梧桐院,将蔚家軍的兵符交到了蔚藍手中。
蔚藍接過的時候有些發懵,半晌才詫異道:“爹爹,要不您還是自己拿着?萬一我弄丢了,或是被人搶了呢?”寒鐵築成的虎符黑不溜秋的,隻是小小的一塊,看起來其貌不揚,如今正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她隻需要稍微蜷起手指,就能全部握住。
可就是這樣的死物,百年來卻備受觊觎,誰都想要,誰都想要分一杯羹,衍生出無數陰謀,爲它而死的人不計其數,它象征着權利與欲望,也寄予着希望與安穩,這虎符圓潤沁涼,分量并不重,但蔚藍卻分明覺得燙手和沉重。
便是她早就想過有一天會穿上铠甲征戰沙場,卻從沒想過要手握兵符。它是死物,但又不僅僅是死物,它關系到鎮國将軍府的前程,也關系到三十萬蔚家軍的歸屬,根本就容不得半點馬虎,又哪裏是那麽輕松的?
蔚池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搖頭道:“拿着吧,你骁伯伯與杜伯伯雖會盡力扶持你,但軍中中高層将領不少,會用得到的。”蔚池并不擔心蔚藍會收複不了蔚家軍,但他不想蔚藍多走彎路。
當初他進軍營的時候,有蔚照鎮着,尚且出了不少亂子,又何況蔚藍年歲尚小,又是女兒身?便是有骁勇杜權開路,會遇到的困難也是不少。
但他注定無法再回到戰場,凡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交到蔚藍手中,一則是蔚藍真的會用得到,二來也是表明他的決心與态度,三則是,他目前隻能留在上京城這個是非之地,謝琳與姜澤來勢洶洶,誰也不清楚是否狗急跳牆,兵符在蔚藍身上,比在他身上更加穩妥。
雖說這兵符到了謝琳母子手裏,他們未必就指揮的動,但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想給這二人。
蔚池心中所想,蔚藍心知肚明,她聞言皺了皺眉,摩挲着手中的兵符,沉默了半晌才應聲道:“我知道了爹爹,女兒會盡力而爲。”
兵符之于蔚池與鎮國将軍府的意義不言而喻,簡而言之,手握這塊兵符,不到最後時刻,是永遠都不能言敗的。别的她不敢保證,但蔚池既然将擔子交到她手上,她就絕不會輕言放棄,也不會讓人有機可乘。
蔚池點點頭,“爹爹知道,你放心去做,爹爹雖然不能跟你一起,可……”倘若有絲毫可能,他都不會将這樣的重擔壓在自己的閨女身上,可他沒有。
将兵符交予蔚藍,也是蔚池思索良久才決定的。
他頓了頓,壓下心中的酸澀與不舍,這才道:“囡囡放心,你骁伯伯與杜伯伯都是方正之人,絕不會爲難于你,有他們在,就已經收複了大半蔚家軍,剩下的,依招我家囡囡的能力,隻是遲早的事情罷了。”他說着笑了笑,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慈愛。
蔚藍被這樣的目光看得鼻子發酸,瞬間就紅了眼眶。她垂下眼眸點了點頭,這是她的責任,是蔚池對她的信任,她無法推過,也不可能推脫,鎮國将軍嫡女的身份注定了她要走的路。此一去不知相見何時,隻有她真正在蔚家軍中立住了腳跟,才能早些與蔚池見面。
父女二人交接好後,蔚池當即便讓秦風往宮裏遞了牌子,做出要追究蔚藍落入暗道的架勢,隻牌子送到姜澤手中後,蔚池一直在尊儀門外等到天色漸黑,也沒能得到姜澤的召見。
反倒是姜衍,在宮門落鎖之前,被鳴澗護送着出宮,并與蔚池帶話,讓蔚池先行回府,說是謝詩意傷勢過重,這兩日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并不能問到更多的消息。
翁婿二人在宮門口隻匆匆打了個照面便各自回府,等安頓下來,天色已經黑淨。在此期間,蔚藍與鄖陽一同返回了隐魂衛據點,藍一藍二等人則悄無聲息的回了淩雲山莊。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進行,似乎什麽也沒發生,但一切,又都實實在在的發生了變化——這變化在若幹年後被載入史冊編撰成書,一冊爲《煦皇後前傳》,一冊爲《啓泰巾帼崛起錄》。
是夜,萬籁俱寂,銀白的月光與雪色互映生輝,幾道人影輕車熟路的出了南城門,之後一路向北,徑直往幾十裏外的一處莊子而去。
蔚藍正睡得迷迷糊糊,聽得有叩門聲響起,鳳眸睜開的同時劃過一道冷光,緊跟着動作利落的翻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