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見此也不再問,隻恨不得将自己的雙手也全部縮在披風裏,跟着蔚藍顫顫巍巍的向前。
二人又摸索着走了一段,不過一裏左右距離,便來進入一處較大的空間。溶洞的高度還是一如既往,但比之先前的逼仄,可說是天壤之别。
夜明珠能照亮的範圍有限,但饒是如此,還是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灰褐色生物在溶洞裏四處亂竄。它們飛得并算不快,一部分聽着動靜,警覺的在溶洞中低飛盤旋,發出短促尖銳的叫聲,一部分緊貼着洞穴一動不動,另有部分正用身體輕輕撞擊着岩壁,發出密集規律的拍打聲,就跟集體抽風似的。
空氣潮濕,溶洞裏散發出特殊的動物屍體腐爛的味道。便是蔚藍見多識廣,已經經曆了無數陣仗,仍是被這景象刺激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腳步微頓,先是從袖中拿出條繡帕,将自己的口鼻全不遮掩起來,這才回頭看了謝詩意一眼,見她臉色白得跟鬼一樣,不由低低道:“看到了吧,這些都是蝙蝠,我暫時看不出品種,雖說它們平日裏不食葷腥,但難保不會咬人,你若出去後還想做第一美人,保命的同時護好你的臉吧。”
話落,她袖中的綢缪脫手而出,對準正朝着她與謝詩意撞擊過來的蝙蝠就揮了過去,淡金色的光芒如閃電劃過長空,頓時将空氣撕裂。
蔚藍的拂雲訣已經修習到第四層,但爲了保存體力,卻并未在第一時間用上内力,而是看準了方向小心向前,隻在前方開路。
謝詩意被蔚藍的話吓得不輕,見蔚藍開始動作,她忙松開拽住蔚藍衣袖的手,點頭輕輕嗯了聲,接着便一手握住金钗,一手緊緊抓住遮擋頭臉的披風,隻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蔚藍動作極快,不過幾息的時間,地上就落了一地的蝙蝠屍體,空氣中散發出混合着血腥與腐臭的氣息,原本貼在石壁上的蝙蝠聽到動靜瞬間活躍起來,直接朝着蔚藍與謝詩意的方向飛來。
謝詩意心狠,在同齡的閨秀中不算膽小,但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忍不住腿腳發軟,她死死壓抑着即将脫口而出的尖叫,亦步亦趨的跟在蔚藍身後。
蔚藍根本就無暇顧及謝詩意,情況雖然比她料想的好出許多——這個料想,是指這些蝙蝠并不是吸血蝙蝠,它們如今的躁動,不過是因爲察覺到有異類入侵做出的下意識防範于攻擊。
她将鞭子舞得密不透風,從姜衍那得來的一套鞭法,被她靈活的運用到實際中,劈,掃、紮、抽、劃、架、拉、截、摔、刺、撩輪番嘗試,密密麻麻的蝙蝠屍體從半空墜落,跌落在地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謝詩意看得頭皮發麻,也對蔚藍有了更深的認識,也是到了此時,她方才覺得自己先前的決定無比明智。蔚藍的動作雖然極快,但仍是有漏網之魚沖她而來,她絲毫沒有身手,隻能在蝙蝠靠近頭臉的時候,胡亂揮舞手中的金钗。
不知從何時開始,謝詩意忘了自己腿腳發軟,也忽略了蝙蝠身上散發出的腥臭,便是有腥腐的血液濺到臉上,也顧不得去擦。
蝙蝠的數量不在少數,二人踏着滿地屍體一路向前,一炷香的時間,也不過行了幾百米,直道再次進入一個逼仄狹小的通道,蝙蝠大軍這才少了起來。
“你先。”蔚藍抽空看了跌跌撞撞的謝詩意一眼,覺得胸腔有些發悶。
謝詩意求之不得,當下便加快速度向前,留了蔚藍殿後。
蔚藍平緩了呼吸跟上,待二人順利通過,蔚藍選了斷尤其狹窄的,一面利落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往通道塞去,一面對謝詩意道:“把你的披風給我。”
謝詩意下意識聽從,哆哆嗦嗦的将身上的披風解了扔給蔚藍,渾身戒備的看向四周。
冬季的披風本就厚實,體積并不算小,那道并不算寬的縫隙被蔚藍從上到下堵住,雖說治标不治本,卻是能緩解不小的壓力,當下便有蝙蝠撞在了披風上,緊扒着停了下來開始啃咬,也有從下方鑽出來直往蔚藍裙擺上撲的,蔚藍顧不得收拾,跺腳大喝道:“走!”
見此情景,謝詩意渾身冷汗,也顧不得是否能看清了,隻摸索着前行。
直到确定披風不短時間内不會掉下來,蔚藍這才調動内息,将扒拉在裙擺上的蝙蝠震開轉身就跑。
身後的動靜漸漸小了,但蝙蝠的叫聲卻似乎還回蕩在耳邊,這段路并不好走,二人又摸索着前行了一段,這才找了個能容納兩人的洞穴歇下。
蔚藍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臉上的繡帕扔了,呼哧呼哧直喘。
謝詩意也是面色發白,原本就有血污的臉上此時更加狼狽,她看了蔚藍,有氣無力道:“你,你沒事吧。”
蔚藍稍微平緩了下呼吸,吐出一口濁氣,似笑非笑的看向她道:“不要以己度人,我暫時還死不了,不會輕易失言。”
謝詩意僵了僵,面上神色有些窘迫,“沒事就好。”她确實是擔心蔚藍扛不住,到時候将她扔下;别的不說,自知之明她卻是有的。
一路跟在蔚藍身後,她幾乎全都在拖後腿了,她與蔚藍是什麽關系?那是仇人!在正面遇到蝙蝠群之前,蔚藍之所以答應帶她出去,那是看在她尚且有用,還想知道羅皇後身死之謎的份上。
可現在她已經将羅皇後之死的秘密倒了個幹幹淨淨,完全就是個累贅,蔚藍又憑什麽還帶着她?至少換做她自己,她是做不到這個份上,會好心的帶個累贅逃出生天,尤其還是讨人厭的累贅!
她們落入這溶洞少說了也有兩個時辰了,溶洞裏沒吃的沒喝的,而前方見不到絲毫光亮,誰也不清楚離出口到底還有多遠,還有什麽樣的變故在等着她們,蔚藍帶着她,就多一份危險,她又如何能不擔心?
“收拾收拾繼續走吧。”謝詩意心裏的那點小九九非常好猜,蔚藍說着将手腕上的綢缪解下來,經過方才的一番打鬥,綢缪的鞭身染了些血迹,散發出讓人幾欲作嘔的惡臭,就連她的手腕上也沾染了細細密密的殷紅。
周圍沒水,蔚藍從裙擺上撕下一截,将自己的手腕與綢缪擦幹淨,又調息了片刻,這才重新起身道:“走。”
謝詩意雖然疲乏,卻不敢不聽蔚藍的話,她嘗試着起身,疼得倒抽一口涼氣,“能不能再歇會,我腳底磨破了。”先時奔命的時候她還不覺得,此時停下來精神放松,頓時覺得渾身都在痛,如今不過稍微使力,腳底就鑽心的疼。
“不行。”蔚藍斷然拒絕,“溶洞内空氣本就流通緩慢,蝙蝠身上攜帶有害氣味,長時間聞呼吸系統會遭到侵害。”她方才會覺得胸悶氣短,除了運動量過大之外,也因爲這溶洞中本就空氣不怎麽流通,而蝙蝠身上攜帶大量對呼吸系統有害的氣息,尤其是蝙蝠的數量過多,味道本就非常難聞。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盡快找到幹淨的水源與更清新的空氣,需要自救。
謝詩意不懂,但卻愛惜小命,當下龇牙咧嘴的站起身,緊跟在蔚藍身後,一瘸一拐的往前。蔚藍也不怕她使壞,舉着夜明珠勻步前行,一面走一面感受着氣息流向與周遭的動靜。
這邊洞内的二人努力求生,映月宮裏,氣氛卻有些凝滞。因爲久等宋詞不到,謝琳與曹芳華并杜文佩等人已經離開。此時天色已經漸黑,流觞軒裏留下的,也不過是姜澤與謝正清并蔚池、姜澄幾個。
蔚池就算心知蔚藍的身手,也料到謝琳與姜澤的目的,此時也免不了心下焦急,他面色泛白的看着前來報信的内侍,聲音沉沉道:“你說宋詞忽然犯了頭疾,如今起不了身?”
這哪裏是犯了頭疾,這根本就是謝琳和姜澤故意搞鬼!宋詞身體一向康健,怎麽會忽然之間犯頭疾!
那内侍有些懼怕的看了蔚池一眼,低着頭回道:“回蔚将軍,确實如此,據說宋老尚書今日到竹溪書院與蘇山長一同賞雪,午膳後原本是要回府的,也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怎的,忽然之間就病倒了,如今宋府已經忙得人仰馬翻。”
“蔚愛卿,您看這?”謝琳與姜澤心下暗喜,看了眼蔚池踟蹰道:“要不咱們再打發人去找找三弟,相信三弟來了一定會有辦法。”
“太傅,您看呢。”說罷,他又看了眼謝正清。
謝正清自收到謝詩意出事的消息,到了映月宮之後就一直不曾說話,此時,他原就蒼老的面色顯得更加蒼老,聞言深深的看了姜澤一眼,眸中越發暗沉,張了張嘴,卻是拱手道:“老臣一切聽從皇上的意思。”
除了聽姜澤的安排,他不可能有别的主張——即便是有,也無法施行。
靈犀昨日傳信于他,就曾提到謝詩意的反常,他隐隐知道梅花宴不會毫無動靜,但卻沒料到謝琳與姜澤會這樣大的手筆,甚至不惜将謝詩意搭了進去。一邊是自己的女兒與外孫,一邊是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實讓人難以取舍。
但難以取舍還是需要取舍,因爲他除了是以上身份,也是政客,他知道如何選擇,才能對家族、對自己更好。隻就算他明知這個決定是正确的,話一出口,還是忍不住閉了閉眼,隻覺得心中鈍痛。
謝詩意是他精心培養的,是太傅府孫輩中最出色的,若非礙着是個女兒身,其成就隻怕比兩個孫子,更加讓他驕傲和欣慰。早知如此,他便在謝琳召謝詩意回京的時候就出言阻止,也不至于釀成今日這場禍事。
可這世上又哪裏去早知道?姜澤聞言心裏頓時松了口氣,先前謝正清不說話,謝術昭也隻言不發,隻餘黃氏哭哭啼啼,他們雖然明知道謝正清會如何取舍,心裏卻總是有些擔憂,生怕與太傅府就此生了嫌隙。
如今雖說有嫌隙是必然的,可好歹謝正清發了話,對大局是沒什麽影響了。
蔚池将二人的互動看入眼中,沉默了一瞬,先是與秦風耳語了幾句,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那便先行用膳吧。”姜澤滿意了,也不介意蔚池與秦風到底說了什麽,他看了眼外間的天色,當先邁步往暖閣而去,又道:“讓趙鵬加派人手去尋睿王。”言罷又歎息道:“也不知三弟到底怎麽搞的,平日裏都在府中,偏生今日不在!”
蔚池與謝正清聞言都沒吭聲,姜澤也不強求。轉身的瞬間,他看了眼二人的神色,鷹眸中劃過一抹陰鸷,長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若非蔚池的身份夠硬,手上還有三十萬蔚家軍,而謝正清又是他嫡親的外祖父,他一個皇帝,又何需纡尊降貴的陪着二人在映月宮裏吹冷風?
上京城中的動靜姜衍無法得知,與黑衣男子分開之後,姜衍便帶着鳴澗快馬加鞭往回趕,二人一路急行,到北城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雪地上,前方的動靜一覽無餘,姜衍勒馬停下,将手中的地圖交給鳴雨道:“拿着這個去找鄒宇,知道該怎麽做吧?”
鳴雨點頭,“屬下明白,可主子,對方藏頭露尾,所言未必就能當真。”萬一這是個圈套,目的是想消耗主子身邊勢力呢?這地圖是對方給的,若是對方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主子身邊的精銳力量必然折損不少。
姜衍看了眼前城門上依次亮起的燈火,神色越發淡漠道:“信得過如何?信不過又如何?”他對皇宮的暗道并不了解,黑衣人的話他也心存懷疑,但眼下,卻是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供他揮霍了。
無論他信還是不信,都沒第二條路可走,反倒是按照對方提供的地圖前去接應,好歹還有一線希望,他回頭看了鳴雨一眼,冷聲道:“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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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明天估計是下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