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一年熱孝期之後,要不是自己時刻派人盯着嚴防死守,沒準早就出事了。
有些感情是在相處中慢慢積澱的,她對蔚池,從最初的嘗試着相處,到現如今的真心孺慕,老爹在她心中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就算她向往疆場,同樣很不喜上京城這種有事隻能嘴上哔哔哔,不能直接動手的調調,卻也不會将老爹的安危放在自己的私心之後。
而蔚家軍現在是由杜權領兵,就算杜權與骁勇還有康二妞幾人,已經明白老爹打算讓自己接掌蔚家軍的心思,可三十萬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老爹一條心,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杜權幾個那麽了解自己。
眼下邊關戰事一觸即發,就連老爹都不能從上京城脫身,自己貿然前去,不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動搖軍心,給人以老爹是在上京城堅持不下去了,這才會讓自己和蔚栩去蕭關的錯覺。且軍中人多眼雜,一旦被人發現自己和蔚栩在蕭關出現,誰又知道謝琳和姜澤會不會逮着這個把柄針對老爹?
更遑論,讓自己參加小規模的對抗戰還可以,冷兵器時代的大規模戰役,就算是她将古今中外的兵書背得滾瓜爛熟,翻閱了無數布陣圖,說到底,也不過是紙上談兵,又怎好去湊熱鬧?
蔚藍會這樣回答,姜衍也不意外,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隻心裏到底還是有些失望,徐徐道:“我看你很是喜歡舞刀弄槍,原本以爲你會願意去蕭關的,這事兒我之前也跟将軍商議了,将軍讓我直接問你。”
“這麽說我就更不能走了。”蔚藍默了默,眉頭微微蹙起,“我爹既是有心讓我去蕭關,那便是說,上京城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難熬,我不能丢下他一個人走。”
蔚藍說着下意識搖頭。按照老爹一貫幹脆利落的作風,若是沒有讓自己與蔚栩跟着姜衍先行的意思,隻會一口回絕,絕對不會讓姜衍來問自己,可如今老爹既是将事情推到自己身上,讓自己來做這個決定,就證明他心裏猶豫了,有些拿不定注意。
而姜衍離開上京城,就意味着謝琳與姜澤原本放在姜衍身上的注意力,會全部轉嫁到老爹身上,更甚至兩年的忍耐和蟄伏,隻會讓他們在加快步伐的同時變本加厲。
這點姜衍清楚,蔚藍自然也清楚,她說着目光灼灼的看向姜衍,“謝琳與姜澤若是答應讓你離京,想必也是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思,你這一路必然不能安甯,甚至到了蕭關之後也是困難重重,我雖然會些武藝傍身,但與真正的高手相比還是相差甚遠,再加上阿栩,隻會讓你分心。”
蔚藍這麽一說,姜衍心裏又好受了些,何況蔚藍說的都是事實,謝琳和姜衍一旦答應讓他離京,就代表他們之間的交鋒終于到了最後的時刻,此去不外乎兩種結果,要麽生要麽死——而他無法保證,帶上蔚藍與蔚栩一起上路,能夠百分之百的保全他們。
現實就是如此,姜衍颔首,也不再糾結,随即端起案幾上的茶淺啜了口,淡笑道:“對了,我今日收到消息,說是謝詩意要回上京了。”
這倒真是個出人意料的消息,蔚藍反應了一瞬,颔首道:“也該回來了,我記得是謝詩意今年應該有十五了,這次回來應該是爲了親事吧?就是不知謝琳是否會讓她入宮了。”
“應該不會。謝琳向來将利益權衡得非常清楚,謝詩意當年會被送走,便代表了謝琳的态度。”姜衍搖頭,“謝詩意從小便是按照頂級門閥的閨秀标準來培養的,即便不能入宮,但卻可以嫁入尋常勳貴之家,幫助謝琳與姜澤鞏固人脈。”
“是應該物盡其用,不過,你确定謝詩意不會入宮?”蔚藍皺了皺眉,“這可難辦了,謝詩意不入宮,豈不是讓人失望?”
遊園會上,蔚藍之所以沒直接把謝詩意殺了,就是考慮到謝詩意死了,謝琳會立即尋找下家。畢竟謝詩意的身份在哪兒,若是謝詩意不死,謝琳就算是礙着謝正清和謝詩意的面子,也不好立馬就重新物色新的皇後人選,轉而拉攏其他朝臣。
可按照姜衍的說法,謝詩意是隻能嫁入尋常勳貴了,那此次回來,應該就是直接奔着相看人家去的。蔚藍瞬間坐直了身子,轉而想到忽然回京的杜文佩,不由面露狐疑的看向姜衍,“難不成你還有别的消息沒說?”
姜衍搖頭失笑,“你對别的事情倒是敏銳。”可就是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他頓了頓,在蔚藍的注視下也不好多賣關子,意味深長道:“想必你已經想到了?”
“不會吧!難不成還真的跟我想的一樣?這是誰決定的?謝正清還是謝琳,或是這兩人一同商議的結果?”蔚藍好想爆粗口,按照她以往所知的消息,白家與謝琳母子絕對是站在對立面的,“謝琳與姜澤這到底是想拉攏白家,還是想禍害白家?”
“謝琳決定的,謝正清如今應該還不知情。”姜衍思忖着道:“白家與皇室的關系已經疏遠多年,謝琳與姜澤也是沒辦法了,這才會出了這麽個馊主意。”
“還有内情?”
“嗯,其實謝琳與姜澤未必就是真的看好白家,不過是白家的立場讓他們看不過眼。兩年前姜澤才剛登基就曾經拉攏過白家,但因爲白紫鴛的死,白家對謝琳一直有所懷疑,便也就沒明确表态。
這兩年來,我在戶部挂職,與周遭朝臣也相處得不錯,大約是怕我私下結交的朝臣太多,眼下距離我離京的時間漸漸進了,謝琳與姜澤心裏不踏實,便又開始不斷試探,想将謝家二小姐謝詩韻嫁給白起鋒的嫡長子白若玮,不想白家卻是沒松口。”
“這也犯不着馬上換成謝詩意呀!何況謝詩韻隻是庶女。”蔚藍吃驚莫名。
姜衍笑了笑,“白家人也是極爲精明的,拒絕了謝琳之後,生怕謝琳再提,便立馬開始給白若玮物色正妻人選,這一選,就選了杜家小姐。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将消息傳到謝琳耳朵裏,大約在謝琳看來,但凡是男人,都無法不被美色所惑,而謝詩韻無論是容貌還是才情都不如謝詩意,這便急吼吼的要把謝詩意接回來。”
蔚藍皺眉,“謝詩意不是名聲盡毀嗎,正常點的人家,應該會甯願選擇謝詩韻也不會選她吧,更何況白家與謝家原本就不對付。”
“這你就不知道了,謝琳慣愛做這種惡心人的事情。”當年謝琳在他母後面前惺惺作态,不也是如此麽?
姜衍頓了頓道:“謝琳此舉也并非就一定要讓謝詩意嫁入白家,許是想惡心白家的成分居多。等謝詩意回來,她隻要将這事提上一提,就算白家還是不應,甚至與杜家定了親,那也沒關系,她隻需安排謝詩意出馬,讓白若玮在婚前名聲有礙,杜家與白家的親事自然會出現問題,到時候兩家就算結親,也難免有些疙瘩,若是不能結親,能接下仇怨,這便更好,如此,白家就算不站在她與姜澤一邊,但至少不會完全倒向鎮國将軍府府,這也就夠了。”
蔚藍沉着臉叩了叩桌案,“而謝詩意經過兩年時間的沉澱,無論是手段還是心性,應該都成長不少,她的婚事基本上捏在謝琳手中,謝琳讓她做的事情,她必然會盡力達成。”
姜衍點頭,“你既是知曉了,接下來回到上京城,應該也就有所準備。”杜文佩與蔚藍相交甚好的事情,姜衍也是心知肚明,若非如此,按照他冷心冷情的性子,斷不會在這事上多費口舌。
蔚藍領了他的好意,有些不确定道:“這麽說白家還是值得結交的,你可知道白家人的秉性?”
姜衍好笑,定定看着她,“你手上的消息渠道不比我少。”
言下之意,便是蔚藍有些過分緊張了,蔚藍攤了攤手,“怎麽能與睿王殿下相比,我能知道的,最多也是近兩年的事情,先前白家一直沒冒頭,與咱們也扯不上關系,我沒怎麽留意。”
姜衍想了想,認真道:“還好,白家人向來獨善其身,若非被謝琳與姜澤逼到絕境,此次大約也不會主動出擊。”
蔚藍聽了若有所思,想了下也就明白姜衍的意思,早期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幾大功臣據說關系極好,一直都是共同進退的,可如今卻隻剩下鎮國将軍府、肅南王府與理國公府白家得以保全。
而鎮國将軍府與肅南王府能得以保全,是因爲有兵權在握,獨理國當府從上一代開始就沒掌兵權從了文職,可理國公府卻能在盛極一時的定國侯府與程國公府相繼凋敝之後全身而退,這中間抛開白汝蔺與樓太後那層關系,與白家人的敏銳嗅覺和獨善其身密不可分。
但獨善其身也要看用在什麽地方,用得好了無傷大雅,用得不好就是自私涼薄。
心下有數,蔚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此事我有機會會跟杜夫人說說。”她說着揉了揉額角,皺眉道:“說到底這雖是杜家自己的事情,卻偏又好像與鎮國将軍府有關。”
這麽想着,蔚藍心裏有些複雜,若杜文佩跟她隻是泛泛之交,她也就不操心了,聯姻什麽的,在這個時代太過常見,就連她與姜衍的婚約,不也是政治聯姻的産物?
姜衍不知蔚藍心中所想,寬慰道:“别想太多,此事杜權清楚,荀老夫人與杜威夫婦也清楚,他們乃是杜小姐的至親,若事不可爲,他們定然不會推自家女兒下火坑。”
蔚藍點頭,“這個我知道,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這回事,還真的不好說,有時候父母長輩覺得好的,子女未必就覺得好。”
蔚藍倒也沒天真的認爲杜威與杜權,會爲了幫老爹拉攏人脈而犧牲杜文佩,她隻是覺得,若白家的人真的心性太過涼薄,依照杜文佩的性子,嫁入白家未必就能過的幸福。
但轉念想,在這亂世之中,理國公府想要獨善身很正常,這幾乎是人的本能,壓根就算不得什麽,就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她又憑什麽去苛求?一切還是看杜文佩自己的意思吧。
姜衍聽到此處,心中隐隐覺得有些古怪,這種古怪的感覺他不止一次在蔚藍身上察覺到過,當下挑了挑眉,“你才多大,就操心這些事情?”有這個空閑,怎麽就不操心操心自己!
蔚藍反應過來愣了下,随即笑道:“我這不是沒什麽朋友嗎。”
姜衍也不管她,知道她不會輕易說實話,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你先歇着吧,什麽時候回上京城讓齊休告訴我,我好将淩雲寺再部署一番。”
“我知道了。”蔚藍也知道姜衍要在自己回京之後,将淩雲寺的替身安排好,當下點了點頭,起身送姜衍離開便歇下。
坤甯宮中燭火跳躍,曹芳華才剛沐浴完畢,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素色綢緞袍子,靜坐在梳妝台前,一面任由映梅給自己打理長發,一面抹着香脂膏子輕聲道:“皇上今兒又去茹妃宮裏了?”
映梅和映雪對視了一眼,映雪點頭道:“嗯。”
她說完這話見曹芳華臉色不好,又忙道:“娘娘别在意,皇上不過一時氣急,等他想開了就好了。”話說自打遊園會事件之後,曹芳華與姜澤表面上一直相處得不錯。
孰料晚膳前,謝太後宮中的吉祥過來傳話,說是謝詩意就要回京了,謝太後打算讓謝詩意入宮小住,讓曹芳華這兩日着人将延禧宮旁邊的邀月宮收拾出來,等謝詩意回京之後便可直接入住。
曹芳華聽了這事兒當即不快,等姜澤到坤甯宮用晚膳的時候,就似真似假的醋了幾句,結果氣得姜澤扔下筷子就去了茹妃的臨華殿。
映雪自然清楚曹芳華與姜澤隻是表面上過得去,但她并不希望曹芳華脾氣來了,就連這層表面上的和睦都打破,尤其是在謝詩意回京的當口,若是真觸怒了皇上,進而讓謝太後有機可趁,豈不是自找麻煩?
曹芳華輕輕拍了拍臉頰,又塗了些唇脂散開,面上露出抹極爲明媚的笑容,勾唇道:“誰說本宮在意了,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麽?謝詩意回到上京城是早晚的事情,本宮也不過是表明個态度。畢竟,當初謝詩意可是準備入宮的,若是本宮已經看出來了,卻還要在皇上面前無動于衷,又豈非心思太過深沉?”
映雪松了口氣,恍然道:“原來娘娘是故意的?”
“也不全是故意吧。”曹芳華起身,打着哈欠施施然往寝殿走,聲音柔和婉轉,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如刀,“這孽是他老娘做下的,自然該他受着。好歹是名義上的夫妻,他若是好言好語的說上兩句,本宮便也不計較了,可他既然要爲了不相幹的人給本宮氣受,本宮憑什麽讓他好受?敢讓本宮不痛快的人,本宮隻會讓他加倍不痛快!”
曹芳華性格便是如此,映雪聞言扯了扯嘴角,“娘娘愛憎分明,可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您當着下人的面給他甩臉子,他自然不會痛快。若是您換個時間跟皇上說,奴婢相信皇上定然不會發怒。”
“罷了罷了。”曹芳華在床上躺下,不以爲意道:“我說了是特意找他麻煩,若是他不生氣發怒,本宮還找什麽麻煩?”
映雪還想再勸,映梅拉了拉她的衣袖,對曹芳華道:“娘娘不必擔心,謝大小姐的污名上京城裏人盡皆知,便是太後娘娘再怎麽擡舉她,髒了就是髒了,洗不白的。她日後斷然不會入宮,此事就算太後娘娘答應,皇上也不會答應的。”
“這點本宮自然知道。”曹芳華聞言輕笑,“當年劉貴人給皇上戴的那頂綠帽子,可是把皇上給刺激得狠了,沒見他到現在也少在後宮走動嗎?”
“那您何苦跟皇上置氣?犯不着啊,大不了按太後娘娘的吩咐安排下去,别讓人怠慢了她也就罷了,總歸不會在宮裏住上很久。”映梅歎息,“眼下皇上雖礙着形勢不敢動曹國公府,但若是謝太後使勁在後面撺掇,您還給皇上氣受,這後面的事情誰說得準?”
曹芳華閉口不言,揮手讓二人退下。
姜澤和謝琳近兩年一直不敢動曹國公府的原因,她心知肚明,有些事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别看她與姜澤平日裏相處和睦,但姜澤心裏到底是什麽想的,隻看姜澤初登皇位時,會迫不及待的派李洪去黑河郡就一目了然。
眼下不過是謝琳和姜澤要一心對付蔚池和姜衍,暫時還騰不出手罷了。等時機到了,便是不用謝琳撺掇,姜澤也會拿曹國公府開刀。
就像謝詩意會回京一樣,不過是遲早的事。
說到謝詩意,曹芳華倒是真的不怎麽在意,謝琳在打什麽主意,她多少能猜到些。就是不知道這次倒黴的又是哪家了,按照謝琳之前培養謝詩意的勢頭,若謝詩意從謝琳身上學得五成本事,估計誰娶了謝詩意誰家就雞犬不甯,野心勃勃又不安于室的女人,哪裏就那麽好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