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西配殿座無虛席,到場的閨秀與公子們大約有近百人,各自分列爲男女兩席。
北戎皇帝拓跋珏與趙玺、尹尚、并姜衍姜澄等盡數在列,幾人身份相當,全都坐在男賓席的首位上,而女賓席上,則是以姜固和蔚藍爲首,謝詩意與孔欣瑜等人則依次靠後。
另有幾名身着大夏服裝的閨秀也在其列,想來是大夏朝臣之女,此番應當是以尹娜公主的陪嫁身份出席,這點蔚藍在宮宴當日并不曾留意到。
蔚藍環視了一圈,仍是不見尹娜公主,而高處的主位上,卻是準備了五個座位,她心中有些狐疑,低聲問姜固道:“固姐姐,你可知道那些位置是給誰準備的?”
姜固往高位上看了眼,搖頭道:“我也不知。這遊園會準備的有些倉促,許多消息沒透露出來,便是有透露出來的,也不盡詳實。”這點倒是實話,放眼上京城,哪家要舉辦個宴會什麽的,不是提前多日籌備?
也隻有謝琳才會如此心急,當然,也隻有皇家才會如此大手筆,說辦就辦毫不含糊,且隻用一整天的時間就将事情全部籌備妥當。
蔚藍點頭,正欲說話,就察覺道殿中一靜,原本七嘴八舌的衆人正紛紛往殿門口望去,她收斂了心神随着衆人的視線看去,就見到個意想不到的人,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澤的正宮皇後曹芳華。
眼見曹芳華一身湘妃色金銀雙線繡鳳紋華服、頭戴九尾鳳钗,攜了名雍容端方的中年美婦進來,在二人之後,是尹娜與另外兩名娴靜大方年約四旬的婦人,這兩名婦人雖是長相氣勢不如曹芳華與那名美婦,但氣質卻尤爲清華高潔。
衆人起身行禮,蔚藍半蹲在地上,想了想眸中劃過一道精光,悄聲與姜固道:“固姐姐,皇後娘娘怎麽來了?跟在她身後的是誰?”原諒她吧,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眼下讓姜固秒變成十萬個爲什麽,也是當真無奈。
姜固在看到曹芳華的時候面色就變了變,她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古怪,尤其是看到與曹芳華尹娜同行的三人,她嘴唇動了動無聲道:“我也沒聽說過。”
這事兒她還真的有些意外,曹芳華作爲中宮皇後,又是已婚婦人,按說今日有這麽多的公子哥兒到場,是不應該出現的。
更遑論自從出了李洪前往黑河郡協同姜衍清查稅銀一案,曹國公府與謝琳母子的關系就有些僵硬,這點外人可能不大看的出來,但姜固也算皇室之人,其中内情又如何不知?
今日的事情可算是事關重大,按照謝琳的脾性,是決計不會将事情交給曹芳華來操辦的,反倒是她身後的三人,姜固頓了頓,面色狐疑的看了蔚藍一眼,“你不認識皇後娘娘身後的三人?”
蔚藍眨眨眼,“固姐姐有所不知,我平日裏最是憊懶,也不愛出來走動。”所以不認識這幾人,應該是很正常的吧,但,這三人在啓泰莫非真屬于人盡皆知那類型?千萬别太離譜露陷了才好。
趁着曹芳華叫起的功夫,姜固無奈的看了上首一眼,與蔚藍互相攙扶着起身道:“被皇後娘娘扶着的那位是我三姑母凝華公主,皇祖父在世時,皇姑母嫁入了當時的左相府虞家,她與虞相早年生下一子一女,後來虞相英年早逝,皇姑母不過年二十就爲虞相守節,皇祖父在世時便勸其改嫁,但皇姑母不改初衷,皇祖父無法也隻能由着她。
後來皇伯父登基,便頒下聖旨褒獎,說皇姑母貞潔忠烈,是爲天下女子楷模,也因此,盡管皇祖母這一子一女皆不成氣候,虞府敗落冷清,但皇姑母在上京城女子中,卻是品性高潔出衆的代表,又因她年輕時才華出衆,是以,上京城各家但凡有這樣的聚會,倒是都願意請她。”
皇帝的女兒向來高人一等,便是在講究從一而終的大環境下,要改嫁或是豢養面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既然凝華長公主不肯改嫁,私生活還毫無瑕疵,而此次遊園會沒有身份壓得住的長者前來又不大合适,會請她來倒也全在情理之中。
蔚藍點點頭靜待下文,姜固語速極快,說完後看了眼已經相攜入座的幾人,繼續道:“尹娜左邊的那位是竹溪書院山長蘇越笙的夫人陳氏,右邊的那位是國子監祭酒顧南天的夫人白氏,這兩位都是上京城數得着的德才兼備。”
這三人都是德才兼備不假,但也是上京城閨秀人人懼怕的鬼見愁,那規矩與禮儀婦德什麽的簡直苛刻得吓人,就算是她也吃不住。
而今日的遊園會原是爲尹娜擇婿而辦,即便要請出有威望德才兼備之人來考校查看,要考校查看的也應該是公子哥們,該請的也應該是蘇越笙或是顧南天本人才對,又何以會請出這三位?
方才在梅園時謝詩意企圖激怒蔚藍、敗壞蔚藍名聲,姜固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如今再加上這三位,她看了眼蔚藍,見上首的幾人已經依次落座,低聲與蔚藍咬耳朵道:“總之你等下小心着些。”
姜固略顯英氣的臉皺成一團,她是怎麽看都覺得蔚藍今日是兇多吉少,啊呸!是運途多舛,呸呸呸,也不對,反正就是要多加小心,才能避過這些人的暗算。
蔚藍點頭,姜固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要是還不明白,那就傻了。
謝琳會請出這三位,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針對的并非尹娜擇婿,而是她與姜衍,且側重點還很可能在她身上,“我明白了,先靜觀其變吧。”
也不怪蔚藍多想,這些魑魅魍魉的女人間的伎倆她雖然沒怎麽見識過,但孫子兵法卻爛熟于心,聲東擊西與圍魏救趙還是懂的,要成就尹娜與姜衍,破壞掉睿王府與鎮國将軍的聯姻,未必就一定要從尹娜與姜衍身上下手,毀了她自然也算。
對于謝琳來說,這招釜底抽薪,興許比直接把尹娜送到姜衍床上獲利更多。
就是不知尹娜如何作想,能甘願退而求其次先助謝琳達成所願。至于曹芳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蔚藍暫時揣摩不透,也不願深想,曹芳華雖是與姜澤夫妻一體,但謝琳打算擡舉謝詩意的事,蔚藍不信曹芳華一點消息都沒收到,是以,曹芳華最後會怎麽做還猶未可知。
倒是凝華公主與蘇越笙顧南天,難不成都是謝琳與姜澤的馬前卒?凝華公主與蘇越笙蔚藍不敢說,但顧南天,按照姜衍的說法,這不應該啊!
她思忖着下意識往姜衍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姜衍也正好望過來,那雙看向她時總是是溫和含笑的桃花眼此時還蘊藏着尚未收起的鋒芒,看起來猶如霜刀冷月,自有一股疏離深邃的光華,蔚藍挑了挑眉,眸中意味耐人深思。
姜衍原是想着謝琳與尹娜的最終用意,心下有些戾氣橫生,觸及到蔚藍的視線卻是瞬間釋然,眸中倏爾帶上幾分笑意,同樣挑了挑眉,旋即垂眸勾了勾唇,不愧是他看上的人,這嗅覺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銳。
且不說蔚藍與姜衍這番眉來眼去到底達成了怎樣的共識,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又夾帶着怎麽樣的意味,上首的曹芳華已經開始說話。
照例一通開場白闡明遊園會的主題,大意無外乎尹娜公主遠來是客,日後要嫁入啓泰,今日的遊園會就是專程爲尹娜公主擇婿而辦。
遊園會分爲前後兩場,第一場在西配殿舉行。因爲時間有限,乃是各家公子與小姐分開表演相互切磋,最終從兩組隊伍中勝出的前二十名,才會有機會參加下一場,而曹皇後、凝華長公主、蘇陳氏與顧白氏分做兩組充當評委的角色,至于不參與比賽的拓跋珏與趙玺等人,也可以加入到評委席中觀摩并提出建議。
而遊園會的下一場則在碧波湖畫舫上舉行,也就是說,除了勝出的四十人,再加上幾名評委與皇室成員,最終能夠上得畫舫的人,大約也就五十來人;當然,随伺的下人不算。
聽清楚規則後,無論是閨秀與公子哥們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也無怪乎這些閨秀和公子們會熱情高漲,要知道這是個盲婚啞嫁的時代,而今日到場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尚未婚配的,即便主角并不是他們,能先暗中相看一番也是好的,如此到自己議親的時候,總不至于對未來一半絲毫不知。
因着是男女雙方分開比試,作爲評委的曹芳華幾人自然是要分開列席。曹芳華的話音一落,當下便有小太監搬了十二幅的超大山水屏風上來,将偌大的西配殿中心一分爲二。
這屏風倒也不能真的就将男女兩席徹底隔開,隻爲了雙方比試的時候能互不幹擾,以中心爲界,稍微遮擋了一番。
一切準備妥當,凝華公主與顧白氏坐在了男賓席比試的一側,而曹芳華與蘇陳氏則坐到女賓席一側,尹娜公主作爲正主,自然也坐在男賓席上。
時間有限,比試的内容也是事先拟定好的,公子哥兒這邊比試的是書法與劍法二者選其一,閨秀們這邊比試的則是詩詞與書法,同樣是二者選其一,可謂都是極盡節省時間得項目。
比試的出場順序按照抽簽決定,當下便有宮婢和小太監捧了做工精緻的木箱出來挨個讓衆人抽簽,另附上梅花一朵,待到比試時進行投票,覺得那位優勝便投給哪位。
蔚藍原是以爲自己不用參加比試的,孰料捧着簽盒的宮婢卻并未離開,“還請郡主不要爲難奴婢,太後娘娘有言在先,今日參加遊園會的閨秀都要參與。”
“可我不是已經定親了嗎?”蔚藍眨眨眼,看了眼宮婢又看了眼姜固,“我參與進去豈不浪費大家時間?”
“無礙的,還請郡主抽簽。”那宮婢又微微屈膝朝蔚藍福了福,面上笑容絲毫不變,也沒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姜固也非常爲難,她算是看出來了,這比試就是走個過場,一切的重心估計還是在碧波湖上,這點她早有預料,且早就提醒過蔚藍,卻是不知,此時的比試,真的是謝琳提前交代有心要讓蔚藍丢臉決定的,還是後面有人作妖單獨加上去的。
蔚藍無奈,真心不想接,但有人卻容不得她退縮。
謝詩意與孔欣瑜的身份原就不低,與蔚藍相鄰,二人見相繼看了過來,孔欣瑜大約是長了教訓,此時倒沒吭聲。
謝詩意才被蔚藍氣了個半死,見此時并無人留意這邊,言行間也就直接多了。她皮笑肉不笑的對蔚藍道:“這抽簽比試是太後娘娘事先吩咐的,蔚大小姐莫不是想要抗旨不遵?”
蔚藍正一手伸進簽盒,聞言扭過頭朝謝詩意呲牙笑了笑,爾後優雅的豎起白生生的中指,“謝大小姐怎麽不裝了?”
你裝啊裝啊,這女人吃記不吃打,也是真的絕了,前兩刻鍾才在她手上吃了虧,立馬又殺将過來,也不知道腦子裏裝的什麽,估計是随了謝琳,都帶着百折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可如此沉不住氣,是不是有負上京城第一美人和才女的名頭了?
好吧,蔚藍覺得自己的形容有些過了,其實謝詩意如今還算不得是女人,隻是個少女罷了,奈何這少女披着美麗的外皮淨幹讨人嫌的事情,且看樣子是要與她不死不休,那她也就不用客氣了。
那宮婢見蔚藍抽了簽,也不理會蔚藍與謝詩意之間的言語官司,蹲身福了一禮離開。姜固、謝詩意與孔欣瑜并不清楚蔚藍這動作到底是什麽意思,三人面上神色都有些懵逼。
但謝詩意清楚,蔚藍這動作絕對不會是什麽好意,聽得蔚藍反問,她眸色陰沉,卻是别開頭去也不理會,隻徑直抽了簽便不吭聲了。孔欣瑜看了眼二人,緊跟着垂下眸子隻言不發。
姜固見謝詩意吃癟,眉眼帶笑的湊到蔚藍耳邊低語道:“沒想到你還能讓她現了原形,方才那手勢是什麽意思?”她讨厭謝詩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每都被謝詩意的作态膈應得不行,但卻總也找不到能揭開她美人皮的方法。
蔚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不可說不可說,隻能意會。”見姜固面上狐疑,頗有些不罷休的架勢,蔚藍輕咳了聲補充道:“你日後一定會明白的,我保證。嗯,時間一定不會太遠,還是留點懸念吧,如果你成親之後還不明白,再來問我如何?”
哇卡卡卡,流氓啊流氓,蔚藍心中的小人兒捶桌狂笑,調戲如花似玉的小妹妹什麽的,真的太能娛樂身心了有木有?
見她執意不說,姜固歇了心思,扯着她袖子道:“不說就不說吧,給我看看你的簽号,我是二十三号,你呢?”姜固說着有些擔憂,蔚藍纨绔跋扈的名聲上京城人盡皆知,“你等下是要比試詩詞還是書法?”
蔚藍看了看手中的簽号,“喏,十四号,比試什麽到時候再看吧。”老實說,這兩樣蔚藍還都不懼,一則是書法她從小到大都有練習,還是爺爺手把手教的,老一輩的知識分子在書法上都頗有造詣,這個習慣她即便是後來去了部隊也沒懈怠。
二則是,詩詞什麽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而眼下正處于隋朝之後發展向一個未知時代的斷層,她即便是抄襲,大約也沒人能看得出來。
當然,褚航要數例外。如此想着,她往褚航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見褚航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蔚藍頭皮有些發麻,嘴角詭異的抽搐了兩下,想來是方才她做那流氓手勢的時候被褚航看到了。
抽完簽号,比試便正是開始。最先上場的閨秀蔚藍并不認得,好在比試之前,上場的閨秀會先自我介紹,蔚藍一面吃着桌上的瓜果,一面與姜固竊竊私語。
謝詩意與孔欣瑜大約是因爲映月宮的事情生了些隔閡,此時也是相對無言。
曹芳華高坐在主位上,将蔚藍與謝詩意幾人的動作盡收眼底,眸中神色便有些興味。原本今日這遊園會她是不應該到場的,但誰讓謝琳與姜澤保密功夫做得不到家,既然她清楚了其中勾當,又怎麽能不來湊湊熱鬧?
作詩與書法原就是可以同時進行的一項比試,是以,閨秀們這邊的比試比男賓席那邊快了許多,不多時就輪到蔚藍。
内侍叫了簽号,蔚藍起身就要上前,卻被姜固扯了扯袖子,“你盡心些吧。”
今日這幾個“德才兼備”的人,很可能是沖着蔚藍來、要在蔚藍身上挑刺的,若是被幾人判定無才無德,等下到了碧波湖上謝琳與尹娜的人再暗中推動一把,就足以毀掉蔚藍的名聲,嚴重點說,讓蔚藍日後徹底沒有翻身之力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