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看過懿旨的幾位朝臣,已經畢恭畢敬的向謝琳母子禀明緣由,接着又含笑與姜衍道喜——盡管幾人礙着謝琳與姜澤的顔面,并不敢大聲恭賀,但眉宇間的神色,卻很是松快了幾分。
這也難怪了,眼下兩道懿旨都是真的,雖然會惹得謝琳母子更加不快,但卻總比鬧出假懿旨,讓三國使臣再多看一場啓泰的笑話要好。
幾位朝臣的心思,不獨姜衍與蔚藍清楚,就連大殿上的其餘人等也能猜到幾分,可謝琳與姜澤卻顧不得那麽多了;二人才剛好轉的神色,此時不禁又難看起來。
先前謝琳與姜澤還納悶,姜衍爲何會率先将自己與蔚藍的婚事擺在明面上來,卻又在被要求拿出證據時,直接将事情推到蔚池身上,且在那之後一言不發;莫不是姜衍心中沒底,所以才想幹脆将自己與蔚藍的關系坐實,徹底将蔚池拉下水,也好将自己與鎮國将軍府綁在一起,以便借蔚池的勢?
如今想來,姜衍确實是想借蔚池的勢不假,可今日這場戲,很可能本就是姜衍與蔚池一早就商議好的。姜衍分明在尹娜選中他時,就可以拿出這道懿旨,可他偏不,他先是借助蔚池的手引出樓家與褚家、進而牽扯出封地與就藩一事,待到事情塵埃落定,這才将賜婚懿旨拿出來!
好個姜衍!好個蔚池!這是将他們當猴來耍,擺明了是要看他們的笑話啊!簡直其心可誅!
謝琳想清楚前因後果,不禁恨得咬牙切齒,想她謝琳自嫁入皇家,除了樓太後在世時,她偶爾會吃頓排頭,但那也有姜白岩護着,近十年來,誰又敢挑釁她,誰又敢給她氣受了?!這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頭上拔毛!
姜衍以爲這樣就完了?謝琳頓了頓,皺眉道:“如此說來,睿王與蔚大小姐的婚約倒是真的了,隻可惜尹娜公主一片心意。”她說着,目露惋惜的看向尹娜,“尹娜公主,你看這事兒……”
謝琳深谙說話說一半留一半的精髓,這話雖是隻說了半句,留下的也是問句,可意思卻很明白,并非哀家不想成全你,姜衍手中會有賜婚懿旨一事,哀家也不知情,若是大夏還想與啓泰聯姻,除了姜衍這個合适的人選,就再沒有别的了。
所以說,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哀家先前已經幫你開了頭,如今也還在幫你撐場子,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尹娜公主是不是也該說句話了?謝琳話落,目光又似有若無的看向尹尚方向。姜澤明白謝琳的意思,雖然不曾說話,但目光中卻透露出同樣的意味。
尹娜能被尹尚和洪武帝選中,自然也不是什麽蠢鈍的,謝琳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皇家的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姜衍是睿王,按祖制,是可以有一名正妃,兩名側妃和若幹姬妾的。
如今姜衍雖然與蔚藍有了婚約,但一則蔚藍年紀還小,要等到成婚,至少還要四五年,四五年,足以讓許多事情變得面目全非,而自己年歲與姜衍正好相當,若是一心認定了姜衍,有尹尚與謝琳母子在,再努力一把,并非就沒有機會先進府。
可這位份,卻是需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尹娜垂眸想了想,心知自己已經沒有别的退路,尹尚既然沒發話,就代表認同了謝琳的意思,可她堂堂大夏公主,難道還要淪爲側室?到時候,就算她如願進了睿王府,說出去又有何臉面?
便是她進入睿王府的最終目的,并非爲了與姜衍恩愛白頭,也能仗着比蔚藍先進府,靠手段與美貌在睿王府站穩腳跟,可她畢竟正值如花妙齡,要頂着個側室的名頭屈居于人下,她又如何甘心?
她的母妃,不就一輩子都是個嫔麽?即便她如今順從的接受了尹尚與洪武帝的安排,她母妃仍舊是個嫔!
尹娜沉默的瞬間,隻聽尹尚溫和的聲音響起,“四妹妹,皇兄還是方才那句話,這擇婿一事,攸關你的終身幸福,皇兄尊重你的意見。”尹尚這話說得大義凜然,面上神色如常,可正因爲如此,才更讓尹娜心驚膽顫。
她狠狠攥緊了拳頭,幾息之後,站起身紅着眼眶走向姜衍,盈盈福身道:“睿王殿下,本公主與皇兄遠道而來,一則是爲了大夏與啓泰能夠交好,二則隻爲選個良人,期望能與之白頭偕老,如今看來,卻是唐突了,既然您與蔚大小姐有了婚約……”
尹娜說着,聲音有些哽咽,又看向蔚藍道:“蔚大小姐,本公主無意破壞你與睿王殿下的大好姻緣,但,本公主也确實,确實心儀……”
她這話說得結結巴巴,似是難以啓齒,完了又含羞帶怯情意缱绻的看向姜衍,越往後聲音越低,“若要本公主就這樣放棄,本公主心裏委實不舍。”
啧,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你知道唐突,又何苦開口!還想用兩國邦交來進行道德綁架?你舍不舍關姐屁事!再說了,你從來都沒擁有過,又何談不舍!
這演戲還演上瘾了!終于輪到自己上場,給姐一個舞台,讓姐盡情演吧!蔚藍聞言在心中暗呸一聲,心知尹娜對自己未必就不是存了試探的心思。
她眉梢微動,歪着頭看向尹娜,聲音遠不如在映月宮時怒怼謝詩意與孔欣瑜那般氣勢,似乎是被尹娜的身份所懾,她聲音弱弱的,也紅了眼眶,甚至還往姜衍的背後縮了縮脖子,道:“那,那尹娜公主,你,你,你想如何?你是想與我決鬥,還是要讓我退位讓賢?還是,你,你願意叫我一聲姐姐?”
能通過一番較量謀得正妃的位置,自是再好不過!聽到蔚藍的前半句話,尹娜心中先是一喜,可緊接着,又被蔚藍的後半句話氣得七竅生煙。
尹娜确實對蔚藍存了試探的心思,可何嘗又不是沒将蔚藍看在眼中?
她對蔚藍的全部了解,皆來自于尹尚,可蔚藍與刹雪息息相關,尹尚自然不會将自己心中所想與猜測和盤托出,這其中至關重要的部分,已經被尹尚瞞下。
故而,尹娜對蔚藍的了解可說是知之甚少,甚至連皮毛都算不上。
也因此,盡管打從進入椿萱殿起,尹娜就一直暗暗留意着蔚藍的動靜,卻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在她看來,蔚藍除了長得乖巧漂亮些,身上并無特别出彩的地方。至于美人,她已經見得太多,她自己就是大夏當之無愧的美人,她二哥尹尚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但光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卻内裏空空又有什麽用?
對于聰明人來說,長得好看是福氣也是助力,可對于繡花枕頭來說,長得好看不啻于是場災難,因爲沒有主見與智慧的人,多數隻能任人操縱,淪爲他人手中的棋子,這其中又以女子尤甚,她們的下場通常不會太好。
而蔚藍,就是尹娜心中維系鎮國将軍府與睿王府的橋梁,這棋子雖然大有用處,可終究逃不開成爲棄子的命運。若非如此,在姜衍拉着蔚藍走入殿中時,明明有違禮數,蔚池又如何會吭都不吭一聲?
尹娜對中原文化亦有涉獵,心知中原禮教森嚴繁瑣,再加上她壓根就沒有後路,如此想着,索性就對蔚藍放下了大半戒心,說話也大膽起來。方才見蔚藍形容怯弱,她心中暗喜,可沒曾想,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黃毛丫頭,轉眼間卻是言語如刀。
尹娜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那句幾乎脫口而出的比試,竟是直接卡在了喉間,她哽了哽,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看着隻探出半個頭來的蔚藍,面上神色一陣青白,很是深吸了幾口氣,才端着姿态道:“我大夏兒女向來崇尚武力,蔚大小姐也是出身将門,不如咱們就在演武場上一決高下?”
尹娜心中暗忖,雖說她提出這個要求,頗有些欺負弱小的嫌疑,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事關地位聲譽,總比她試都不試,就自降身份做了側室要強吧?
再說了,她的身份比蔚藍高,能提出同蔚藍比試,而不是暗中使用陰損招數,這手段已經足夠光彩,并不存在以身份壓人這一說。
可蔚藍聞言,卻是将頭搖得如同撥浪鼓,皺着眉頭眼巴巴拽着姜衍的衣袖道:“睿王殿下,我,臣女能不能不比?”她說着伸出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想讓殿上的衆人看得清楚些,又望向姜衍語帶哭腔道:“臣女都還沒長大呢,您看您長得玉樹臨風一朵梨花壓海棠,萬一,萬一日後再有姑娘看上你,都要找臣女比試,那臣女,臣女會不會直接被人給打死了?”
你還怕被人打死?你不将别人打死就是阿彌陀佛了!姜衍從蔚藍出聲開始,額角的青筋就蹦得異常歡快,他倒也不是看不出蔚藍在做戲,可什麽叫一朵梨花壓海棠?
還有,尹娜還沒說要與蔚藍比試,她自己就先說了出來,這是将他當做賭注,在回敬他之前隐瞞懿旨一事了!可蔚藍已經開口,還表演的極爲投入,姜衍明知道這是假的,看到蔚藍眼眶泛紅,心頭還是老大不痛快!
自她與蔚藍重逢以來,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遇到怎樣糟心的事情,便是在雷雨薇病逝、蔚池杳無音訊,蔚藍要帶着蔚栩獨自面對二房那幫豺狼虎豹時,他也沒見蔚藍紅過眼眶!
這是他的小團子,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好吧,就算他在蔚藍小時候,隻見過她一面,可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他一心想要護着的人,憑什麽受别人的委屈!就算是假的也不行,因爲這證明蔚藍在委屈自己與對方虛與委蛇。
姜衍的動作比思維快上一步,以守護者的姿态将蔚藍拉到自己跟前站好,就像母雞護小雞崽似的,冷冷看向尹娜道:“尹娜公主何苦爲難一個小姑娘?難不成是不想承認先太後的賜婚懿旨?還是說,本王在你眼中,就是個通過武力高低便可掠奪的物件?你問過本王的意思了嗎?”
尹娜聞言面色一變,忙搖頭道:“不不不,本公主沒有這個意思!”她一面說着,一面絞着手帕飛快看向蔚藍,“這都是蔚大小姐說的,與本公主并不相幹,本公主以爲蔚大小姐是這個意思。”
“你以爲?”姜衍的聲音冰凍三尺,面無表情道:“本王皇祖母的賜婚懿旨,便是本王的皇兄也無法更改,又豈容你一個異國公主質疑?”
“我沒有質疑貴國先太後的賜婚懿旨…”尹娜也急了,連自稱都顧不得,她打的是進睿王府的主意,可不能在還沒進睿王府之前,就把姜衍得罪得死死的,徹底遭了姜衍厭棄。
“那公主是要祝賀臣女與睿王殿下嗎?是臣女理解錯了嗎?”這聲音充滿驚喜,卻是被姜衍護在身前的蔚藍搶先一步開口,她面上揚起笑意,狹長烏黑的鳳眸還有些濕潤,卻亮晶晶的,煞有介事道:“原來公主這麽善良,并非觊觎着我家睿王啊,這下臣女可是放心了。”
她說完如釋重負的拍了拍自己毫無起伏的胸脯,也不管尹娜張口結舌,笑着對姜衍道:“好了好了,你的表情太冷,快收起來,别吓壞了尹娜公主,影響兩國邦交。”
你還怕會影響兩國邦交?你這樣自說自話真的好嗎?人家前一刻還準備撕了你,擺明了車馬要搶人,你這後一刻就睜眼說瞎話,真當大家出門都沒長眼睛沒帶腦子?還是這世道變化太快,他們根本就理解不了?
椿萱殿的衆人從尹娜開口蔚藍接腔,就對接下來的戲碼報以了十二萬分熱情,原以爲會是場正兒八經的奪夫大戲,誰想轉眼間劍拔弩張的雙方,就要以非同尋常的詭異套路落幕,此時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時間面上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大家都知道謝太後還不死心,方才那番話與其說是在爲尹娜公主惋惜,還不如說是在架柴添火,尹娜公主也确實是出招了,可遇到蔚大小姐這麽個你還沒出招,她就已經躲開,甚至還誇你花架子漂亮,隻當你是想表演給她看的,你還能作何?
在映月宮見識過蔚藍以一己之力,就将謝詩意與孔欣瑜駁得啞口無言的命婦與閨秀們,不約而同的在心裏給蔚藍打了個心機婊的标簽,衆人再看看她的容貌,覺得再過兩年,她興許還又狐狸精的潛質,沒見這麽個清水挂面的毛丫頭,卻讓睿王殿下放着尹娜這麽個美人兒不要,一心一意護着她嗎?
誠然,這其中有蔚池的原因在,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嶽家勢大,誰願意被說吃軟飯讨好巴結?可方才蔚藍一聲不吭的就将睿王推了出去,不也沒見睿王發火,反倒是巴心巴肝的維護她嗎?
便是睿王一時半會兒對這麽個毛丫頭還生不出男女之情,可蔚藍這說變臉就變臉的功夫,能讓睿王這樣冷冰冰的人放下身段,誰又能說不是蔚藍的本事?
蔚池,蔚栩、雷雨雩、姜澄與羅桢幾人,看着蔚藍這番作态,不約而同的悶頭喝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了出來。
樓向陽的性子有些不着調,他還從不曾見過蔚藍,也不了解這個素未謀面的小表妹,是以,當看到蔚藍幾句話就将尹娜的攻擊化爲無形,不禁散發出滿臉見到同道中人、找到了組織的喜悅之情。
而褚航,見狀卻是稍微有些意外,對于自己之前的猜測,不禁産生了深刻懷疑,他記憶中的某假小子,可從來都是堅硬如鐵,大多數時候,甚至比男人還要剛強幾分的。
曾幾何時,那個蔚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了?不對不對,他一定是感覺出錯了,就連方才此蔚藍看向他的片刻失神,也很可能是他的錯覺。
褚航卻是忘了,世易時移,人總是在不斷成長進步的,蔚藍從來好學,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被授予中校軍銜。而她既然要在這個時空好好生活下去,自然要多學幾門技能。
至于姜衍,早在蔚藍說出那句“我家睿王”的時候,就完全被取悅到了,他此時看向蔚藍的目光,有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軟笑意,雖然衆人也不見得能看出來。
蔚藍的話雖然聽起來并不具備什麽攻擊性,可聽在尹娜耳中卻是字字珠心,她難道還能說蔚藍的話是錯的?承認她不是好人,她是真的觊觎人家的未婚夫?她好歹是一國公主,這話又怎麽說得出口?
雖然事實上她也确實這麽做了,但無人戳破的時候,大家還能将這看做一場女兒家的意氣之争,可就被蔚藍這樣大喇喇的說破,又是四國衆臣集聚的盛宴,她要是再堅持下去,那就有失德行不講道理了,難道她大夏的公主都嫁不出去了,才會上趕着搶人家未婚夫?
況且,她先前的動作,不過是被謝琳與尹尚所激退無可退,而姜衍已經第二次毫不容情的拒絕她,她雖是一國公主,可也是閨中女子,同樣有自尊心、也是講究體面,明白禮義廉恥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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