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幹脆連窗戶都關了,不在意道:“本就熱鬧,再熱鬧一些也無妨。”
“渾水好摸魚。”蔚藍點點頭,回到茶幾旁坐下道:“對了,蔚桓升任禮部尚書,你可知道原來的禮部尚書現任何職?”
姜衍微微詫異,“怎麽想起問他?”
“下屬一夕之間頂了上峰的職,若上峰不得重用,這豈不是要結仇?”蔚藍笑了笑,正兒八經道:“我想看看姜澤這坑挖得到底有多大。”
除了左右丞相與幾個皇子,蔚藍并不太了解上京城的朝官派系,但聽了老爹的分析,她并不覺得謝琳母子擢升蔚桓,隻單純爲了給大房扶植個對手這麽簡單。
“據說朝中大事處處都有謝琳的影子,姜澤但凡遇到大事,總會征求謝琳的意見,而謝琳又慣喜借到殺人,”蔚藍點了點已經空掉的茶杯,揚眉道:“沒準借着蔚桓擢升,這母子二人給我爹挖了個大坑也不一定。”
“你倒是不客氣。”姜衍輕笑,雖是如此說着,卻重新給蔚藍斟了杯茶,道:“你說的對,可也不全對。原禮部尚書汪知念是鹿城人。”他說着别有深意的看了蔚藍一眼,“可汪知念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也不久。”
“鹿城?”蔚藍揚眉,“汪知念是曹國公府的人?”
“汪知念的調令暫未公布,他雖與曹國公府關系匪淺,卻沒有确切的證據,能證明他就是曹國公府一系的人。”姜衍往銅銱中添了些水,放置好後徐徐道:“十年前我離京之時,禮部尚書是程國公程遠航,程遠航是二皇子妃的父親,也就是我二哥的嶽丈,後來二哥前往南疆戍邊,程國公府一家南遷,程遠航也卸任禮部尚書之職,接着由原來的禮部侍郎顧裕泰升任禮部尚書。彼時汪知念還隻是個禮部員外郎。
顧裕泰的父親亦是三朝元老,顧裕泰本人老成持重,姜澤登基之後,顧裕泰乞骸骨告老還鄉,汪知念這才被擢升爲禮部尚書,滿打滿算,到如今也不過半年。”
這關系聽起來有些複雜,“二皇子戍邊,何需程國公府一家南遷,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隐情?還有,顧家既然是三朝元老,根基竟是不在京城?”蔚藍皺了皺眉,輕叩着桌案,“也就是說,姜澤現在打着什麽算盤,想把汪知念往哪兒塞誰也不清楚?”
“嗯,姜澤會忽然下旨擢升蔚桓我也很意外,宮裏如今還沒消息傳出。”姜衍喝了口茶,繼續道:“程國公府也是開國之初敕封的功臣。”
他說着皺了皺眉,似是想起什麽不愉快的事情,道:“這程國公府也是世襲罔替,大約是因爲可以世襲罔替,子孫多不作爲,到現任程國公府這一代,好不容易才出了個程遠航,能在朝中謀得一席之地,可因爲程國公府太夫人劉氏太過急功近利,背着程遠航将其長女成與我二哥送作堆,這便讓父皇起了忌憚之心。
當時父皇一心爲姜澤鋪路,這便将二哥派往了繁荼郡,當時恰好繁荼郡郡守任期到滿,父皇又接連下發了旨意,讓程遠航接任繁荼郡守一職。而程國公府一家子息單薄,程遠航隻有個庶弟,且是白身,程國公府一家便順勢南遷,如今上京城隻剩下一座空宅子。”
尼瑪,這是明晃晃的貶職啊,正二品的京官跟四品郡守要怎麽比?
“程遠航估計也是意識到留在京城程國公府危矣,這才會舉家南遷吧?不過,你父皇,”蔚藍說着搖了搖頭,看姜衍的目光活脫脫像是看顆小白菜,聖元帝還當真是偏心眼偏到天邊了,任性得人神共憤。
姜衍又何嘗不知蔚藍心中所想,他笑了笑,面色不變道:“程遠航爲人精明,可奈何程國公府老夫人是個拖後腿的,當時父皇寵謝琳,意欲讓姜澤上位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可朝中仍是不乏忠臣,若非程國公府是有什麽再難翻身的把柄被父皇攥在手裏,程遠航斷然不會如此輕易離京。”
蔚藍點點頭,“樹大有枯枝,想要某一個人身在找漏洞難,但要在一個家族身上找漏洞,這卻容易。”高門大宅,哪家的後宅能絕對的幹淨得了?蔚藍思忖着,還是要趕緊将二房撇開。
姜衍聽罷别有深意的看了蔚藍一眼,“所以,選擇當家主母至關重要。”
蔚藍沒反應過來,繼續道:“然後呢,還有顧家呢?”程國公府可以先抛到一邊,如今姜沐既然已經回京,有的是機會慢慢探究。
姜衍也不窮追猛打,輕輕揭過道:“顧家的根基在湄洲郡,顧裕泰雖是回了湄洲郡,但他的兒子和孫子卻是留在了上京城,如今顧裕泰的長子顧南天任國子監祭酒,次子顧南星任翰林院編撰。”
“這是滿門清貴桃李滿天下了?顧裕泰真的到了需要乞骸骨告老還鄉的年紀?”蔚藍思索着,懷疑道:“這不會是謝琳母子打壓異己的手段吧?”
姜衍含笑點點頭,“顧裕泰如今不過五旬,爲了保住顧南天與顧南星的前程,這才不得不主動告老還鄉,否則就真可能被謝琳母子一網打盡了,縱觀四國,便是謝正清被封爲太傅,實則根基也不如顧家,無論是禮部尚書還是國子監祭酒,亦或翰林院編撰,在天下文人中都備受推崇。”
“好一招以退爲進。”蔚藍輕歎,“顧裕泰的态度擺出來,若謝琳與姜澤再對顧南天和顧南星出手,隻天下文人仕子口誅筆伐,就夠謝琳母子喝一壺了。”
“嗯。”姜衍往紅泥壺中注滿水,接着道:“至于汪知念,我隻知道他祖籍鹿城,從他的升遷軌迹來看,很可能是曹奎的人,可到底沒有證據。”
蔚藍笑了笑,眉眼彎彎道:“不着急,隻看接下來姜澤會給汪知念安排個什麽職位,就能大概判斷了。”
“哦?你想到了?”姜衍揚眉。
蔚藍點點頭,想了想道:“我原先想着姜澤擢升蔚桓,大約隻是爲了扶植二房與我爹打擂台,便是想到他們還有别的盤算,思路卻不大清楚,如今聽你說汪知念是鹿城人,倒是肯定了幾分。”
也不等姜澤繼續問,她道:“蔚家大房與二房結怨甚深,可百姓們卻并不十分清楚,就算之前有諸多流言倒向大房,但我爹與蔚桓畢竟是血脈至親,在他們眼中,蔚桓是我爹的親弟,雖不是一母同胞,卻同樣是鎮國将軍府的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而在我爹回京之前,蔚桓還在禁足,如今我爹不過回京一日,蔚桓立馬就被擢升爲禮部尚書,說出去,誰又能不疑心老爹是仗着手中權勢爲蔚家謀福利?
汪知念既然是鹿城人,表面上又與曹國公府關系匪淺,無論他是否真的依附于曹國公府,如今姜澤讓蔚桓擔任禮部尚書,并主持迎接三國使臣事宜,在世人眼中,鎮國公府與曹國公府的立場,俨然已經擺在了明面上。
雖然曹國公府與鎮國将軍府原本就站在對立面,可若無姜澤推波助瀾,二者或可相安無事到姜澤徹底耐性盡失也不一定。”
蔚藍說着輕歎,“可如今卻是不行了。若是汪知念平調或者擢升,兩府之間或能維持平衡。禮部尚書已經是正二品,汪知念是文臣,便是再往上走,也隻能是文職。
二品以上的文職,隻能是左右相,可左右相是先帝時留下的輔政大臣,且不說姜澤如今根基未穩,正是需要二人扶持不敢擅動,就算他敢,左右相在朝中經營數載,也不是姜澤輕而易舉就能拉下馬來的,況近日朝中并未傳出左右相有何不妥,是以,姜澤斷然不會無緣無故撸了左右相的職位,讓汪知念上位。
如此,那汪知念就隻能是平調或者降職了,平調的話,除了蔚桓,其餘五部尚書在姜澤登基之後就已經變動過一次,姜澤不大可能再做調動,餘下的,就隻能是東西南北四州的刺史,可姜澤既然防着曹國公府勢大,又如何能讓汪知念下放到地方掌了實權?
所以,我大膽猜測,汪知念多半會被降職,或者明升暗降,也就是說,這個黑鍋,我爹是要背定了。索性大房與二房馬上就要分家,我琢磨着,沒準姜澤之所以還沒公布汪知念的調令,也是因着大房與二房分家的事情還沒落實。”
姜衍點點頭,“确實如此,不過你說漏了一點,無論是誰,隻要是曹國公府一系的人,姜澤是斷然不會讓他們有機會爬上左右相位置的,宮中已經有了一個曹皇後,鹿城有三十萬北征軍,京郊大營有李洪,而姜澤如今尚無子嗣,姜澤要遏制曹國公府坐大,就算汪知念隻是疑似曹國公府的人,姜澤也不會讓他擢升。”
“這麽說,謝琳與姜澤此次算是一石二鳥了。”不過,蔚藍倒是不怎麽在乎了,姜澤此舉,固然能讓鎮國将軍府與曹國公府的關系繼續惡化,但曹奎與自家老爹是不是真的上當,又是另說。
她聽到這笑了起來,“李洪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據說你上次将人坑得不淺?”
姜衍笑了笑,搖頭道:“也不算,我若真要坑他,他現在就不止是明升暗降這麽簡單了。”黑河郡之行,姜衍把差事辦得很漂亮,姜澤的計劃失敗,李洪自然是要受到懲罰。
但明面上,李洪卻保證了姜衍黑河郡之行平安歸來,姜澤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過,隻将李洪的職位稍作調動,也算是明升暗降,手中的實權看起來多了不少,實則憋屈得要命。
“他如今官升一級,從前鋒營調到了東郊大營主将席成穆手下做副将,時刻都被人監視着。據說曹國公府被氣的砸了一個書房的珍玩。”
蔚藍撫掌而笑,“這是好事,人要作死,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想來姜澤二十好幾,先帝會留下輔政大臣,也是因爲如此。”
姜衍點點頭,看了眼外間的天色,笑着道:“可是餓了?天色已晚,用了飯再回去吧。”
姜衍心裏有些小激動,這種小激動,連他自己都無法言說,說起來,大概也是因爲今日是第一次與蔚藍單獨用飯,在安平鎮的時候,雖然也一起用飯,但身邊卻還有别的人,且安平鎮物資相對匮乏,他連蔚藍喜歡吃些什麽都不清楚。
蔚藍也不客氣,二人點了一桌樸居的招牌菜自是不提。
此時三國使臣的隊伍也在驿館安頓下來,蔚桓回宮複命,待正事一一回禀,姜澤居高臨下的看着蔚桓,轉動着手中的玉扳指,語氣莫測道:“蔚愛卿此事辦得極好,朕心甚慰,桂榮賜座。”
蔚桓跪地表了忠心,聲音有些哽咽,“皇上,微臣能得皇上看重乃是邀天之幸,隻能認認真真辦差爲皇上分憂,才能不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蔚愛卿忠心可嘉。”姜澤唇角微勾,話鋒一轉又道:“朕聽說鎮國将軍意欲分家?”
蔚桓拱了拱手,這才起身,卻并不敢坐下,隻無奈道:“皇上日理萬機,此事還勞皇上親自過問,微臣實在慚愧。内子近段日子受傷精力不濟,于掌家之事便有所疏忽,這才會屬于管教,讓府中下人怠慢了兩個孩子,令大哥對微臣有所誤會。如今大哥重傷歸來,且日後再難上戰場,心中難免不平,微臣也不欲惹大哥心氣不順,無奈隻好同意了。”
說來蔚桓确實是個有才能的,否則也無法在接到聖旨後,隻短短兩個時辰就将所有事情理順。自然,在這才能之外,擅長做表面功夫、嘴皮子順溜也是他最顯著的特點。
他先是提及孔氏受傷,這便等于告了蔚藍姐弟一狀,緊接着又将曦和院走水之事輕輕揭過,再狠狠踩上蔚池一腳,順道又拍了姜澤的馬屁,并委婉的表示,這分家之事他也不願,可蔚池執意如此,他是弱勢委屈的一方,他也沒有辦法。
這話隻差明着告訴姜澤,曦和院走水是有原因的,這原因,正是因爲我媳婦受傷,可我媳婦會受傷,那也是有原因的,這其中蔚藍姐弟功不可沒,沒準曦和院會走水,也是他們自己做下的,如今不過是賊喊捉賊也不一定。
其次,蔚池是個心胸狹隘的,他不僅小題大做對蔚家二房不滿,也對皇上您召他回京之事不滿,隻他如今重傷,已經是個殘廢,實在是不足爲慮,皇上您可以放心了,您的潛意思下臣明白,蔚家大房,日後就交給微臣來對付吧,您就不用操心了,微臣定将您交代的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辜負了皇上您的不殺人滅口之恩。
不得不說,蔚桓的一番話,正好說到姜澤的心坎上,他面上笑意更濃,贊道:“蔚愛卿大才,否則也不會倉促之下接手迎接三國使臣之事,還将差事辦得漂漂亮亮,桂榮看賞。”
蔚桓恭敬謝過,思及蔚藍姐弟死而複生,以及昨日被蔚藍拒之門外的喬嬷嬷與王嬷嬷,又賠笑道:“皇上放心,微臣的侄兒侄女能安全歸來,還多虧了皇上的恩澤庇佑,微臣作爲他們的親叔叔,便是日後真的分家了,也定會囑托内子對兩個孩子多加照顧,也免得辜負皇上的追封。”
這追封,自然是隻流雲郡主與安樂侯這兩個封号,當初姜澤追封蔚藍與蔚栩,雖是沒有食邑與祿米,但畢竟是棋差一招,追封出兩個活人來,如今聖旨已下,又收不回來,再加上謝琳上午宣召蔚藍進宮,也沒試探出個所以然來,姜澤心中怒意難平幾乎是必然的。
果然,蔚桓話落,姜澤便大笑出聲,滿意道:“很好,朕需要的,正是蔚愛卿這樣修身齊家才能出衆的肱骨之臣。”他說着深深看了蔚桓兩眼,頓了頓道:“蔚愛卿對朝廷忠心耿耿,隻要愛卿忠于朝廷一日,朕必不會虧待了蔚愛卿。”
言下之意,便是容不得半點沙子了,蔚桓聽着心中微微發沉,背脊卻是彎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