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琳母子對曹國公府的态度,早在李洪随姜衍前往黑河郡時,就已經露出苗頭,但凡曹芳華是個心思清明的,心裏不可能絲毫沒有芥蒂。
她垂手立在門口,将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記下,等曹芳華提到自己,才略顯局促的朝高位上看了一眼,遂又底下頭去,既不知行禮,腳下步子也是紋絲不動,俨然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謝琳聽了曹芳華的話,似乎這才想起殿内多了個人,可她既是讓曹芳華與蔚藍一同進殿,又如何會繼續刁難蔚藍落人口實?倒不如行事大方一些。
面上恍然,謝琳拍了拍曹芳華的手,遂将視線移向大殿門口,柔聲對曹芳華道:“這不怪你,流雲郡主是哀家請來的客人。”
說話間見蔚藍小小一個,又連聲吩咐如玉,讓她去拿了小姑娘愛吃的茶點過來,笑眯眯對蔚藍招手,仿似對蔚藍之前的失禮絲毫不以爲杵道:“快過來讓哀家瞧瞧,皇上如今膝下子嗣單薄,哀家這延禧宮,平日裏可是難得有小姑娘過來。”
曹芳華正端着茶盞輕啜慢飲,聽了這話眼睛都不眨一下,頗爲贊同道:“母後說得極是,是臣妾無能,有負母後期望,沒能給陛下誕下一兒半女;不如就等三國來賀之後,宮裏再添些姐妹,也好爲陛下開枝散葉,了了母後心願。”
她說着将茶盞放下,笑靥如花的看着謝琳,“母後放心,無論是那個妃嫔所出,都是陛下的子嗣,臣妾倒也不在乎嫡庶之說,隻要悉心教養,将來未必就不能繼承陛下大統。”
當誰願意給姜澤生兒子呢,曹芳華看着謝琳微微色變的臉,隻做心中不知,反倒是拍了拍謝琳的手,面上誠意十足。
“還是你皇後大度,皇上有你相伴,實乃福氣。”這些年謝琳聽人拿她的身份說事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從曹芳華口中聽到卻還是第一次,以往曹芳華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恭恭敬敬,沒曾想這次卻是含沙射影的頂撞她。
可皇室的笑話也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能看的,她也隻是心中一滞,當即便反應過來,面色如常道:“你既是有心,就按你說的辦。”
她也不深究曹芳華此言有意還是無意,又有幾分真心,隻如今曹芳華自己松了口,要讓别的女人來分她的寵,那是曹芳華爲逞口舌之快自己犯蠢。
此事對她來說,可說是瞌睡遇到枕頭,若是曹芳華不松口,她想安排娘家侄女進宮,少不得還要費些周折,可如今,卻隻是順勢而爲的事情。
等詩意入宮,沒準她真的很快便能抱上小皇孫也不一定,但凡詩意誕下子嗣,在後宮立住腳跟,日後要收拾起曹國公府來,隻會事半功倍。
曹芳華揚着眉,含笑點了點頭,卻是不再說話。她既是敢當着謝琳的面提出往後宮添人,心中自然早有成算。
婆媳二人這番交鋒,統共也不過幾息的時間,勝負委實還難定論,蔚藍已經行至謝琳跟前。
蔚藍低着頭心中暗笑,還真是好一出狗血的戲碼!謝琳這是拿自己當筏子往曹芳華身上插刀,結果曹芳華實力反擊,直接影射謝琳身份低賤,作爲側室使用下作手段上位呢。
據她所知,曹芳華與姜澤成親七載,如今尚無子嗣,宮中其它妃嫔能誕下子嗣的也僅有一個低位妃嫔。心中感慨的同時,蔚藍也對謝琳與曹芳華的段位有了更清晰認識。
可随即,她也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隻怕李洪随姜衍前往黑河郡一事,已經讓曹國公府和謝琳母子間生了嫌隙。
料想這婆媳二人也是打量自己年齡還小,以爲自己聽不懂,這才會當着她的面嗆來了起來,可她前世活了二十六年,畢竟多了二十幾年的經驗,便是對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了解甚少,又如何能聽不懂?
隻遺憾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擡頭看二人的臉色,否則應該會更加精彩。
蔚藍既是走到謝琳跟前,延禧宮這出好戲自然開鑼,不獨延禧宮,榮安堂裏同樣是好戲連台,可氣氛卻委實有些古怪。
蔚池到榮安堂的時候,陳氏正扶着金桂的手在小花園裏遛彎,身後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原本她心情極好,隻因針線房的周嬷嬷來禀,說是陳氏昨日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隻等今日一過,蔚藍的名聲必定臭不可聞。
可聽聞蔚池來了,陳氏的臉色當即就垮了下來;自蔚池八歲那年,她給蔚池下瀉藥事情敗露,之後蔚池又去了軍營,這二十幾年來,她連連受挫,從不敢在蔚池面前擺譜,便是平日裏叫嚣得厲害,那也隻是私下裏。
于她而言,蔚池不僅是煞星,也是災星,但凡與蔚池沾邊總沒好事。
如今蔚池來得突然,蔚桓與孔氏還沒到,榮安堂的正廳裏,統共也就六個人,陳氏坐在主位上,身邊是慣常伺候的金桂與銀桂。
至于其他人,全都被蔚池身邊帶來的侍衛攆到了院外。
秦風與趙群一左一右站在蔚池身側,腰間挎着配刀,那刀雖然還沒出鞘,可身上散發出的森森殺意,卻讓陳氏打心眼裏覺得瘆得慌,她雖面上極力擺出長者的威嚴來,可心中卻是實打實的對蔚池感到發憷。
蔚池面色冷硬不說話,陳氏坐在上首也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榮安堂裏安靜無聲。
陳氏隻覺得屁股底下長了釘子,心中底氣不足,又惴惴不安,這便形成了如今的古怪氣場,長輩不像長輩,晚輩不似晚輩,陳氏在蔚池面前,竟是一副老鼠見了貓的神情。
“老夫人近兩年過得可好?”蔚池看夠了陳氏的醜态,這才端着茶杯淡淡開口,面上甚至還帶了些笑意。
陳氏松了口氣,好不容易擠出個笑臉,三角眼中卻帶着算計,從褶子裏透出的笑意更是勉強得很,“老身還好,還好,阿池可還好?聽聞你昨日就回來了,我近日身體不适,也沒去看你,沒曾想你這孩子這麽有孝心,竟是拖着病體過來了,怎麽也不好好歇着?你雖不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但咱們好歹母子一場,你又何必如此見外?”
孔氏與陳氏反目的事情,鄒宇在信中寫得明明白白,蔚池當然是知道的。但他無心理會這狗咬狗一嘴毛的戲碼,隻雙手輕輕摩挲着孔明椅的把手,似笑非笑的看着陳氏道:“老夫人覺得呢?”
若說謝琳母子與尹尚是造成他如今困境的元兇,那蔚家二房就是幫兇。他深恨謝琳母子與尹尚不假,可比之這三人,蔚家二房無疑更加可恨。
承襲蔚家軍兵權多年,他自認對蔚家二房不薄,也沒将陳氏以往的暗害苛待放在眼中,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他的妻兒下手。這是他的親人,盡管關系淡薄,可也不能抹滅他與蔚桓一脈相承的事實,陳氏亦是他父親的繼妻。
人心不足欲壑難填,爲了那缥缈如雲煙的權勢富貴,他與妻子陰陽兩隔,甚至連兩個孩子也險些慘遭毒害,若不是閨女聰明,他隻怕已經已經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便是他心胸在如何寬廣,也由不得人這般踐踏,再回首往昔,蔚池隻覺得自己勘不透人心,癡傻得好似白活這這許多年,與二房的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想比,他以往的容忍十足像是一場蹩腳的笑話。
在萬壑山斷崖下醒來的那一瞬,于他而言可謂是毀天滅地的錐心之痛,陳氏現在才來擺姿态下軟話,未免太遲。
陳氏聞言亦是面色一滞,蔚池才死了嫡妻又身受重傷,又怎麽可能好得了?!她這豈不是在捅蔚池的心窩子?
她暗恨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頂着蔚池眼中的冷芒,隻得愣了愣,幹巴巴道:“阿池不必憂心,你爲國征戰功勳卓著,日後必定還能再娶一房賢惠賢妻,藍丫頭和阿栩也必定有人照料。”
可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蔚池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厲聲道:“老夫人慎言!”
且不說雷雨薇的死,二房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隻陳氏與雷雨薇好歹婆媳一場,如今雷雨薇屍骨未寒,陳氏就不該說這話!又更何況,以大房與二房如今的情态,這話陳氏又有什麽立場來說?當真是厚顔無恥到沒有底線!
再加上陳氏提及蔚藍與蔚栩,蔚池一時間心中暴怒,面如寒霜,隻恨不得将高坐上的老婦扔出屋去。也不知他爹以前是怎麽想的,怎麽就娶了陳氏這樣一個欺軟怕硬沒腦子的蠢婦來做繼妻。
蔚池深吸了一口氣,饒是他見慣了各色人馬,此時也不禁對蔚老将軍擇妻的眼光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陳氏被蔚池面上的冷意吓了一跳,按照她的理解,男人就沒有幾個貪鮮的,蔚池以往在軍營,雖然傳出了個潔身自好的名聲,可遠隔着千裏之遙,到底如何誰又清楚?
沒準隻是面上做得光鮮,實際上也是個貪花好色的也不一定,他如今又還年輕,等雷雨薇熱孝一過,以後定然是還要再娶的。
何況現如今蔚藍與蔚池活着回來,蔚池便是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兒女打算,喪婦女可不是那麽好嫁的,是以,她這話倒是全然說的實話。
可蔚池的眼神太過駭人,她當下便呐呐不敢吱聲,隻目光躲閃四處亂瞟。
可當她意識到這屋裏還有幾下人,又見金桂與銀桂正縮在一處裝鹌鹑,而蔚池身邊的兩個侍衛正拉長了臉皺眉看她,又深覺自己在下人面前丢了顔面,一時間不禁老臉上忽青忽白,眼神更加無處安放。
索性蔚桓今日并未出府,又早就知道蔚池帶人到榮安堂了,得了丫鬟報信,夫妻二人當下便風風火火的往榮安堂趕,給孔氏擡軟轎的婆子,在蔚桓的連聲催促下,隻恨不得自己能多長出幾條腿來。
待這夫妻二人進了榮安堂,便見榮安堂的丫鬟婆子全都擠在院外,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吓的,不少人正瑟瑟發抖,而旁邊有六名帶刀侍衛守着,蔚桓見狀不由心下一緊,當下喝問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這話自然是沖着幾名侍衛去的,蔚桓雖然忌憚蔚池,但卻自信蔚池不敢對陳氏下手,但自己老母的院子被蔚池攪得天翻地覆,可說是絲毫尊嚴也無,他這個做兒子的,怎麽能不聞不問?
鄖陽揚眉看了蔚桓一眼,單手扶着配刀笑得意味深長,“将軍正與老夫人說話,未免這談話的内容被下人聽了去,有礙老夫人的名聲,這下人自然是要遣出内室的,二老爺還是快進去吧。”他說着看向孔氏,“天寒地凍的,二夫人可經不起這麽折騰。”
若孔氏借故被凍得風寒了,不交賬本什麽的,那豈不是誤了将軍的事?
蔚桓原本是想爲陳氏找點場子,冷不防發現回話的人是鄖陽,他昨日在鄖陽手上已經吃過一次虧,知道這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且身手也極好,隻一腳就踢開了府上重逾千斤的大門,他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當下便氣得臉色鐵青,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冷着臉拂袖往榮安堂正廳而去。
孔氏緊随其後,面上神色也有些扭曲,鄖陽這話說得辛辣之極,顯然在暗示她,該來的始終要來,便是裝病也沒用。
在場的丫鬟婆子大半都知道二房與大房之間那點事,聞言就更加面色各異。鄖陽見狀,冷笑一聲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