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蔚藍被白貝叫醒才剛卯時過半,她在床上賴了一會,思及昨夜姜衍将白貝三人全部點了睡穴,不由試探道:“你昨晚睡得可好?”
白貝聞言點點頭,道:“格外好,竟是一夜無夢。”
她說着又下意識狐疑起來,論理說,她是習武之人,是不應該睡得這樣沉的,且蔚藍這問話也有些反常,在此之前,她們已經相處了兩個多月,蔚藍從不曾賴過床,更不曾在早上醒來時問過她睡得可好,“莫非小姐睡得不好?”
“不好。”蔚藍苦笑搖頭,她昨日本就忙碌了一整日,又思量過多,結果姜衍與她說完孔志高與蔚桓的事,卻并未當即離開,而是要帶她去昨日上門探望老爹的那些人府上看笑話。
她對拉肚子的人壓根就不感興趣,好說歹說才将姜衍送走,彼時已經醜時過半,可不就是沒睡夠麽!
“您怎麽不叫奴婢?便是讓奴婢陪您說說話也好。”白貝說着遞了杯溫水給她,見她眼下兩團青影,便又道:“可是因爲還沒通地龍覺得冷?小姐且忍忍,今日晚間就好了,奴婢先去廚下拿兩顆雞蛋來給您敷敷。”
蔚藍擺手,“不必了,今日看上去該是越憔悴才越好,你将我那件月白的衣裳拿出來,就配蓮青的披風。”去見謝琳,怎麽能有氣色太好?
應該是戰戰兢兢才對,這至少能說明她對皇室還是有着尊崇與畏懼的,而昨日之事,不過是她一時莽撞言行不當罷了。
白貝稍微思忖便明白,但又道:“穿月白的是否不妥?這畢竟是進宮,便是太後知道府中正爲夫人守孝,您穿這一身白進去,也是不大好。”皇室規矩禮儀繁多,原本謝太後就對自家小姐不滿,若到時候在衣着上做文章,吃虧的還是自家小姐。
“讨厭你的人,無論你怎麽讨好避諱,她仍然會讨厭你,你就連呼吸都是錯的。”蔚藍說着沖白貝搖頭,“就這樣吧,鎮國将軍府如今沒有當家主母,自然也就沒人幫我拾掇,而我昨日又露得太多,這麽穿正好與昨日的脾性相符。”
白貝聞言不再吭聲,轉身去箱籠裏拿衣服,蔚藍伸了個懶腰翻身下床,腳剛落地,便聽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循着聲音看去,隻見姜衍昨晚拿來照明的夜明珠正滾落地上。
蔚藍有些發懵,姜衍昨晚不是将東西拿走了嗎?怎麽會還在這兒?難道是她昨晚睡着以後,姜衍又回來了一趟?
蔚藍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正欲上前,就見白貝已經眼疾手快的将那夜明珠撿起來、
“小姐怎麽将夜明珠放在被子裏?”白貝将夜明珠拿在手中認真檢查了一遍,見沒有破損,才有些嗔怪的遞給蔚藍道:“小姐還是收好吧,這樣大小的夜明珠價值連城,若是摔壞了豈不可惜?”
她倒也沒懷疑什麽,這夜明珠她之前雖然沒有見過,但鎮國将軍府家大業大,想要什麽寶貝沒有?沒準這是小姐原先就有的,這是因爲回府了,這才拿了出來。
蔚藍也不解釋,接過來重新放在矮幾上,揚眉笑道:“你說得不錯,确實是價值連城,要好好收起來。”有異性送禮物,還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這可是她前世今生加起來的開天辟地頭一遭,蔚藍怎能不樂?
可姜衍那樣精明的人,怎麽會忽然送她禮物?隻怕這禮物也不是那麽好收的。
但當下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蔚藍徑直将衣服穿好,聽濤與聽雨已經端了熱水和盥洗用具進來,兩人面上紅撲撲的,開門的瞬間有冷風灌進來,見蔚藍身上穿得并不厚,聽濤道:“今日天冷,也不知道要在宮裏呆到什麽時辰,小姐還是多穿些。”
蔚藍颔首,聽雨擰了熱毛巾給她,“奴婢還給小姐做了個小玩意,等下您出門的時候綁在腿上。”
“是什麽?”蔚藍好奇。
聽雨笑道:“是護膝,奴婢昨夜做的,在中間絮了厚厚一層棉絮。小姐今日進宮要行跪拜大禮,這些個貴人折騰人的法子不多,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樣,到時候她們若是讓您九跪,戴着這個也免得遭罪。”
蔚藍大感意外,聽雨平時話不多,沒想到會這麽細心,這事兒之前她想都沒想過,果然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你是怎麽想到的?”
“話本子裏不都這麽寫的嗎?”聽雨笑了笑,“奴婢沒什麽别的愛好,自小愛看話本子,昨日與聽濤出府的時候正好遇到有賣的,就買了幾本回來,一般的惡毒老太婆磋磨人都喜歡用這些手段。”
白貝和聽濤對聽雨比較了解,聞言齊齊笑出聲,聽濤笑着打趣聽雨道:“可不是,也虧得你看了那老多話本子,這次可是學有所用了。”
聽雨面頰微紅,看了蔚藍一眼,笑道:“小姐别聽她的,奴婢這也是打發時間,哪裏就是學有所用了。”
蔚藍見此也想到什麽,笑着道:“打發打發時間也無不可,等你看完也給我看看。”她還沒看過這時代的話本子,不知道都會寫些什麽。
“可千萬别,小姐有空,不如奴讓婢陪您過招。”她說着嗔了聽雨一眼,“那話本子裏寫的多是落魄秀才和千金小姐,要麽就是狐仙鬼怪,有什麽可看的,要我說,你也少看些。”
白貝雖然早早離家,但畢竟出自書香世家,蔚藍年歲還小,雖然沉穩,但看着看着,難免被移了性情。
聽雨也知道白貝的用意,聞言臉更紅了,忙道:“确實沒什麽好看的,奴婢陪小姐您過招。”若是讓将軍知道她将小姐帶壞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蔚藍也不爲難幾人,隻笑着道:“行了,我知道了。”她原也對這些不怎麽感興趣,隻好奇時下流行的小話本會是什麽内容,也好豐富豐富她的娛樂生活罷了。
一時間房内有條不紊,等蔚藍梳洗好帶着蔚栩到清風院用飯,天色已經微亮,蔚池與蔚栩又再三叮囑了蔚藍一番,蔚藍這才在白貝的陪同下一同等上馬車,駕車的正是白條。
鎮國将軍府坐落在内皇城,距離皇宮并不算遠,蔚藍上了馬車又補了會眠,不過兩刻鍾的功夫就已經到達。
馬車在尊儀門外停下,白條上前與宮門口的侍衛交涉,剛說明緣由,就有一個小太監從旁邊竄了出來,笑眯眯上前,對着坐在馬車裏的蔚藍道:“可是流雲郡主進宮了?”
白貝聞言掀開車簾,蔚藍從馬車上下來,微微颔首道:“正是,公公可是太後娘娘跟前的?”昨日上門的嬷嬷還稱她爲蔚大小姐,今日這小太監便改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是有意,這謝琳還當真能忍。
撕逼也是要實力相當才有趣味的,若是對手太弱,那就掃興了,蔚藍想着面上露出笑容。
小太監躬身給蔚藍行了一禮,道:“正是,太後娘娘一早就打發奴才在此處等着了,流雲郡主請跟奴才來。”
蔚藍笑眯眯看了他一眼,道:“好。”
她說着又扭頭看了眼白條,“你就在宮門口等這吧。”這後宮之中,除了皇帝本人和皇子侍衛,别的雄性生物都是不能進入的,這點常識蔚藍還有。
白條應下,轉身将馬車趕到一旁的空地停下。
蔚藍這才道:“公公請。”
“不敢當不敢當。”小太監忙出聲,說着又給蔚藍施了一禮,躬身笑道:“流雲郡主請。”
昨日前往鎮國将軍府傳太後口谕的幾人灰頭土臉回來,這事兒已經在延禧宮傳遍了,雖然礙着人言,太後沒打幾人的闆子,可這帳,約莫着卻是記下的,他隻是個小太監,也不貪圖什麽大功勞,如今摸不清蔚藍的虛實,還是小心應對莫要出了岔子才是正經。
蔚藍從善如流,同白貝一起邁入宮門。
小太監弓着身子走在前面,蔚藍這才有機會打量四周。尊儀門位于正北,應該是平日裏朝臣與命婦進宮出入最多的一道宮門。
宮道整潔寬闊,卻并沒有什麽人經過,近看琉璃碧瓦雕梁畫棟,遠看金碧輝煌飛檐反宇,整個皇宮看起來巍峨大氣,在晨輝下熠熠生輝,遠處另有樹木幹雲蔽日,越往裏走,建築就越是精緻華美,層台樓榭也更爲繁複清晰。
蔚藍雖是第一次進皇宮,但前世見過的古建築不少,或巧奪天工或大氣磅礴,是以心中倒也不以爲意,更不爲這華美表象所惑,白貝隻落後蔚藍一步,一路上亦步亦趨,她自十歲起就在翡翠島接受訓練,要做的便是學習如何殺人與逃命,心中自然也是沒有懼意。
小太監并不多言,隻在前方盡職盡責領路,可他聽着身後二人的腳步聲,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咂舌,從尊儀門到延禧宮可是不近,眼下他們已經走了足足兩刻鍾。
且他的步伐并不慢,他是長期在宮内行走的,這腳力自然是練了出來,可蔚藍主仆二人卻是養尊處優的内宅女子,沒曾想二人在疾走之下,竟是連大氣都不帶喘的。
莫非将門出身的女子都是這般?那可真是妥妥的人不可貌相了,他方才隻粗粗看了蔚藍一眼,并不敢多做打量,可那一眼,已經足夠他看清楚蔚藍單薄的身形。
蔚藍絲毫不知小太監心中所想,甚至面上還帶了絲淺淡的笑意,她自踏入皇宮開始,與白貝就隻用眼神交流。二人平時都是要晨練一個時辰的,如今不過是走了兩刻鍾,在二人眼中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權當是換了個地方遛彎消食,這一路上,二人隻用心将這皇宮的大緻布局記了個清清楚楚。
不多時,三人經過九華門,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七拐八彎又走了半盞茶的時間,小太監領着二人在一處宮殿停下,轉身笑眯眯與蔚藍道:“流雲郡主,延禧宮這就到了,您稍後,奴才這就進去通禀。”
蔚藍颔首,淡笑道:“勞煩公公了。”
小太監見蔚藍禮數周全,語氣溫和,當下又給她行了一禮道:“郡主客氣了。”可他站了幾息的時間,見蔚藍沒有任何表示,不禁笑容微斂,面上神色随之變得古怪。
蔚藍隻做不知,笑眯眯道:“公公去吧,本郡主等着。”
小太掀起眼皮看了蔚藍一眼,見她面色如常,面色不由變得難看,心中暗忖,他辛辛苦苦領路,連腿都跑細了,沒曾想蔚大小姐看着是個聰慧的,實則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但他也不多說,隻低下頭轉身悻悻往宮殿門口走去。
“小姐,您可真是,但凡有命婦或者閨秀進宮朝見,俱是要給領路的宮人打賞的。白貝等小太監走遠,才靠近蔚藍,借着給她整理儀容的功夫,壓低了聲音道:“您這是忘了還是不知道啊?”
蔚藍攏着披風笑了笑,揚眉低語道:“當然是故意的。”
“爲何?”白貝不解,“都說有錢好辦事,咱們便是收買不了他們,關鍵時候他們能記着這面子情行個方便也好。”
“不可。”蔚藍微微搖頭,撫了撫自己頭上的珍珠發箍,她今日難得隆重的打扮,聽濤給她梳了個雙螺髻,讓她很是不習慣,“都是謝琳的人,怎麽也不會向着咱們,拿銀子給他們等于喂白眼狼,還不如拿去給梅朵與安平買肉吃。再說,你以爲這是什麽地方,自咱們進宮,暗處定然有人看着,你家小姐我如今是就是個沒腦的傻大膽,怎麽可能精通人情世故?”
“奴婢明白了。”白貝了然,收回整理蔚藍披風的手,恭敬退回到一邊,可想到梅朵與安平,她面上随即又露出笑容,道:“小姐,梅朵與安平也是狼,還是白狼。”
蔚藍嘴角微抽,睨她一眼,“是雪狼,隻是長成了白色。”
“總歸是狼。”白貝笑道,她對蔚藍要馴化梅朵與安平并不怎麽報信心,索性兩頭狼崽如今還小,并沒有什麽威懾裏。
蔚藍給她失了個眼色不再說話,将視線重新移向宮門口,隻見門口的台階上站了兩名小太監并一名宮女,方才領路的那小太監正跟那宮女說話,看口型,正在說她扣扣索索。
她揚了揚眉,深吸了一口氣,擡眸笑眯眯看向宮殿上方的牌匾,朝陽下,約莫兩丈寬的大門上方,懸挂着金光閃閃的牌匾,正是延禧宮三個大字。
延禧宮正殿裏,謝琳見喬嬷嬷進來,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茶盞,淡笑道:“來了?”
喬嬷嬷颔首,“已經在門口了。”她頓了頓,昨日的屈辱和惡心還梗在心間,不由補充道:“小林子說着主仆二人正竊竊私語,半點沒有身無大家閨秀的自覺。”
“還有呢?”謝琳淡淡看了她一眼,那裏能不清楚喬嬷嬷心中的小算盤。
隻這也是人之常情,喬嬷嬷畢竟是她的人,不說喬嬷嬷本人了,就連養氣功夫極好的她,都對蔚藍感到萬分惱恨,所以,便是喬嬷嬷想要對蔚藍做些什麽,隻要不太出格,她也由得喬嬷嬷去。
喬嬷嬷聞言心下一喜,面上露出笑容道:“娘娘您是不知道,小林子說這蔚藍小姐體力極好,果然是武夫草莽的女兒,從尊儀門走到延禧宮,統共花了近三刻鍾的時間,不想這主仆二人竟是連大氣都不帶喘的,可見平日裏舉止該是多麽粗鄙無狀。
還有更可笑的,這滿朝上下,誰不知道要給領路的宮人打賞,這蔚大小姐卻硬是一毛不拔,您是沒看到小林子那張苦瓜臉。”她說着連連搖頭,“依奴婢看,這蔚大小姐不但粗鄙莽撞,還很無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