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第二場,說的正是昭興三十三年冬,大夏與啓泰一役。主人公也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方才回京的蔚池。及至第二場末尾,說書先生揚起醒木啪的一聲敲在書案上,撚須笑眯眯道:“諸位猜猜,這位一柄月牙戟少年成名、隻三十幾招就将大夏第一勇士那木雄斬于馬下的到底是誰?”
說書先生話音落,數百人的大堂内頓時鬧哄哄起來,原本還聽得聚精會神的衆人紛紛露出恍然的表情,當下,隻見一青衣少年撩袍站起,揚聲道:“我說這位先生,您就是要賣關子,也選個有難度的啊!這還不好猜,便是咱上京城的三歲小兒,也清楚這人是誰啊!可不就是今日才剛回京的鎮國大将軍蔚池?”
又有人大嗓門兒道:“正是正是!這小老兒莫不是欺咱老百姓沒見識?”
“哈哈哈,這個還當真是沒難度,說的不正是蔚将軍揚名的那一戰?”這人說着又撓了撓腦門,看向最先出聲的那名少年,狐疑道:“咦,小兄弟,你說蔚将軍今日回來了?咱們怎麽都沒聽說?”
另外也有人附和,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蔚将軍回京,論理說咱們該去迎迎,怎麽都沒聽人說?”
那少年回過頭來,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揮手道:“蔚将軍低調不願意勞動大家呗,我有個堂兄的姨媽的二舅爺一早出城販貨,這不就親眼見蔚将軍進的城,那會天還沒亮呢!”
衆人聽罷這才明白,堂下一時間議論紛紛,說書先生四下環顧了一圈,見氣氛被已然被調動起來,這才又敲了下醒木,擡手示意道:“這位小兄弟說得不錯,蔚将軍确實是回來了,也确實是天不亮便進了城,各位道是爲何?”
台下先是一靜,衆人面面相觑,接着便爆發出比方才更加熱烈的讨論聲,說書先生見此笑眯眯的喝了口茶,趁着衆人七嘴八舌的功夫,施施然去了後台。
與一樓的熱鬧非凡不同,樸居四樓一間裝點得極爲雅緻簡潔的房間裏顯得尤爲安靜,幾人相對而坐,隻聽得到銅铞裏水沸之後的咕嘟聲,以及氤氲滿室的茶香。
姜衍與姜澄下朝後便一前一後到了樸居,二人此時已經換了朝服,姜衍穿了身織錦緞的月白家常直裰,一旁的矮榻上放了件天青色狐皮披風,姜澄一身明紫色繡銀邊華服翹着二郎腿,羅桢并糯米粟米幾人皆在,聽得樓下的動靜,姜澄與羅桢面上俱是露出笑意。
可小半柱香時間過去,羅桢見姜衍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烹茶,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他湊上前笑問道:“表哥,你确定這樣有用?”他是真的看不出來,專門讓說書先生說上這一出有什麽意義。
要說是爲了蔚池好吧,可那說書先生從頭到尾都沒幫蔚池說過什麽好話,隻實話實說的講了一場故事;可要說不是爲了蔚池好吧,依他表哥這性子,就連蔚藍與蔚栩姐弟回京的事情都能安排好,還特地請了玄清師父下山,又怎麽可能會做無用功,亦或者對蔚池不利?
姜衍聞言笑而不語,眸中浮現出幾分無奈。
姜澄卻是白了羅桢一眼,拈了顆花生扔進嘴裏,咬得嘎嘣作響,又鄙夷道:“你這腦子可真是白長了,蔚将軍今日回京,百姓原本便不知情,三哥讓索性讓說書先生這麽一講,京中百姓便都知道了,便是那位接下來想以此做什麽文章,又或是在死而複生的蔚藍姐弟身上散播什麽對鎮國将軍府的流言,百姓們也不會輕易相信了。”
要知道,之前蔚藍姐弟生死的消息傳出來,百姓們俱是對蔚藍姐弟報以同情,如今蔚池選了這麽個時間悄無聲息回京,且蔚藍姐弟毫發無損的回來,誰又知道百姓們會怎麽想?倒不如先下手爲強,将一切未知的事情都扼殺在搖籃裏。
他想到這,又笑眯眯的看了羅桢一眼,繼續調侃道:“你就是個豬腦子,那說書先生可是三哥專門安排的人,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又什麽都說了,你沒見他從頭到尾都引導百姓往蔚将軍英勇殺敵上想?隻在最後稍微提了下蔚将軍爲何天不亮進城,便是後面曝出蔚藍姐弟回京的事情,這樣一個于國于民皆是有功的忠臣,又如何會做出對國家社稷不利的事情?能讓蔚将軍低調行事忌憚非常的,那必然是有極爲重要的原因,至于這原因到底是因爲什麽,那就得看百姓們怎麽想了。”
姜澤的行爲與皇室對蔚家軍的态度,在百姓之中完全不是秘密,早前蔚池遇襲失蹤,再加上雷雨薇病逝,坊間就有許多不利于皇室的傳聞,隻是事關重大,百姓們并不敢拿在明面上來議論。
羅桢聽了之後這才反應過來,撓了撓腦袋道:“原來如此,想必這就是說話說三分的技巧了,總要留寫念想讓百姓們自己去猜度。”
姜衍點頭,看向一邊的粟米道:“給鎮國将軍府準備的糕點都準備好了?”他說罷,垂下眸子喝了口茶,杯面上的升騰的熱氣将他面上的笑容熏染得有些模糊。
方才他與姜澄剛到樸居不久,便有鎮國将軍府的侍衛進來訂糕點,且一訂就是供三四十人的量,聯想到早朝上姜澤吩咐桂榮與申姜拉着大批藥材到鎮國将軍府與蔚池診脈的事,姜衍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其實,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說難辦也難辦。說簡單,便是蔚府但凡有善于操持後宅的能手,這事兒輕輕松松就能化解,說難辦,蓋因蔚府如今确實沒有當家主母,而蔚池是從軍之人,并不習慣這些彎彎繞繞,亦或者說,他是沒心思與這些人較勁。
倘蔚池直脾氣上來了,将這些人全都拒之門外,那鎮國将軍蔚池甫一回京,便誰的面子也不給,将好心上門探望的同僚拒之門外,少不得會落下一個目中無人,嚣張狂妄的名聲。
估計姜澤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如此行事,隻他沒料到蔚藍與蔚栩一起回來了,蔚藍雖然不擅長内宅庶務,但爲人卻非常謹慎。
而鎮國将軍府除了在樸居定蜂蜜桂花糕,還去豐膳樓定了席面,且點名了要黃焖鳝魚與八珍豆腐,姜衍博聞廣記,又如何能不知其中用意?這事兒一看就不是蔚池的手筆,除了蔚藍還能有誰?
粟米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對鎮國将軍府那位的看重,他入京之後是暫時以商人的身份四處走動,此刻穿看了一襲青色綢緞直裰,腰間還别着把金光閃閃的小算盤,除了面容稍顯年輕,看上去完全就是十足的商人嘴臉,聽得姜衍所言,他笑了笑抱拳道:“主子放心,都準備好了,屬下這就讓人送過去。”
姜衍笑了笑,颔首道:“就說難得鎮國将軍府肯光顧鄙店生意,作爲回饋,咱們再多送幾壺蜂蜜菊花釀。”思及已有半個月沒見蔚藍,姜衍的唇角不自覺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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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