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蔚藍與蔚栩詐死離京,東院僅有的幾個下人也被孔氏打發得一幹二淨,而此次跟随蔚藍等人回府的伏虎營将士,又素來是令行禁止寡言安靜的性子,再加上蔚藍等人才剛回府,還來不及添加新的人手,是以,等琉璃幾人離開梧桐院,整個東院都清淨下來。
這種清淨,正是蔚藍想要的。
但這清淨并未維持多久,蔚藍剛邁步進入内室,便有侍衛過來傳話,說是宮裏派來的内侍已經到了大門口,蔚藍隻得重返花廳,問侍衛道:“這麽快?都有那些人?爹爹可還有别的吩咐?”
姜澤會派人前來一探虛實是遲早的事,蔚藍并不覺得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姜澤會如此迫不及待,竟是連體恤臣子舟車勞頓需要安置的時間都沒給。
也不知姜澤是否還有别的意圖,蔚藍雖估摸着姜澤不會在這個關頭有過多動作,頂多隻是小打小鬧,但事關大局,他們日後還得在上京城立足,便凡事不可大意。謝琳與姜澤又向來心黑,她身邊如今連個老嬷嬷都沒有,也沒有與腐爛到骨子裏的皇室成員打交道的經驗,誰也說不準這母子二人會使出什麽陰招,小心些總是沒有大錯。
侍衛也沒料到蔚藍問得如此詳細,他抱了下拳,認真道:“回小姐,一行十幾人,有皇上身邊的桂公公,另外還有太醫院院判申姜與兩名醫女,此外還有幾名小太監與一隊禁軍侍衛。将軍隻讓小姐與少爺換身待客的衣服,隻要禮數上挑不出錯處就行,其餘的将軍自會處理。”
隻十幾個人,這人數上倒也正常,并不讓人覺得皇帝對老爹的恩寵太過,但這醫女就令人深思了,蔚藍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她略作沉吟,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與跟爹爹說,我稍後便到。”
若是她所料不錯,姜澤是因爲得知老爹如今“不良于行”,想讓兩名醫女常駐鎮國将軍府的意思。此乃皇帝欽賜,老爹斷然無法拒絕,可這樣的人不能打不能罵,也不能一刀捅死了事,還當真是個麻煩事。不過,有郁圃在,想必這兩名醫女也翻不出什麽浪來,隻老爹平日裏行事,需要更加小心謹慎了。
侍衛領命離開,蔚藍收回思緒,先是讓白貝給自己找一身合适的衣裙,又吩咐聽雨道:“去通知簌月伺候小少爺起身,也換身得體的衣服,動作快些。”
她雖然沒見過宮中的内侍,卻也知道宮中内侍盡是姜澤與謝琳最忠實的耳目口舌,在禮數上不能輕忽,稍有不慎,便會被扣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而老爹之所以會選擇這個時機讓自己與蔚栩前往清風院,蓋因自己與蔚栩活着回京的消息并不能隐瞞得長久。
二人應下,聽雨去隔壁傳話,白貝心知蔚藍并不擅長穿衣搭配,實則她自己同樣并不擅長,思及蔚藍如今尚在孝期,便從箱籠裏找處一套雨過天青的素面缂絲襦裙,外加一件純白的狐皮披風,隻求無功也無過,先應付完這遭再說。
蔚藍套上衣裙,聽濤将蔚藍原先的麻花辮打散,直接梳成雙丫髻,又在發髻上纏了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發飾,戴上同色系的珍珠耳铛便算完成。
白貝見此,上前給蔚藍披上披風,似是想起什麽,皺着眉開口道:“小姐,您說二房剛才送人的舉動是有意還是無意?是不是太過巧合了?倘若小姐沒讓屬下将人攔住帶進梧桐院,沒準這些人便進了清風院,又或者将軍不肯收下她們,她們也無需做别的,隻需在清風院門口可憐兮兮的這麽一跪,如今内侍與太醫上門,将軍便成笑話了。”
蔚藍倒是沒想到這茬,琉璃幾人雖然厭惡,但老爹畢竟才剛回京,即便是她們真的擾了清風院的安甯,依照老爹的心性,也必然不會一出手就将琉璃幾人殺了。
她将披風系系好,思忖道:“難說,二房與那兩位本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二房與那兩位總歸是咱們的敵人,若這是二房自己做的決定還好,倘若不是,那二房就更難對付了。”
白貝點頭,她也清楚,倘若二房與那兩位是事先商議好的,那便證明二房如今有那兩位的眼線,且對方的身手絕對要夠好夠快,才能往返于鎮國将軍府與皇宮之間傳遞消息,并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裏合計出這個對策,這樣的人,确實需要好好防範。
蔚藍與白貝想得沒錯,二房如今的确有姜澤的暗衛,但因爲城門口的守将動作夠快,等暗衛回宮禀報的時候,姜澤派往鎮國将軍府的内侍與太醫已經出發,暗衛隻得了姜澤的一番囑咐,便又趕回了暮雪齋繼續盯着。
片刻後,簌月與銀杏忍冬帶着蔚栩進來,蔚栩也換了一身豆青色錦緞暗紋小襖,身上披了件月白色披風,因他個頭本就矮小,如今又穿了棉衣,整個人顯得圓滾滾的。
許是因爲聽雨已經将宮中内侍上門的事情與蔚栩說了,蔚栩面上并無詫異之色,見到蔚藍,直接蹬蹬蹬的跑過來,拉着蔚藍的手道:“姐姐,咱們快些出去吧。”
在蔚藍的開明式教育下,蔚栩知道,自己與姐姐并爹爹回到上京城來,便是要被惡人欺負的,如今惡人上門,他雖然相信自家爹爹一定能應付,但也沒有單獨讓爹爹被欺負的道理。
蔚藍笑眯眯點頭,牽着蔚栩走出梧桐院時,白貝與簌月幾人默不作聲的跟在姐弟二人身後。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淡金微暖的晨光絲絲縷縷灑下,不遠處的飛檐拱角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整個東院都掩映在一片安甯祥和之中。
沿着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往前,是一片荷塘,許是因爲久未有人打理,荷塘裏隻稀稀疏疏挂着幾莖殘葉,打看起來有些蕭條,但在蕭條之外,又頗有幾分禅意。荷塘之後是四季常青郁郁蔥蔥的浣沙林,此時,浣沙林中鳥鳴陣陣清脆悅耳,讓院中憑添了幾分生機。
再往前,便是清風院,在清風院與演武場相連的地方,種植着大片菊花,遠遠看去,這些菊花正開得姹紫嫣紅一片,蔚藍到了近前,才發現這些菊花雖開得極好,但約莫着同樣是因爲無人打理,生長得挨挨擠擠,看起來有些雜亂無章,幾乎是枝丫連着枝丫,你攀附着我,我斜倚着你,而空氣中正飄散着清淺微苦的菊花香氣。
在距離清風院百步的拐角停下,蔚藍深吸了口氣,又眯眼看了看天邊徐徐升起的朝陽,蹲下身,笑容柔和的看蔚栩道:“噓噓,你可記住姐姐跟你說的話了?”
之前姜衍請出玄清專門爲蔚藍蔚栩安排的離京借口,蔚藍雖早與蔚池商議過,并達成共識,又與蔚栩說了其中的關鍵,但事到臨頭,卻仍是擔心蔚栩會應付不了。
心思單純的人在皇宮中是活不下來的,而能在權勢陰謀傾軋中活下來的,誰又不是經曆過無數算計,練就了一身老謀深算,外加火眼金睛察言觀色的本事?
若說孔氏與楊嬷嬷之流是魑魅魍魉中的小鬼,那能被姜澤派出來的人,便是小鬼中的極品小鬼,定然不會是什麽簡單角色,而蔚栩雖然聰慧,卻畢竟年幼,又如何會是這些人的對手?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蔚栩在面對内侍、甚至是謝琳與姜澤時,能至始至終都不開口。
這計劃是蔚藍思慮再三之後才定下的,她與蔚栩是因爲被人謀害才會被玄清所救,又是驟然失怙失恃的處境,小孩子悲傷過度又受到驚吓,變得不愛說話也是正常的。
此舉不僅可以避免蔚栩在内侍與姜澤謝琳面前露陷,對蔚栩也多少起到些保護作用。
蔚栩極爲乖巧的點頭道:“姐姐放心,阿栩知道該怎麽做,我什麽也不會對他們說,他們若是要讓我進宮,我便躲到玄清道長身後。”
玄清身上雖然沒有功名,說穿了隻是一方外人士,但紫芝山這個強有力的背景,卻足夠讓姜澤行事之前多上兩層顧慮,蔚藍也顧不得要将自己與姜衍的關系提前曝露在人前了,她點點頭,又檢查了一遍蔚栩的着裝,笑眯眯道:“阿栩真聰明,等下無論他們說什麽做什麽,有爹爹和姐姐在,你都不用害怕。”
蔚栩點頭,面上的神色也正了正,緊跟着與蔚藍往清風院門口走去。
此時蔚池正安坐在孔明椅上與桂榮寒暄,隻見他面上笑容和煦道:“桂公公真是稀客,難爲皇上還惦記着微臣,此乃微臣榮幸。”他說着又将視線移向桂榮身後的一幹人等,繼續道:“隻本将軍半個時辰前才剛回府,如今府中尚未打理妥當,少不得要怠慢桂公公與各位大人了。”
這話說得,申姜與其餘衆人俱是垂下頭來,桂榮抱着拂塵,面上褶子複褶子,卻是笑成了一朵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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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