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蔚藍遲遲不曾出聲,姜衍回過頭來,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蔚藍,道:“可是還有什麽讓你爲難的?”具體還有什麽讓蔚藍感到爲難的,姜衍不知,但隻看蔚藍眉眼間的複雜之色,姜衍便知道她心中還有所顧慮。
姜衍并不會自大到覺得自己哪裏都好,當然也不會妄自菲薄。朝中的局勢,如今雖對他不利,但他自忖無論是樣貌是還才學,樣樣都拿得出手,他已經如此坦誠的表明心迹,若是蔚藍還不能與他坦誠相待,這未免讓他覺得自己被太過輕視。
兩人相對而立,姜衍緊盯着蔚藍不放,目光中毫不退讓與追根究底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蔚藍倒也不曾閃躲,但她的經曆太過離奇,這事斷然不能與姜衍如實告知,可若是要她敷衍搪塞姜衍,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正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雖然她還不曾将姜衍當成自己的另一半,但姜衍的态度不可謂不誠懇。對于姜衍這樣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來說,心中大抵是不會有衆生平等這樣的想法的,但他能毫不避諱的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加任何修飾的說與自己聽,這已然是十足的尊重。
二人相視片刻,蔚藍雙手環臂,面上倏而露出一抹笑容,輕歎道:“謝謝你喜歡我。隻婚姻大事并非兒戲,在我還沒喜歡上你之前,并不能承諾什麽。”她說着垂下眼簾,片刻後又擡眸看向姜衍,目光真摯道:“但我們可以像朋友一般相處,若是能相處得好,到時候再談婚論嫁也是不遲。”
關于蔚家軍的事情,蔚藍便略過不提了。
姜衍與蔚家軍的合作,就算沒有他與姜衍的婚約,也并不會有太多影響,蔚家軍想保擺脫如今的困境,姜衍想要崛起,兩者之間的合作可說是大勢所趨,至于等姜衍達成所願後,到底又是什麽光景,誰又能料到?
但觀姜衍行事,至少目前看是坦蕩磊落之人,是以,她并不太過擔憂。
姜衍聞言沉默了一瞬,他注視着蔚藍,須臾後揚了揚眉,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
他之前曾對蔚藍反對這樁婚約有過諸多猜測,但從未想過會真的是這個理由,如今知道最根本的原因,也算是有所收獲。
蔚藍這樣風光霁月,直來直去毫不扭捏的性子,雖沒有半絲小女兒的嬌羞矜持,也讓他覺得有些挫敗,但心中更多的卻是覺得釋然。
他曆來習慣了遇事迎難而上,當下也不例外。盡管還不明白蔚藍到底因何如此看重兩情相悅,但卻并不反感,甚至禁不住想,倘若他母後與父皇的婚約,也是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基礎之上,那與之相關的幾人,命運是否會各自不同?
自己既是贊同蔚藍的話,便是多給她一些時間又何妨?姜衍自忖心中堅冰黑暗難破,他也想知道,自己能喜歡蔚藍多久,又到底能爲蔚藍做到哪一步。
二人說定,蔚藍見姜衍面上總算不再堅持,心裏也放松下來。她哈出一口熱氣,搓了搓手,對姜衍道:“如此甚好,另外,我有一事想要問你,是關于我回京之後的事,你到底是怎麽安排的?”
姜衍看了看蔚藍凍得通紅的鼻頭,面上笑笑,道:“進去說吧。”這事兒他在出發去黑河郡之前,便寫信拜托給了三師父,隻如今差不多半個月了,卻還不曾受到三師父的回信。
因爲沒有萬全的把握,是以,方才在蔚池書房,他才會沒将事情說透,如今蔚藍問起,姜衍思忖着二人以後要好好相處,自然不會再有所保留。
蔚藍不料姜衍如此心細,且頗有風度,她好笑的打量姜衍,含笑點點頭道:“走吧,我請你喝茶。”二人說着,又一前一後返回房間,早前兩人間隐隐别着苗頭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反倒是多了幾分如同對待舊友般的從容惬意。
這邊廂,蔚栩的院子裏氣氛融融,趙群回到書房,也将姜衍與蔚藍同去蔚藍院中的事情禀報給了蔚池,蔚池聽罷笑了笑,擺手讓趙群退下。
蔚藍有着異于常人的沉穩聰慧,蔚池知道她心中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倒也不全然将她當做小孩子看待,對于姜衍與蔚藍的接觸,他也不反對,總歸是小兒女的事,他雖然能出面解決,但也不能枉顧自家閨女的意思。
姜衍秘密到達安平鎮,雖蔚家軍中知道的不過二三人,但因其身份不同,蔚池當夜還是請了骁勇、杜權與康二妞過來,晚間在蔚府極爲低調的擺了桌宴席,算是給姜衍洗塵。
因着姜衍翌日一早便要返回黑河郡,幾人隻是小酌了幾杯,又關起門來在書房聊了會便各自歇下。
是夜,白日裏還晴空朗朗的安平鎮,到了戌時末,又開始下起雪來,雪花從最初的零星幾片,不到半個時辰,便如春日落櫻般洋洋灑灑而下,伴随着呼嘯的風聲,空氣裏寒氣逼人。
沙棘縣事畢,大夏人想要通過梅朵雪山進入啓泰的盤算徹底落空,前往蒼岩堡搬運糧草兵器一事,骁勇在晚飯前就已經布置妥當,安排的人手也已經出發;再加之下午與姜衍在婚約一事上達成共識,蔚藍便也沒什麽事情可做。
晚飯後,她先是歪在炕頭看了會書,又盤坐練了半個時辰拂雲訣,待洗漱好就寝,蔚藍推開窗往院外看,院子裏已是一片銀白,她扭頭朝白貝笑了笑,三兩步回到炕上,将自己攤成一個大字型,又裹着被褥滾了兩圈,笑眯眯咕哝道:“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對于蔚藍的喜悅,白貝初時有些無法理解,但她想想也就明白了,鎮國将軍府出事,想來小主子這些日子都沒睡過安穩覺,就算蔚藍平時表現得再是氣定神閑,本質上也還是個孩子,如今會有這樣的感慨,倒也不足爲奇。
事實上,蔚藍内心的世界,白貝隻觸及到十之二三。
這種很久很久都沒睡過一場好覺的感覺,蔚藍從來到啓泰之前就有了。且不提她是因何到的啓泰,也不算她在流渀島上風吹日曬外加淋雨的兩天兩夜,海魂特級特戰隊就算是不出任務,那也是一天十四個小時以上的繃緊了皮子訓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間斷的。餘下的時間,除了睡覺,便是與各類犯罪分子鬥智鬥勇,這些,她從前雖然沒有懈怠過,但偶爾也會覺得乏味與疲憊。
初到鎮國将軍府時,蔚藍完全兩眼一抹黑,爲了護住蔚栩,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态,如今能有蔚池擎天護着,蔚藍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可以有另外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放松下來做點别的,比如看看書,喝喝茶,淬煉淬煉筋骨。
蔚藍無事一身輕,再加上前往沙棘縣的兩日不曾好好休息,躺下不一會便跌入夢鄉。
隻這一夜,蔚藍睡得并不好。
天幕低垂,風雪交加,夜半時分,蔚藍蓦地從沉睡中睜開眼,眼中半絲睡意也無,她習慣性的從枕頭下摸出刹雪,動作敏捷輕盈的翻身下地,屐了鞋子就往門邊走,白貝就睡在蔚藍對面的軟榻上,她比蔚藍更早聽到動靜,此時正滿身戒備的站在門邊,聞聲她三兩步走到蔚藍跟前,壓低了聲音道:“主子。”
房間裏沒有點燈,周圍黑漆漆的,蔚藍看不清白貝臉上的神色,她輕輕應了聲,推開窗朝發生聲音的院落看了一眼,撲面而來一陣寒意,蔚藍側耳傾聽了一瞬,皺眉道:“看樣子來人不少。”
白貝先是點了點頭,又從炕梢一頭拿了披風給蔚藍披上,才道:“約莫有七八人。”院外雖然風聲獵獵,但打鬥的聲音卻委實不小。
蔚藍點點頭,自己将披風的帶子系上,道:“咱們先去阿栩的院子。”蔚府如今的防衛蔚藍還不清楚,但她相信,自家老爹身邊斷然不會少了人看護,姜衍就更不用說,如今齊休已經醒來,依照這主仆二人的身手,完全就無需她操心,倒是蔚栩,也不知老爹有沒有派人前去,看樣子是沒有,因爲自己身邊也還無人來報。
聽濤與聽雨住在隔間,二人早就站在門外,見蔚藍與白貝出得門來,上前低聲打了個招呼,幾人從頭到尾連盞燈都沒點,徑直往蔚栩所在的第二進院落而去。
打鬥聲是動第一進院子傳進來的,來人到底是誰蔚藍并不清楚,但她心中大緻也個猜測,左不過是尹尚或是姜澤的人,蔚藍所在的第三進與蔚栩所在的第二進隻隔着一條回廊,主仆四人不消片刻就到達,蔚栩的屋子此時已經有燈光透出。
蔚藍打發了聽濤和聽雨到第一進去查看情況,自己與白貝進了蔚栩的房間。
第二進與第一進相連,動靜自然第三進更大,蔚藍進入房間的時,簌月幾人已經醒來,追浪與逐浪正守在門口,見蔚藍過來,幾人忙朝蔚藍見禮,蔚藍朝幾人擺了擺手,徑直走到蔚栩身邊。
蔚栩已經醒來并穿戴整齊,小小的人兒披着披風坐在凳子上,他面上神色一派嚴肅,懷裏抱着戴了銀質花紋項圈的梅朵。大小熊與他并排而坐,大熊懷裏抱着戴了銀鈴铛的安平,面上神色有些懵懂,而小熊正打着瞌睡。
見蔚藍進來,蔚栩原本肅穆的小臉上瞬時露出笑臉,他動作麻利的從凳子上滑下來,蹬蹬跑上前道:“姐姐。”
小熊在蔚栩出聲的時候醒來,與大熊一起有樣學樣,笑着上前道:“阿藍姐姐。”
蔚藍笑眯眯的看着三人,分别摸了摸三人的腦袋,道:“怎麽樣,可是害怕?”
蔚藍對蔚栩的教育,向來開明,是以,蔚栩雖不知道外間發生了何事,但他經曆過牯牛山一事,心中并不害怕。而大小熊,蔚藍既然是本着将二人培養成蔚栩心腹的想法,自然也不吝對二人好,二人這些日子與蔚栩同吃同住,又見蔚藍對他們親昵,自然也将蔚藍當成姐姐般對待。
三人同時搖搖頭,隻聽蔚栩道:“有爹爹和姐姐在,我不怕。”在蔚栩心中,蔚藍是頂頂厲害的,陳氏和孔氏那麽可惡的人,都能被姐姐輕易擺平,還有牯牛山的山匪,兩百多人,不也照樣被姐姐拿下了嗎?但他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道:“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爹爹?”
蔚藍蹲下身抱了抱他,聽前院的動靜還沒平息,不禁看了眼逐浪與追浪,見二人朝她微微點頭,思及這院中另有兩名暗衛,便對蔚栩道:“你與大小熊就在屋裏别出去了,外面天氣冷,姐姐去看看爹爹就回來。”
蔚栩人雖小,卻知道輕重,他乖巧的點了點頭,蔚藍又起身對逐浪幾人交代了兩句,便果斷與白貝出了房間。
蔚藍從不輕看老爹手下人的實力,隻如今有姜衍在,又有聽濤與聽雨加入,外間的打鬥卻遲遲沒有平息,蔚藍心中不免對自家老爹的用意感到好奇。
風聲呼嘯,雪花洋洋灑灑,蔚藍頂着風雪與白貝疾步邁入第一進,院中此時已經有人點燃火把,入目的景象不由得令蔚藍瞳孔微縮。
自家老爹穩如泰山的坐在廊下,姜衍沒有出手,大約是爲了以防有人偷襲,正站在老爹身邊,院中共有八名黑衣人,楊小白、張柯、谷楠與饒峰幾人不在;另有幾名青衣人同趙群、齊休與白條聽濤幾人一道,正與黑衣人正纏鬥成一團。
黑衣人拼盡全力步步殺招,雪夜下,院子裏刀光劍影,地上已經一片狼藉,趙群等人雖能抵擋,但雙方人馬看起來卻是旗鼓相當。蔚藍見此,不由得狠狠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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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明天的還沒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