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沙棘縣,蔚藍便與姜衍談及婚約之事,當時并沒有确切的結果,沒曾想姜衍會走迂回路線,竟然在老爹面前直言不諱的提了出來。
蔚藍心中倒也不是全然反感,卻也并未太過放在心上,隻姜衍的行事風格,讓她多少對他的性格有了新的了解,别看姜衍平時一副謙和儒雅的樣子,可芯子裏卻是個執着霸道的,似乎隻要他做了決定,就一定會執行到底。
再看自家老爹俨然一副靜待後續的樣子,蔚藍對于自己之前的猜測偏也心中有數,看來這樁婚約并不是能輕易擺脫,蔚藍權衡着其中利弊,皺了皺眉,到底沒有說話。
所謂有因有果便是如此,既然她已經是蔚藍,該她承擔的責任和風險,就應該一力承擔,推卸逃脫并不是她的風格,思及回到上京城之後的事,蔚藍眨眨眼陷入沉思。
蔚池聞言深深的看了姜衍一眼,對他今日的表現又滿意了幾分。
初時見面,姜衍便開誠布公,算得上是有擔當爲人誠懇,而此時能想自己所想、急自己所急,全然一副把自家閨女放在心上的态度,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自持身份,甚至兩個“本王”都沒有自稱,可見誠意十足。
蔚池雖還不知姜衍想到的到底是什麽對策,卻也沒有繼續追問,姜衍既然說是已經有了成算,卻沒說具體方法,想必是事情還沒有完全辦妥,他聞言笑了笑,道:“安排妥當說一聲。”姜衍好歹是紫芝山三公親傳弟子,若是連蔚藍詐死離京這件事情的善後都處理不好,那自家閨女以後也不用指望他了。
姜衍含笑應下,蔚池見二人面上皆有疲色,當下該說的話也說的差不多,便吩咐了二人下去休息,至于二腳踢一事,蔚池看了眼自家閨女,決定等姜衍走後,再私下裏問問蔚藍。
二人退出書房,趙群原本想直接将姜衍領到客房,誰知姜衍側頭看了看一側的蔚藍,溫聲道:“咱們先去看看梅朵與安平吧,梅朵與安平出生不過月餘,若是喂養得不好,你一番心血便白費了。”
蔚藍聞言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姜衍還會如此有愛心,她詫異的看了姜衍一眼,狐疑道:“你不是不喜歡它們麽?”别以爲她看不出來,姜衍一看就有潔癖,一路上,他不下一次對梅朵與安平露出嫌棄的表情。
這表情對旁人來說大約不那麽明顯,可蔚藍是誰?作爲合格的狙擊手,十字瞄準鏡中決定生死,敵人的一舉一動、絲毫表情都要被他們盡收眼底,以确保任務萬無一失。蔚藍甚至還因此而研究過微表情,姜衍就算是皮再厚,再原有基礎上行又加了一層,可那赤裸裸的嫌棄目光卻是騙不了人。
姜衍有備而來,又豈會被蔚藍一句話問住,他若無其事的揚了揚眉,道:“梅朵與安平也算我一份,如今雖給了你,但作爲心地善良的前主人,我關心關心它們也不爲過吧?”他能說他是想去看看蔚栩,先跟未來的小舅子打個照面麽?
如此敷衍的理由,皇家的人,心地善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這話騙三歲小童還差不多,蔚藍要是相信了那才有鬼!可一來姜衍是客,二來,梅朵與安平确實是自己從姜衍手中奪過來的,這理由很強大,強大到她無言以對!
蔚藍瞬間變臉,她彎了彎唇,笑眯眯道:“怎麽會,睿王殿下有心了!”特麽的,也是梅朵與安平現在還沒被她養熟,等兩隻被她訓練出來了,姜衍就算是前主人又怎麽樣,想要輕易将兩隻拐走絕無可能!
姜衍見她生怕自己搶走梅朵與安平,扭過頭勾了勾唇,“應該的。”
應該個毛,見過臉皮厚的,就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蔚藍側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其中意義不言而喻,又見姜衍面上一本正經,蔚藍幹脆抄着手不吭聲。
趙群在一旁聽得囧囧有神,這是睿王殿下在與自家小主子鬥嘴?分明前一刻在書房還是君子風範,沒曾想轉瞬就變得有些,嗯,怎麽說,應該是賴皮吧?
白貝與聽濤三人面上俱是帶了笑意,小主子向來雷利風向,做事也果斷幹脆,但還真沒見她跟人鬥過嘴,看樣子還處于下風。
蔚栩的院子距離前院書房不遠,幾人隻片刻就到達,蔚藍還沒進門,先是聽到一陣笑聲,沿着回廊前行,院中左側的八角亭邊,幾株枝丫虬結的紅梅,大約是因着此地氣候寒冷,如今雖是初冬,但滿樹嫣紅已經綻放得火熱,而在院子右側,矗立着一棵約莫需要雙手合抱菩提樹,樹幹雖不高,但樹冠卻是枝繁葉茂的往周圍延展開來,蔚栩與大小熊正陪着梅朵與安平在八角亭中玩耍。
宅子的前主人将院子建得極好,地上鋪着大小一緻的青石闆,已經幾日不曾下雪,地面上幹淨整潔,蔚栩與大小熊将梅朵與安平放在地上走路,但因爲梅朵與安平年齡太小,在地上走得跌跌撞撞,三小正圍着兩隻評頭論足,蔚栩蹲在地上,面上揚着大大的笑臉,銀杏和忍冬立在一邊面色含笑,追浪與逐浪亦是寸步不離。
幾人玩得高興,大約除了追浪與逐浪發現有人前來,蔚栩幾人一無所覺,蔚藍見二人看過來,笑着與二人點了點頭,但她随即又是腳步一頓,若有所思的朝某個方向看去,這院中除了視線所及這些人的氣息,分明還有另外兩道氣息存在。
思及尹尚與姜澤應該還有後招,蔚藍下意識揚了揚眉,這情況不僅蔚藍留意到了,姜衍也留意到了,他心有所感的看了蔚藍一眼,對于她沒有内力,卻能察覺到暗中隐匿的人,感到十分好奇,但二人誰有沒有說話。
蔚栩見到蔚藍進來,面上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彎身抱起梅朵與安平,颠颠的朝蔚藍跑過來,梅朵與安平雖小,可蔚栩也不大,五歲的孩子,短手短腳的,懷中抱着兩隻狼崽,身上又穿着厚厚的皮裘,整個人顯得圓滾滾的,蔚藍見了直想笑。
事實上她也真的露出了笑容,這笑容由心而發,柔軟又純粹,蔚栩當下的穿着,與本地百姓的孩子穿戴得一般無二,他頭上戴了頂白色裘帽,身上是黑紅相間的披風,小臉上紅撲撲的,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其中洋溢着滿滿的喜悅。
這是蔚藍自接手蔚栩後,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笑容,眼見人到了近前,蔚藍蹲身攬住他,親昵的将他攬進懷中,柔聲道:“噓噓很喜歡梅朵與安平?”
是很喜歡,又怎麽能不喜歡?雷雨薇在世時,蔚栩作爲将軍府的小公子,蔚家軍日後的繼承人,從來都是按照合格的世家大族貴公子來培養,未免蔚栩萬物喪志,他從小能玩的東西有限,除了七巧闆九連環,幾乎沒什麽新鮮的。
蔚栩笑得開懷,之前隐約存于眉眼間的郁郁與不安完全揮灑一空,“很喜歡,姐姐,這是你上雪山上捉來的麽?”
蔚藍剛想點頭,想到方才還有人說自己是梅朵與安平的前主人,不免又扭頭看了姜衍一眼,對蔚栩道:“不是,這是三公子發現的,阿栩,三公子大方,咱們得好好謝過他。”
如此,是不是就将梅朵與安平的歸屬徹底坐實?姜衍日後總不可能跟個小豆丁搶寵物,也不好再拿梅朵與安平說事兒。
蔚栩這才将視線移向姜衍,姜衍爲了掩人耳目,除了易容,身上的衣着并不出彩,此時隻着一身青色窄袖,外加一件披風,頂着鳴雨的面孔,雖然看着俊秀斯文,但對蔚栩這種從小在金銀堆裏長大的小孩來說,還真的沒什麽特别,蔚栩原以爲他是蔚藍身邊的侍衛。
蔚栩與姜衍的目光對上,先是眨了眨眼,倏而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道:“多謝三公子。”他雖然見過的人不多,也尚未學會看人,但姜衍眼中的深邃卻讓人一眼望不到底,小孩子的直覺尤爲敏銳,蔚栩自然知道姜衍對他沒有惡意,但那審視又是怎麽回事?
見蔚栩笑了,姜衍自己也笑了,他蹲下身來摸了摸蔚栩的腦袋,眯了眯眼,溫聲道:“喜歡就好,不必客氣。”
姜衍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見過蔚池與蔚藍的相處模式,此時再見到蔚藍對蔚栩的寵溺,姜衍心下不禁開始重新評估,自己要娶到媳婦,到底需要實施的戰略方針?
蔚池将蔚藍放在同等地位來對待,所以才會讓她參與到軍務中,而蔚栩對蔚藍由衷的依賴與信任,蔚藍對蔚栩也極近寵溺。方才這姐弟二人面上的笑容,他可絲毫不曾錯漏,他見過蔚藍的許多笑,淡然的、戲谑的、狗腿的、尴尬的、甚至還有冷笑,但卻從未見她露出如此發自内心的笑,這笑容仿佛可以包容一切,柔軟的讓人看着有些刺眼。
在他六歲以前,也曾有人對他這樣笑過。可六歲以後,再沒人對他露出這樣的笑容。
這種全身心的毫無保留、極近疼寵與寬容、想要令人毫無防備靠近與擁有的笑容,無論是泰王叔還是舅舅,亦或是三個師父,誰也無法做到。
泰王叔雖對他好,但卻是看在母後囑托的面子上;而舅舅對他好,也是亦然,且舅舅有大表哥和表弟,隻有他們才是舅舅手中的至寶,他能在舅舅身上體會到五分溫暖,已是至極。至于三位師父,他們慈愛,也會對他敦敦教誨,卻到底因着他的身份與之隔了一層。
在他的心幾乎冰凍得猶如萬壑山的萬年冰峰時,這笑容,他竟在蔚藍身上看到了,可這卻并不是針對他。倏而,姜衍起身,擡眸望向的遠處的雪峰,眼中情緒有些晦澀難辨。
蔚藍一心一意都在蔚栩身上,并不曾發現,待她讓蔚栩将兩個小家夥放在地上,銀杏、忍冬與逐浪追浪上前依次與蔚藍及姜衍見禮,趙群與幾人打了個招呼離開。
蔚藍笑眯眯應了,拉着蔚栩的手,扭頭看姜衍道:“三公子,既然來了,咱們進屋聊吧。”西北酷寒,此時雖不曾下雪,日頭也還高挂中天,但氣溫仍是極底,少說也有零下十來度,呼吸間滿滿的都是白霧,誇張點說是呵氣成冰也不爲過,而蔚栩與大小熊年齡還小,并不适合長久在戶外活動,時間長了臉上會長凍瘡。
姜衍收回思緒,他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随着姐弟二人進了裏間,房間裏攏了地龍,臨窗一面大炕,人一置身其中,便覺得暖洋洋的。姜衍大約是從沒見過土炕,眸中神色有些好奇,他四下打量了一圈,見忍冬拿了巾子來給梅朵與安平擦腳,擦完後邊便徑直放到了炕上,不禁又嫌棄的扭開頭去。
蔚藍見了隻覺得好笑,想着此時屋内人多,倒也并不避諱,招呼了姜衍坐下,又吩咐銀杏與忍冬拿了茶具上來,問道:“怎麽沒看到簌月,她人呢?”
銀杏一面端了溫水到蔚藍面前伺候她淨手,一面笑道:“簌月姐姐與後廚的王大娘去菜場了,昨日将軍說小姐大概今日會回,讓後廚準備些好吃的,但後廚的婆子們并不知道小姐的喜好,簌月姐姐又琢磨着做些上京城的菜色,這便自己去了。”
蔚藍點頭,與蔚栩說了幾句話,便讓大小熊陪着他玩,又吩咐了忍冬拿了茶葉過來,罷了自己在案幾旁坐下,看向姜衍道:“三公子,喝茶麽?”
蔚藍吩咐季星雲安排人往泊宜郡買地種茶的事情,如今還沒收到回信。
她在安平鎮呆了幾日,便連續喝了幾日調飲茶。邊關貧瘠民風彪悍,市面上流通的大多爲蒸青散裝粗茶,而蔚池之前一直住在軍營,與将士們同甘共苦,對飲食并不講究,當地人要麽喜歡将茶與牛羊奶或是乳酪混煮,要麽加姜、花椒與鹽。
蒸青粗茶煮過之後苦澀無比,便是蔚藍本身對茶葉并無過多挑剔,這些她來說,也是難以入口;奶茶雖比之後者又略好些,但膻腥味也處理得不好,加入姜片與花椒與鹽的,那就更加暴殄天物。
姜衍見蔚藍熟練的擺弄手中茶具,面色沉靜,一雙素手瑩白如如玉,動作卻端的是流暢方大氣,不禁又想起當日初到安平在客棧用過的白瓷茶盞,他目光暗了暗,微微點頭,在蔚藍對面坐下,道:“喝。”
姜衍回得簡單,蔚藍見他神情泰然,再加之烹茶時需得心無旁骛,便也沒有說話,一時間,房間裏除了三個小豆丁看圍着梅朵與安平竊竊私語,間或發出幾聲嬉笑,竟是再無别的聲響。看着窗外盛開得如火如荼的梅花,鼻息間萦繞一縷若有似無的梅香,姜衍的心神不由得越飄越遠,蓦地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直到屋内的茶香蓋過梅香,姜衍這才回過神來。
他将視線移到蔚藍身上,目光下意識在蔚藍提着銅銱的手上頓了頓,倏而又垂下眼簾,自他去了紫芝山後,身邊便沒有丫鬟,而他于茶一道向來挑剔,素日裏都是自己烹茶,從不假手他人,如今卻是有機會,喝一盞自小便注定與自己有着牽絆的女子烹的茶,也不知這茶滋味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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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下鄉,我不曉得更新時間會不會有變動,大約,應該是不會的吧,就算會,也必然會更,鄉下信号不好,各位妞們,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