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冰帶來的兵器,全都是大夏制式,因着軍中人多眼雜,便直接拉到了葛興沖掌管的客棧暗市存放,留待日後機緣巧合時使用。
秦姓富商與鄧家的探查,由骁勇全權負責;劉大海、梁松與曾二牛被康二妞密切監視起來;至于兵器庫,杜權亦是暗中安插了自己的親信接手,準備的等康二妞将梁松引出軍營,便着手開始排查。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自蔚池回來以後,就顯得風平浪靜的安平鎮,此時更加平靜,但卻猶如暴風雨前之前的甯靜,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嗅覺靈敏的人早就意識到不對,隻心懷坦蕩與做賊心虛之人到底不同——做了虧心事的,此時難免坐立不安。
雷冰一行人并未在安平鎮久呆,隻在蔚府填飽肚子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便悄無聲息離開安平鎮返回泊宜郡。
蔚藍一行人快馬加鞭,總算在翌日午時回到安平鎮,蔚栩見到蔚藍回來,高興自不必說,姜衍也有幸見到了蔚池。
連日在外奔波,雖然不缺幹糧,但蔚藍這具身體本就是嬌養着長大的,不說雙腿依然磨得火辣辣的疼痛,就是腸胃她也覺得受不了。之前從上京城到安平鎮,雖然也是奔波在外,但大家的行程并不算快,每日至少有兩餐能夠吃到簌月煮的熱粥。
也來不及與蔚池細說蒼岩堡的發現,蔚藍簡單洗漱了一番,便急吼吼的要吃飯,蔚池心疼閨女,四人簡單吃了頓午飯,蔚藍将梅朵與安平交給蔚栩照顧,這才與蔚池姜衍進了書房議事。
在姜衍有限的記憶力,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蔚池,第一次,便是第一次見到蔚藍之時,彼時他還是個孩子,尚且不知未婚妻與嶽丈對他而言有何意義。此時,心中卻再是明白不過。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在蔚池細細打量姜衍的同時,姜衍也在不露聲色的觀察蔚池。
蔚藍見二人方才在飯桌上還談笑風生,此時卻是各自較勁:一個兀自坐在首位,目光犀利審視意味不言而喻,一個下首站好,畢恭畢敬面傷深邃無波,好似有着某種默契似的,不由得心下暗自好笑,她上前親自給蔚池倒了杯茶,道:“好了,爹爹,正事要緊。”
姜衍聞言側頭看了蔚藍一眼,目光中隐含笑意。
蔚池卻是白了蔚藍一眼,瞪眼嗔怪道:“臭丫頭,什麽才是正事?”他可就這一個閨女,若無意外,蔚藍十有八九是要嫁個姜衍的,難道他相看自己的未來女婿算不得正事?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但自家閨女的面子不能不給,他複又看了姜衍一眼,淡淡道:“睿王殿下請坐吧。”
“這不還要說蒼岩堡的事情麽?”蔚藍摸摸鼻頭在蔚池身邊坐下。
她會有此一說,不過是目前一切未知,她并不了解姜衍,老爹把姜衍當做未來夫婿看,委實有些爲時過早,偏聽老爹這麽一說,她心中驟然生出一種夾心餅幹的感覺,想來這與兒子娶了媳婦,被自家老娘責怪有了媳婦忘了娘的感覺差不多,但天地良心,她真的是覺得正事要緊……
蔚藍啞了火,姜衍也不自持身份,很是謙遜的在蔚池下首坐了,笑着開口道:“蔚将軍看來起色不錯。”原本聽齊休打探來的消息,是說蔚池内力盡失去了半條命的,如今看,蔚池雖然清瘦,面色有些蒼白,但卻與尋常人看不出多大差異來。
蔚池淡淡颔首,道:“此事,還多虧了睿王殿下身邊的郁圃。”
這點無可否人,經過這幾日觀察,以及身體恢複的速度,蔚池對郁圃是神醫傳人的身份已經确定大半,這也是他今天決定見姜衍的原因,在自己失蹤下落不明的情況下,姜衍舍得将郁圃送到蔚藍身邊,用心可謂良苦。
姜衍聞言也不意外,“此事原就是應該的。”他說着先是看了眼蔚藍,又看向蔚池,認真道:“一來我與阿藍原本就有婚約,此事我應當盡心盡力,二來,蔚将軍爲國爲民勞苦功高,就算是尋常百姓見了也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我姓姜。”
如今是姜氏的天下,姜衍就算被打壓孤立,在朝中說不上什麽話,可他好歹姓姜,對待國之功臣,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有這兩層原因在,若他隻冷眼旁觀鎮國将軍府沒落,那才令人心寒。
别看姜衍說得順溜,其實滿肚子苦逼,兒女親事,向來都是由雙方親長做主商定,可他至親皆是早逝,樓太後與羅皇後暫且不提,就算聖元帝還活着,不千方百計拆他的台已是謝天謝地,又怎麽會爲他做主?
至于謝琳,他如今雖也要尊稱一聲太後娘娘,但謝琳會爲他做主嗎?開玩笑,謝琳不想辦法弄死他就是奇迹了,要說爲他的婚事做主,不過是贻笑大方。是以,他也隻能自己厚着臉皮爲自己争取。
蔚池是領兵之人,統領三軍精明睿智,軍中之人又向來喜歡直來直往,他若是在蔚池面前說話彎彎繞繞,沒得拉低了自己的見面分,他雖也知道這樁婚事最後能不能成,還需的看蔚藍的意思,但初次上門,他至少要拿出個誠懇的态度來。
姜衍此舉,顯然并不合乎規矩,但蔚池又豈是尋常之人?他原就不拘泥與世俗禮教,若是拘泥,也不會屬意蔚藍做自己的接班人了,待姜衍話落,蔚池淡淡看了他一眼,又喝了口茶,面上神色總算是好了些,道:“睿王有心了,聽說你去了黑河郡,怎麽會忽然到安平鎮來?”
這是明知故問了?姜衍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但因帶了人皮面具,面上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道:“黑河郡都是小事,我在路上聽聞了牯牛山之事,擔心會有什麽變故,再加上之前并不知道将軍已經平安歸來,這才會趕過來一看究竟。”
他這幾日陸續收到黑河郡的傳信,黑河郡目前一切如常,鳴澗與鳴雨配合默契,可謂是收獲不小,從滄瀾縣一路往東,途經五縣十七鎮,但凡有問題的官員,幾人直接查實了證據,面上不動聲色的一路往下個縣城。
李洪雖然看出現端倪,但卻并不阻止,也不曾插手。蘇青枝也是個人才,湄洲郡緊鄰績溪郡,轄内江河湖海星羅密布,三灣河道上自來民船衆多,又時常遭水匪搶劫,便尋了個由頭将康崇陽請到了湄洲郡,言及将民船歸功,也好增加些稅收。
明面上,康崇陽與蘇青枝都是姜澄的人,康崇陽雖覺時機太過湊巧,但一來發展運河有利可圖,且利潤豐厚,二來姜澤派姜衍前往黑河郡的意圖他心知肚明,姜衍才剛入朝,根本就沒什麽背景,而他在朝中已經經營多年,有戶部尚書與姜澄兜着,再加之下轄各縣令傳回來的消息,說姜衍隻在每個縣城停上一日喝喝茶聽聽戲,便施施然離開,期間并不提要查賬,純粹是走馬觀花的打個照面,便也并不把姜衍太過放在心上。
豈不知姜澄純粹就是個坑貨,直接将整個黑河郡官場都賣了,他們已經被人抄了老底。鳴澗與鳴雨手中有姜澄提供的名單,幾人身手奇好,又曆來習慣暗中行事,想要翻進各縣衙前院後院找點賬冊什麽的,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往往都是縣令大人召集了縣丞及各屬官,陪着鳴雨扮演的睿王殿下到縣城最好的酒樓吃吃喝喝,大家一見如故相聚甚歡,席間睿王殿下再隐晦的表示他在紫芝山住的太久,對本地民生及繁華非常向往,當即便有屬官提出,飯後大家可以一起去聽聽曲,再小酌幾杯。
聽曲什麽的,當然是要有美貌小娘子出來吹拉彈唱才夠味兒,縣令大人很上道,覺得睿王殿下正是少年人對美色難以抵擋的年紀,紫芝山是修道之地,睿王殿下大概是被憋得久了,縣令大人很同情,是以,飯後免不了再恭恭敬敬的将睿王殿下請到城中最好的萬花樓或是春風閣再喝一場,大家灌夠了黃湯各自在溫柔鄉裏纏綿一宿,當真是神仙日子。
殊不知,縣令大人陪着睿王殿下醉生夢死之時,睿王殿下已經同鳴溪與鳴潭已經潛入縣衙,将縣衙翻了個底朝天,及至第二日睿王殿下離開,縣令大人與下轄屬官還醉得昏沉。
當然,這些話姜衍是不會與蔚池明說的,至于鳴雨用這樣的方式來查案,偷偷敗壞他名聲的事,他如今人在安平鎮,便有實打實不在場的證據,别人不知道,蔚池與蔚藍知道就行,倒也不用擔心日後被人曝出來,說他喜歡包粉頭喝花酒,被父女二人認爲品行不端。
蔚池聞言點了點頭,知道姜衍說的是實話,這才看向蔚藍,老神在在道:“囡囡,蒼岩堡可是如你猜測一般?”這事兒原就是蔚藍主導,蔚池自然是要問蔚藍,至于姜衍,完全就是附帶的。
姜衍聽罷垂下眸子,若無其事的端了案幾上的茶來喝,也對蔚藍在蔚池心目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認識,看蔚池的樣子,分明就是将自家閨女當兒子來養的,也難怪蔚藍會對婚約之事态度含糊,甚至三緘其口。
蔚藍見二人你來我往說了半天,此時終于說到正事,便将在蒼岩堡的發現糧食的過程與蔚池說了,又道:“爹爹,糧食大概有三十萬擔,糙米與白面、黑面、高粱大約等同,兵器略少,刀槍箭斧大約五萬套,刀是大夏人慣用的彎刀,弓箭是松木的,大約四石的樣子,箭矢也全部由精鐵打造,秦風帶了十人在蒼岩堡守着,咱們得盡快竟東西運回來。”
三十萬擔已經是不小的數目,蔚家軍中如今兵器糧草蔚藍不知底細,但她知道西北的冬季嚴寒,蔚家軍能有這批糧草,無論如何都可以寬裕許多。至于兵器,除了彎刀是大夏人慣用的制式,其它的,蔚家軍一樣可以使用,且材質雖然與後世的比起來差了許多,在當下卻已是極好。
蔚池聽罷皺了皺眉,倒是真的有些意外,蒼岩堡不過一匪寨,居然能有三十萬擔的糧食儲備,大夏人當真野心不小!思及雷文珞送來的消息,他面上神色又凝重了幾分,當下深深的看了眼姜衍,又将蔚家軍中可能流入劣質兵器的事,與二人細說了一遍,末了又叫來趙群,讓他傳消息與骁勇,直接将此事交給骁勇去辦。
蔚藍與姜衍聽完蔚池的話,面上神色都變了變。
姜衍先是心裏松了口氣,蔚池能不避諱他,便是将他當成自己人對待,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但緊接着,他心下又是一沉,蔚家軍會被人觊觎惦記,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聽蔚池的意思,針對蔚家軍出手的,除了尹尚與姜澤,還有另外兩國插手的痕迹,且目前,到底是兩國共同插手,還是其中一國,誰也沒有把握,也沒有蛛絲馬迹。
蔚藍對三國的虎視眈眈倒是沒什麽感覺,這事在她看來實在稀松平常,她生活在法制的和平時代,諸國之間有國際公約制衡尚且如此,又遑論如今是人治與法制并存、人治還穩穩淩駕于法制之上?人心不死,争鬥不息,任何時候,都不缺窮兵黩武狼之野心之輩。
她隻是單純的驚訝,對蔚家軍中的管理模式感到擔憂,諸事共通,由家族帶領的私軍,大約于家族企業有這某些相似之處,比如梁松,就是曾二牛引薦,若是沒有曾二牛的引薦,梁松想要進入蔚家軍,骁勇必定會對他的身世查得更嚴。
再有便是劉大海,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按照老爹的說法,劉大海已經年過五旬,且并無太多軍功在身,若是有更加先進的管理模式,而是不看情面,劉大海在軍中未必有如今的地位,說不定早已退役。
姜衍沉吟了一瞬,端起茶來淺啜了口,思忖道:“蔚将軍放心,我明日便啓程黑河郡,等黑河郡事務了了,便回上京城。此事不獨是蔚家軍的事情,事關關啓泰安危,我會安排人手細查。另外,姜澤登基之後,還不曾舉行國宴,按照姜澤的脾性,最遲在今年年底,必定會邀請三國前來。就算眼下查不到線索,等三國進入上京,也必定能循到蛛絲馬迹,秦姓富商不但敢私開鐵礦,還私造兵器坊,想來幕後之人的背景了得,既然這些兵器都是他裏流傳出來的,隻需盯緊了他,他遲早會露出馬腳。”
蔚池點頭,“我過些日子應當也會回京。”對于姜澤接下來的打算,蔚池就算不能完全猜透,卻也能看出幾分。得知自己還活着,姜澤定會派人前來,要麽圖窮見匕放手一搏,要麽召了自己回京,借着自己受傷的由頭,從此将自己留在上京城。
姜衍聞言笑了笑,“蔚将軍征戰多年,正好趁此機會修養修養也好,再則,鎮國将軍府,也該料理料理了。”
姜衍這話說得很直接。蔚家二房實在是跟吸血鬼沒什麽差别,蔚藍會果斷離京,其中不乏蔚家二房的原因,同住一個屋檐下,蔚桓夫婦若是能善待蔚藍姐弟,蔚藍未必就會奔赴蕭關,且隐隐有接觸到軍中事務之勢。
雖說他并不信奉男尊女卑那套,但蔚藍性子本來不羁,又極有主見,她接觸的軍中事務越多,必然會越發讨厭後宅生活,他想要将媳婦兒娶回家的難度也相應增加。
蔚藍初時離京,他隻看到她的聰慧果決,并不曾多想,如今,他與蔚家軍結盟已成定局,往後的路自然是要考慮,因此,對蔚桓夫婦的憎惡,便也直線上升。
蔚池不知道姜衍心中的小九九,他聞言點了點頭,隻覺得姜衍所言有理,即便姜衍不說,他回去之後,也是要收拾蔚家二房的。
從陳氏進門,他從不曾主動對陳氏母子動手,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念在蔚家幾代人子嗣向來單薄、蔚桓又是他老爹親子的份上多有忍讓,卻不想他們不僅不知收斂,反而将他們的野心養叼了,若是蔚家二房不除,阿藍姐弟回到上京城之後,日子必然難過。
想到蔚藍姐弟回去之後的事,蔚池又下意識皺了皺眉。
蔚藍詐死離京,如今忽然活着回去,閑言碎語必定鋪天蓋地,處理得稍有不慎,對蔚藍以後的名聲便大有影響,甚至對蔚藍以後的親事也大有妨礙,他是領兵之人,心中并不介意,但流言殺人,卻不能不考慮蔚藍與姜衍的立場。
姜衍見蔚池隻是點了點頭,卻并不說話,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補充道:“阿藍詐死離京,此番回去必然會閑言碎語傳出,我已想好對策,蔚将軍無需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