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要幹翻姜澤,少不得需要蓄積自己的力量,而他之所以大大方方把糧草算到蔚家軍頭上,不過是他如今與蔚家軍站在同一立場罷了——糧草在姜衍手中、亦或是蔚家軍手中,這又有何區别?
倘若非要說出個區别來,便是姜衍将這些糧草運走,不僅需得大費周章,還會得罪自家老爹,而姜衍不是笨人,又怎麽會做丢了西瓜撿芝麻的事?
說到底,她與姜衍有着各自的立場,這種立場因出身而決定,實在難分對錯。
她方才的問題,實際上問得很是籠統,根本就沒點名具體方向,姜衍能在幾息時間内,條件反射的答出糧草的歸屬,可見在自己發問之前,他心中對糧草的去向已經有了答案。
姜衍出身皇室,行事會首先權衡利弊,蔚藍并不意外,而他這樣的行爲,應當是出于下意識,人若能在任何時候保持理智,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隻能說明他的思維模式已經形成定勢。
他這樣做并沒有什麽不對,蔚藍對此也并無不滿,隻是心下難免感歎,她是因爲老黃瓜刷綠漆,才會有如今的通透,而姜衍,不過是十六歲罷了。
倘若她沒有上一世的閱曆與經驗,想要與姜衍鬥智鬥勇,隻怕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隻能被算計得死死的。
腦中念頭閃過,蔚藍又笑眯眯的朝姜衍抱拳行了一禮。
姜衍全然不知自己在蔚藍心中已經變成妥妥的心機婊,雖然他實際上也是,但見蔚藍笑得開懷,心下也不免覺得好笑;可這笑,卻并非針對蔚藍,而是針對自己。
縱然他與蔚藍親近,對這些糧草也沒别的想法,可蔚藍離經叛道,在他面前嬉笑無狀,他卻絲毫生不起氣來,心中竟隐約還有喜意,這與他往日脾性委實不符,姜衍覺得,興許是自己的脾性,近段日子變得更好了。
此時此刻,姜衍尚且不知,人隻有在面對自己心儀的對象時,才會變得笨拙與寬容——也許對方并不是你原本喜歡的樣子,但卻是你喜歡的人,因爲這人本身,你的底線與耐性會失去固有模樣,漸漸變得彈性柔和,最終隻爲适應這一人而存在。
片刻後,秦風與蔚十七進來,因着這洞窟位于崖壁之上,也隻有二人進入洞中。
待看清楚堆積的糧食與兵器,蔚十七還好,秦風卻是又氣又怒,看向蔚藍的目光也不由變得複雜。這原本應該是蔚家軍的職責,不料竟陰差陽錯的被蔚藍發現了,且對方隻是個小姑娘,而在此之前,他對蔚藍雖然尊敬,卻大多是看在将軍的面子上。
最爲關鍵的是,大夏人在蔚家軍的地盤上渾水摸魚,這于蔚家軍來說絕對是恥辱;連自家的後門都守不好,這不是恥辱又是什麽?
此事完全比将軍遇襲被人重創,更加讓蔚家軍擡不起頭來!畢竟,大夏人所謀,遠非一兩日之功,而他們在這幾年間,竟是毫無所覺!
但秦風時久經曆練之人,倒也不會沉不住氣。
如今羅穆爾與沙棘縣的中高層将領已死,梅朵雪山通道也被摧毀,大夏人再想通過走捷徑進入啓泰境内,已經沒有絲毫可能。
既然得了姜衍親口應允,糧草已屬于蔚家軍,蔚藍謝過姜衍之後,便心安理得的将糧草收入自己囊中。爲了避免有人發現此處,又吩咐了秦風帶領十人留下,自己則與餘下的衆人快馬趕回安平鎮。
一行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蔚藍安排妥當下山之時,也不過是戌時初。
安平鎮,自蔚藍前往沙棘縣後,蔚栩便有些睡卧不安,于他來說,蔚池仍是較爲陌生的存在,二人雖是父子,但相處時間較少,目前正處于磨合階段,蔚池初時還沒發現,待發現後,便分出了部分精力陪着蔚栩。
當日晚間,父子二人用完晚飯,蔚池給蔚栩指點了會兒功課,便早早熄燈歇下。
及至夜半,蔚池忽聞院外有細碎的動靜響起。
蔚府雖不比隐居,韓棟與梁曉也還未從大夏趕回,偌大的蔚府,除了四名尚未恢複到全盛時期的隐魂衛,便隻有蔚栩身邊的兩人以及趙群,但蔚池卻并不擔心。
聽見院中打鬥聲響起,蔚池仔細分辨着來人的數量,也不過微微挑了挑眉。半柱香後,伴随着倉皇遠逃的腳步聲,院中徹底安靜下來。
倏而,趙群進入内室,面含喜色道:“将軍,來人已經離開,一共三人,觀身手應當是的大夏影子衛,按照您的吩咐,饒峰、小白與谷楠已經跟上三人,小少爺那邊并未驚醒,如今正是睡得香甜。”
雷文瑾在蔚藍離開安平鎮的當日晚間,就已經将納西帶領的十人全部截住,如今正關在隐居的地牢裏,而雷文瑾,今日一早便出發回翡翠島了,蔚栩能不被驚醒,趙群對翡翠島人的行事手段頗爲敬服。
他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心中也頗有些解氣,方才潛入府中的三人,雖然他與楊小白幾人,并未盡全力将人擒住,卻也各自賞了對方兩刀,如今三人“僥幸逃脫”,但身上有傷,落網幾乎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他再狠狠戳對方個三刀六洞,也好就将軍遇襲一事提前收點利息。
蔚池在郁圃和劉永和的調理下,如今已經能下地行走,隻是行動稍顯遲緩,方才他之所以沒現身,一來是爲了麻痹對方,讓對方摸不清虛實,二來也是不願拖趙群等人後腿。
聽聞饒峰三人已經跟了上去,蔚池一面起身往後院走,一面道:“如此便好,你即刻傳信與杜将軍和骁統領,請他們過來一趟。”趙群雖說蔚栩無恙,但他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今日這場刺殺,與他之前所料的相差無幾。無論是尹尚還是姜澤,在得知他還活着都消息,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而大夏離安平鎮更近,所以,最先來的人應當是尹尚派的人。隻是,尹尚隻派出三個人,且沒有執着的下死手,倒是頗爲出人意料。
影子衛的實力雖比不上隐魂衛,卻也與麒麟衛不遑多讓了,思及軍中的兩名奸細,蔚池不自覺皺眉。
趙群見蔚池面色不好,也不多說什麽,抱拳行了一禮領命而去。未幾,杜權與骁勇聯袂而來,蔚池已經煮好茶,在書房等着二人。
這是自蔚池回到安平鎮後,第一次與杜權相見。
杜權是地道的西北漢子,雖然幼時家貧身體有所虧欠,但他自九歲後便被蔚池帶進入軍中,幾乎與蔚池同吃同住,沒過多久,便也就補起來了,是以,他整個人長得極爲魁梧,甚至比蔚池與骁勇還要高出一頭。
對于蔚池回到安平鎮後,卻遲遲不曾見他這一事實,杜權心中自有思量。
他初遇蔚池之時,正是蔚池十歲那年,随蔚老将軍前往蕭關之時。彼時,蔚池是直接被蔚老将軍從皇宮接往蕭關的,身邊随伺的人隻有骁勇,而他家就在連雲山下,能遇到蔚池,實屬巧合。
他七歲那年便喪父,母親孤身一人,帶着他與弟弟過活極爲艱難,他也懂事,自父親病逝之後,便開始上山打柴狩獵,雖不能打到什麽大的獵物,但提前設置好陷阱,偶爾也能得幾隻野兔,運氣好點或許還有狍子與黃羊。
當時正值隆冬,家裏沒米下鍋,他一家三口俱是餓得面黃肌瘦,也無野菜果腹,雖是冬日進山危險,但他仍是瞞着母親進了山,彼時蔚老将軍的隊伍正好在山下休整,恰逢有将士進入林中打獵,他險些被誤以爲是刺客被逮起來。
等他被帶到蔚老将軍跟前,說明緣由之後,便求了蔚老将軍要去軍中。蔚家軍在西北素有威名,又愛護百姓,對當時的他來說,進入蔚家軍,不但有饷銀可領,也多了份出人頭地的機會,母親少照顧他一個,與弟弟也能多條活路。
可蔚老将軍雖然憐他年幼,卻也以他年歲尚小不宜去軍中而拒絕,最後還是與他年齡相仿的蔚池開口,蔚老将軍這才将他留下。至此以後,他便辭了母親與弟弟,與骁勇一起追随在蔚池身邊。
算起來,他與蔚池相處的時間,比他與自己至親相處時間更長,二人同生共死多年,蔚池不僅改變了他的命運,同時也拉拔着他改變了整個杜家的命運,可以說,他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完全得益于蔚池的信任提攜。
蔚池是什麽樣的人,他心中自是有數,此時見蔚池形銷骨立面色蒼白,杜權忍不住眼眶一熱,他快步上前,微微抱拳,聲音有些哽咽道:“将軍!”
都是生死兄弟,差點就陰陽兩隔,蔚池見到杜權,面上亦滿是笑意,他擡手拍了拍杜權的肩膀,輕歎道:“阿權不必多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先坐下說話。”
蔚家軍中老将頗多,杜權暫代蔚家軍兵權,雖說起來威風,但要平衡多方勢力,其中辛苦幾乎是必然的。但此時并不是叙舊的時候,且好兄弟之間,往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倒也無需過多分說。
杜權也知道正事要緊,否則三更半夜的,蔚池何需同時召他與骁勇過來?他點了點頭,與骁勇同時落座。
蔚池收斂了心神,這才看向二人道:“尹尚的人,剛才已經來過了。”
骁勇聞言,頗爲詫異的揚了揚眉,“這麽快,沒想到被你料中了,尹尚行事,何時變得如此激進了?”這事兒他們之前曾讨論過,但他以爲尹尚沒這麽傻,可沒想到,尹尚此次還真的出人意料,簡直就跟飛蛾撲火似的,難道這其中還有别的變數?
蔚池笑了笑,“倒也并非他激進,這三人應當是前來打探消息的,喬禀章還在咱們手裏,尹尚隻怕也是急了,這才會顧不得風口浪尖。”若是真想刺殺他,應當不會隻派出三個人。
“将軍的意思,尹尚的人手進入安平鎮,很可能是想與軍中的奸細接頭,咱們需得等抓他們個現行,才不算冤枉了他們?”
杜權聽罷,不由握了握拳滿身戾氣,方才在過來的路上,骁勇已經将軍中奸細之事與他說了個大概,喬禀章的事情,自然也在其中。
而在此之前,康二妞派人監視劉大海、黃定山與梁松之事,他雖不曾聽蔚池與骁勇親口提及,但他人又不傻,能在軍中摸爬打滾多年,一路做到蔚池的副将,杜權的本事自然不弱。加之他如今代掌兵權,對于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又如何會絲毫不知?
不過是因爲信任蔚池,這才會暗中看着靜觀其變罷了。按照骁勇所說,軍中原先是有三名嫌疑人,經過這幾日排查,已經将黃定山排除在外,那剩下的便隻有劉大海與梁松。
杜權百思不得其解,劉大海從祖上下來,幾代人都在蔚家軍中效力,這樣的人尚且能夠存了異心,軍中又還有多少人可信?
而梁松就更加讓人難以理解,在年輕一輩的将領中,梁松算是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隻是性子有些不大沉穩,沒曾想,将軍隻是暫時将他調到軍備庫曆練,他便能與不三不四的商賈勾搭成奸,借此出賣軍中消息。
蔚池對杜權點點頭,道:“之前我不曾與你明說,便是怕打草驚蛇。如今尹尚派出的三人我已全部放走,讓小白等人跟上了。接下來,便是等姜澤收到消息派人前來,再一同收網。”
初時回到安平鎮,骁勇便羅列出軍中奸細的懷疑人名單,蔚池這幾日一直按兵不動,一來是想再細查幾人的底細,以免冤假錯案寒了将士們的心,二來,便是爲了等對方找上門來,以便将人尹尚與姜澤安插的眼線連根拔起。
說到這,骁勇歎了口氣,道:“劉大海倒是沉得住氣,近幾日一直沒什麽動靜,但既然對方已經送上門來,估計也由不得他了。”他頓了頓,複又看向蔚池與杜權,微微眯眼道:“隻不知,尹尚的人,到底會找上劉大海還是梁松,按照現在收集到的消息,多半會找上劉大海。”
“此話怎講?”劉大海家中就一老妻,也無兒女,他實在想不通,劉大海有出賣蔚家軍的必要。
骁勇搖頭歎了歎,感慨道:“這消息我也才剛收到,隻能從中推測出幾分,并不一定就能做得了準,但倘若消息屬實,那劉大海如此行事,便也有十足的理由了,事情還得從三十年前說起。”
這事兒蔚池早就知道,是以,骁勇算得上是專門與骁勇分說,他喝了口茶,徐徐道:“早年劉大海膝下曾有一女,名叫劉香玲,三十年前,劉大海之妻梅氏帶着劉香玲前往蕭關之時,在路上遭了劫匪,梅氏雖然得以保全,劉香玲卻是失蹤了。當時西北境内比之現在更不安生,啓泰曾有大批妙齡女子失蹤,他們大多被賣入大夏,再分爲幾等,或賣入普通官宦之家爲奴爲婢,或爲妻爲妾,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便是替大夏人開枝散葉。
老将軍聽聞此事後,也派了大批人手前往大夏調查,但遍訪大夏權貴,最終卻是無果。我後來思忖着,劉大海之妻梅氏,如今雖已年老,但觀其容貌,年輕時定然姿容尚佳,而劉大海本身亦是相貌堂堂,劉香玲想必也差不了。我們隻知被賣入大夏的女子,會被分爲幾等送入官宦之家,但卻忽略了大夏皇室。
尹尚的生母便是漢人,據說姓梅,隻不過在洪武帝跟前并不得寵,根據劉大海女兒的失蹤時間與尹尚的年歲來推算,這個劉香玲,很有可能便是劉大海的女兒,而尹尚是大夏皇子,其才華智謀遠在大夏其他皇子之上。
若尹尚知曉自己的外祖是誰,他又有心謀事,與劉大海聯系上,幾乎是必然的,劉家世代在蔚家軍中效力,劉大海如今的官銜雖然不低,但又如何能與大夏未來皇帝的外祖父比?到時候封王封爵還不比在蔚家軍中辛苦拼殺來得強?”
其實,無論是蔚池、杜權還是骁勇,三人年齡都是相仿,三十年前他們還隻是小豆丁,這些事情,全都是通過蔚家軍中的老将打探來的。
對于當年的事,他們實在知道得太少,這次也是劉大海太過反常,骁勇才會轉而盯上他,沒曾想,細查之下,竟會發現這樣的巧合,雖說此事還沒确定真假,也有無巧不成書一說,但骁勇掌管麒麟衛多年,又豈會沒有自己的判斷?
骁勇說罷往身後的椅子上靠了靠,倘若此事爲真,不得不說,尹尚是真的心狠手辣。
但凡發生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迹;他就不信,尹尚會想不到,事發之後劉大海會有什麽樣的下場,若尹尚想派人從蔚家軍中将劉大海救出去,到底又有幾分可能?這分明就是置親外祖父的生死于不顧,想要是卸磨殺驢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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