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池信不信不重要,咱們隻是借機行事,順便在他心中買下顆懷疑的種子。”謝術昭說罷喝了口茶,“更何況,難道陛下以爲,現在不對蔚池動手,他就不會對陛下起疑?蔚池與大夏人打了二十幾年交道,他是聰明人,上次派出去的人手有一半是咱們的人,沒準蔚池如今已經懷疑你我,甚至掌握了一些證據,左右我們與他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又何懼再添上一筆?不過是面子上好看些,暫時不撕破臉皮罷了。”
姜澤又何嘗不知,他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片刻後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舅舅了。”或者舅舅說得對,放手一搏還有機會,若是運氣好,說不定真能再對蔚池補上一刀,徹底了結他也不一定。反正他如今已經受傷,對蔚家軍的掌控必定不如以往,再加上與軍中将領離心,他總有一日能達成所願。
謝術昭點點頭,道:“陛下寬心,實在不行,還可召蔚池回京養傷,他如今就是負傷的猛虎,就算是百獸之王,蔚家軍中并非他的一言堂,他也無法一手遮天,軍中老将頗多,鎮國将軍府曆來忠誠,他若輕舉妄動,就是把鎮國将軍府的百年清名往污泥裏踩,倒是省了咱們再背惡名。”
姜澤颔首,事實确實如此,先前他不過是怕把蔚池逼得緊了,到時候徹底激怒蔚池,蔚池豁出來不管不顧,于自己并沒有什麽益處,倒不如緩緩圖之,如今聽謝術昭說完,便又暗暗握了握拳。
“此事宜早不宜晚,我馬上下去安排。”謝術昭說着起身,頓了頓,又道:“聽說你近些日子都不往後宮走動?論理這事兒舅舅不該說,但子嗣于你太過重要,你還是要心中有數。另外,我入夜進宮之事,你母後必然已經聽到消息,你明日與她說說,也免得她擔心。”
姜澤聞言心中反感,但還是點頭應下,又吩咐桂榮送謝術昭出宮。
燕春樓外,隐在暗處的秦風見蔚藍幾人回來,得知羅穆爾已經死翹翹,不禁面上露出笑臉,他既對蔚藍的安全回來松了口氣,也對蔚藍身邊幾人的辦事效率感到出乎意料,之前她曾懷疑過蔚藍的身手與能力,如今卻是再無二話。
可等秦風看到蔚藍身邊的姜衍與齊休時,又不由得目光凝了凝,趁着蔚藍到一側休息時,小聲問胡良道:“跟在小主子身邊的人是誰?”
胡良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啊,他在路上曾問過白條,當時隻招來白條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屬下也不知道,小主子沒說,但看起來跟咱們不是對頭。”
說到這個,胡良心裏其實有些汗顔,他們這一路許多人,竟然都沒人發現身後跟了兩人,是以,他頓了頓,面帶愧色道:“這兩人一直跟在咱們身後,咱們到達榆林巷後,小主子就将身邊的人全都支開了,二人這才露面,到達羅穆爾私宅的時候,也正是這人帶着小主子率先殺進去的。”
事實上何止如此?等他們到的時候,人家都快收工了,那身手,隻怕比之将軍也差不了什麽,胡良說着将目光投向姜衍。
秦風順着胡良的視線看去,在腦子裏過了兩圈,确定不認識這人,不由的擰了擰眉,旋即又拍了拍胡良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小主子讓你們散開就散開?你傻不傻?以後警醒着些,小主子要是出個三長兩短,咱們誰也落不着好,掉層皮都是輕的。”
胡良又何嘗不知,但蔚藍發話,難道他做下屬的還能違逆?他默默在心中吐槽兩聲,就見秦風已經朝蔚藍走去。
姜衍正好站在蔚藍身邊,秦風上前抱拳行了一禮,又看向姜衍,面上狐疑道:“小主子,不知這位是?”
蔚藍聞言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看向姜衍,她原本以爲姜衍之所以一直不曾露面,是不想洩露自己的身份,但現在看他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邊,又不确定了。蔚藍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這個問題,她還真的不好回答,隻得看向姜衍。
姜衍面色不動,淡笑着看了秦風一眼,道:“你可以稱呼我爲姜三公子。”
秦風聞言一驚,姜是皇姓,全啓泰也沒幾個姓姜的,而這人行三,其身份已經不言而喻,他扭頭看了蔚藍一眼,見蔚藍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當下抱拳給姜衍行了一禮,道:“屬下見過姜三公子!”
這都是什麽事啊,睿王怎麽會跑到邊關來了?還一路跟随他們到了沙棘縣?要知道,他們在地心谷可是還留了十人呢,能不驚動十人,悄無聲息的跟在他們身後,且還是小主子率先發現二人的行蹤……
秦風此時心裏也是汗涔涔的,若對方是别有用心的歹人,他們此時就是死一萬次,隻怕也是不夠。
姜衍擺了擺手,秦風順勢退了下去,白條與白貝四人也離二人遠遠的。
距離子時四刻還有個把時辰,蔚藍也不挑剔,順勢在一塊假山石上坐了下來,看向姜衍道:“三公子怎麽會到沙棘縣來了?”
這一直是她好奇的,姜衍能夠跟随他們到達沙棘縣,定然不是偶然,郁圃在蔚家軍中,一定不會輕易給姜衍傳信,那隻能是姜衍前兩日就已經到達安平鎮,且一直留意這她的動靜,這才會等他們出發後,準确無誤的跟上來。
但安平鎮是老爹的地盤,蔚藍覺得,有陌生的可疑人士進入安平鎮,老爹一定不會毫不知情,而他不說,也定然有理由,想到自己與姜衍的婚約,蔚藍不由得皺了皺眉。
姜衍不知蔚藍心中所想,但通過剛才的碰面,以及蔚藍在榆林巷中的表現,姜衍心知自己并不是那麽受歡迎,他也想打馬虎眼,但師父曾說過,小心眼從來都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的,他日後若想與蔚藍好好相處,免不了要實話實說,可他說實話,蔚藍會信嗎?
“我是聽郁圃說你抓了喬禀章,意識到情況不對,這才趕過來的。”再深一點的,日後再慢慢說吧,“那時候你還沒找到蔚将軍,我不确定你們是否有危險,這便過來了。”
蔚藍的眉頭皺得更緊,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也不相信一見鍾情,有些話不吐不快,便道:“你想将蔚家軍收爲己用?”這事兒她在莽嶺山時就已經清楚,此時會這麽問,是因爲姜衍的态度實在太過主動,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所爲的婚約,心裏有了緊迫感。
姜衍聞言噎了一下,擡手撫了撫額,他以爲他對蔚藍已經足夠直白了,沒想到蔚藍比他更加直白,直白的讓人有些招架不住,不禁要懷疑她的年齡,但不可否認,蔚藍說得不錯,他頓了頓,看着蔚藍的眼睛,認真道:“你這麽說也沒錯,但我你的婚約,勢必是要履行的,我并不想你出事。”
“爲什麽要履行?很多人訂了親,不是還可以退親麽?”蔚藍不爽,姜衍這話雖然說的沒火氣,看起來也很真誠,可實質上卻太過霸道,“我爲什麽一定要嫁給你?”
對上姜衍認真的視線,蔚藍也認真起來,她誠懇道:“想必你也清楚我的性格,我生性不羁,不喜束縛,并不是個安于後宅的,皇家水深,你需要的是個有顆七巧玲珑心,又長袖善舞、能幫你打理好後宅的賢妻良母,而我從來都是直來直往随心所欲。”
姜衍抿了抿唇,算起來,他與蔚藍雖然接觸得不多,但蔚藍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已經足夠他了解蔚藍的秉性,誠然,這與他理想中的妻子并不相符,但,一來是因爲有皇祖母的懿旨在,一方面也是因爲蔚家軍遲早要歸入朝廷。
他垂下眸子,頓了頓道:“你可知,我們的婚約還有懿旨在,不是說退便能退的?這懿旨是皇祖母在世時頒下的,你我若想毫無瓜葛,除非你我之中有一人身死,否則隻能成親,且成親後不能輕易和離或是休妻,除非有皇上的聖旨。”
蔚藍聞言有些懵逼,她張了張嘴,不确定道:“是先太後?我祖母的堂姐樓太後?你确定?”若真的是這樣,樓太後當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人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布下的棋局卻仍然發揮效用。
姜衍點點頭,他喜潔,但想了想還是在蔚藍身邊坐下,道:“你年齡雖小,但有些事情,想必我不說你也清楚。”
蔚藍當然清楚,她早就想過,樓太後會一力促成她爹娘的婚事,應該是出于政治考量。但之前隻是猜測,如今聽聞姜衍手中還有懿旨,心中便頓時明了,說一千道一萬,皇室還是想兵不血刃的收歸蔚家軍。
黑暗中,蔚藍歎了口氣,沉吟了片刻道:“這事我爹也知道?”
“當然,我此行到安平鎮,蔚将軍必然知情。”姜衍将兩隻手搭在膝蓋上,說着扭頭看了蔚藍一眼,道:“你以爲我爲什麽會知道你來了沙棘縣?”
蔚藍相信蔚池是真的疼他,絕對不會輕易出賣她的動向,聞言便癟了癟嘴,道:“絕對不是我爹說的。”
姜衍笑着點頭,“你說的沒錯,并不是蔚将軍親口透露,是雷文瑾告訴我的。”但這與蔚池親口所說又有什麽區别?
在這點上,他雖然以往沒有經驗,但并不會想不明白,初時從安平鎮出發之時,他心中還遺憾過,可後來想了想,便也踏實了,蔚池并不是極力反對這樁婚事,他之所以暫時沒見自己,不過是看重蔚藍,想看看蔚藍的意思,而這事,最終也會取決于蔚藍。
蔚藍撓了撓腦袋,心裏有些亂糟糟的,她想了想,看向姜衍,目光中露出狡黠:“這麽說,你想娶的是蔚家軍,而我隻是彩禮,你也真夠拼的。”
曆來便有皇帝爲了平衡朝堂勢力拼命納妃,那個妃子的家族得用,便多寵幸那個妃子幾次,算來是場交易,名利場上沒有深情厚誼,與出賣自己的肉體也無異了。而姜衍此舉,咳咳,大約也差不多。
蔚藍相信,在姜澤極力破壞反對的情況下,姜衍若是放下這樁婚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他并未放棄,反而執意要與自己成親,究其根源,不過是想要通過自己,不費一兵一卒的收回蔚家軍兵權,若是沒有蔚家軍的兵權在,姜衍絕對不會執着于娶自己,這個事實,想想還真特麽的讓人憋屈!
姜衍聞言怔愣了下,這種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并不能理解蔚藍這話深層次的意思,似乎有哪裏不對,但似乎又并無不妥,他頓了頓,才道:“你言過其實了,其實蔚家軍的兵權與我是否娶你,并無絕對關系,蔚家軍如今的處境你比我清楚,就算我并不娶你,蔚家軍最終還是要歸入皇室。”
“你就這麽自信?”蔚藍歪過頭來白了他一眼,她也知道,将蔚家軍的兵權并入朝廷,是曆代啓泰皇室心心念念的,否則樓太後也不會伏線千裏。
而私軍在皇權集中的大勢下,并不能長久存在,這點她比蔚池還要看得清楚幾分,原因無外乎她曾經生活的環境,以及她了解過的曆史史實,這從來都是大勢所趨。
試問,有幾個皇帝,能忍受自己的版圖上,有獨立不受控制的勢力存在?啓泰的第一任皇帝,之所以會施恩讓蔚家軍獨掌兵權,應該也是形勢所逼,又想彰顯自己的容人之量與仁慈罷了,說到底,還是不安好心。
姜衍點頭,“隻是會多費些周折罷了,既然我們有更好的方法,爲什麽不用?聯姻可讓雙方聯系更加緊密。更何況,我并不讨厭你,但凡高門大戶之間的聯姻,婚姻本身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樁婚姻會爲家族帶來怎樣的利益與便利。”
見蔚藍說話坦誠,姜衍便也不繞彎子,他今日所言,可算得上推心置腹,甚至,他短短兩個時辰說的話,比他平素十日說話之總和還要多,對待下屬,他從來就沒這麽耐心細緻過,“再則,人總會有自己的脾性,我并不要求你與平常的閨中女子一樣,這點,在你離開上京城時,我便清楚。”
若他真的介意這點,在蔚藍火燒曦和院脫身之時,便會将這個念頭壓下,也不會專程到莽嶺去見她,他從來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對待蔚家軍的兵權與姜澤,他有着一樣的笃定,他清楚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觀念不同,蔚藍已經徹底無語,她摸了摸下巴,覺得跟姜衍說不通,有些無奈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何必還要成親,賠上一輩子幸福?”
言下之意,便是蔚家軍單獨與姜衍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在這點上,蔚藍覺得他爹也是這個意思。
而時下男子多數妻妾成群,皇室之人又尤爲最,她可沒興趣以後跟個老鸨一樣,要管着後院一幫女人,安排自己未來老公,今日睡這個,明日睡那個,若是如此,她沒準備會換着花樣将這幫娘們兒折磨死!
姜衍聞言詫異的看了蔚藍一眼,幸福?他從來就沒奢望過,對自己未來的另一半,他從來沒有過高的要求,不求夫妻恩愛,隻要能與他和睦相處,能保持相敬如賓,不拖他後退就行,而蔚藍是個聰明人,行事雖然沒什麽章法,性格也有些跳脫,但至少在大事大非上,能夠與他保持一緻。
十六年來,他除了小時候與母後及皇祖母親近過,蔚藍是他唯一有好感,又主動親近過的女子,既然他們原本就有婚約,他又爲什麽要排斥和拒絕?這不是順理成章的麽?
但他也知道,蔚藍如今還小,未必就能明白感情是怎麽回事,他沉默了一瞬,擡頭看看墨黑的夜空,片刻後幽幽道:“我覺得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既不讨厭我,我也不讨厭你,爲什麽不能在一起?”
這可憐的小面瓜,還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啊!蔚藍心裏有些抓狂,想了想決定暫時放下,姜衍如今的年紀,不過也是懵懂無知的青蔥歲月罷了,他或許在别的事情上精明,但感情這回事,誰又能拍着胸脯說自己懂?
她看了眼姜衍,轉移話題道:“行吧,這事兒暫且先放下,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回安平鎮了?”看姜衍的意思,這是要去找她爹。
姜衍聞言也不窮追猛打,止住話題輕輕嗯了聲,道:“先去安平鎮,再折回黑河郡,蔚将軍安全回到軍營的事,想必姜澤已經收到消息,你與蔚将軍可有什麽打算?”
這事蔚藍也不知道,她甫一到達安平鎮,片刻也未歇下便匆匆來了沙棘縣,但她爹與骁勇應該會商議出個結果,她搖搖頭看向姜衍,道:“你有什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