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離間

院外的打鬥聲止,房中的打鬥,有齊休、胡良與白條的加入,也很快結束。

蔚藍用帕子擦了下臉上的血迹,見幾人出來,朝胡良招了招手,又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胡良眼中劃過亮光,緊接着看了黑乎乎的耳房一眼,點頭道:“主子放心。”

姜衍彈了彈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施施然邁步出來,他看了蔚藍一眼,低笑道:“你又憋着什麽壞呢?”

蔚藍唇角微勾,她還能憋着什麽壞,不過是好心給羅穆爾的主子留點線索,最後能不能起到作用還不一定,她搖搖頭,“等你告訴我你來沙棘縣幹嘛我就告訴你。”

姜衍聞言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盡是笃定與了然,蔚藍見狀别開頭不理他。

片刻後,胡良出來,低聲道:“主子,已經辦妥,咱們走吧。”

一行人再次出發,蔚藍也沒與幾人介紹姜衍的身份,白條倒是多看了姜衍幾眼,目光中若有所思,又回頭看了白貝一眼,見白貝微不可察的點頭,心中頓時閃過了然。

姜衍主仆與蔚藍等人同行,有胡良領路,一行人穿過大半個城鎮,很快便到達燕春樓附近,此時,燕春樓還隐隐有歌舞聲傳來。

榆林巷的宅院中,等蔚藍等人走後,才有兩名丫鬟戰戰兢兢的從二房中出來,跌跌撞撞的朝府外跑去。

上京城中,蔚桓甫一回府,就發現府中沉寂蕭條,往日裏看起來威武煊赫的鎮國将軍府,如今就連門口的燈籠,似乎都不如以往明亮,門口除了耿三與管家陸晟領着兩名仆人候着,其餘人等一概也無。

他下馬車的步伐頓了頓,耿三見了,忙上前行禮道:“小的見過二爺。”

蔚桓點點頭,“夫人已經安睡了?”他心中本就不虞,若是往常,孔氏早就應該到大門口來迎他了,不過想到孔氏受傷,應該還未痊愈,便也作罷,可孫姨娘怎麽也沒來?

“老夫人可還好?”

耿三有些躊躇,想了想才道:“夫人傷勢未愈不便行走,在暮雪齋等您,老夫人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已經請了太醫上門看診,說是沒什麽大礙,隻是有些郁結于心,調養些時日就好了,另外,三位小公子與小姐,并兩位姨娘都還好。”

有些話耿三不好明說,但他作爲蔚桓的忠心下屬,卻又不得不說,是以隻能隐晦點明。

老夫人之所以不好,完全就是被二夫人給氣的。

自從太後頒下懿旨讓兩位禁足,兩位夫人之間的關系就出現了矛盾,老夫人責怪二夫人掌家不利,不堪重用,這才會導緻曦和院走水,拖了二爺後腿;二夫人對二爺所行之事心中大都清楚,受了懲罰本就心中又驚又怕,再加上二夫人本就心高氣傲,老夫人又一個勁責怪,心中難免不忿,于是兩人互不相讓。

這些日子老夫人隻要逮住機會就會折騰二夫人,早晚都讓二夫人到榮安堂請安,劉嬷嬷曾經給二夫人求情,說是入冬天冷,二夫人傷情未愈,如此來回奔波于身體沒什麽好處,沒曾想會被素來疼愛二夫人的老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直道若不是她往日疏于過問内宅庶務,也不至于讓二夫人釀成如此大錯。

二夫人有口難言,頭幾日還被婆子擡着,規規矩矩去榮安堂請安,可幾日過後,便也耐心告磬不再去了,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強硬,每日隻在暮雪齋養傷,偶爾陪着四公子練會大字,而大公子與二公子在竹溪書院進學,平日裏食宿都在書院,隻每月旬休才回來一次。

至于兩位姨娘,孫姨娘雖然生下一女,卻是個不頂事的,凡事都不過問,太後雖未将她一起禁足,但她卻比禁足的還安守本份,每日隻在落琴居與斂心院走動,而尤姨娘完全就是個透明人,在耿三記憶中,至少已經有大半年沒見到人了。

常理來說,原本大房一家已經不在,對二房來說絕對算得上是好事,可結果卻并不怎麽如意,二房不僅沒能崛起,将名聲被搞得臭不可聞,甚至引來災禍,連自家人都内鬥起來,老夫人會郁結于心,正是因爲拿二夫人無可奈何給憋屈的。

耿三這些日子在府中也是夾緊了尾巴做人,生怕一不下心就裹進兩位夫人的争鬥中,到時候裏外不是人。

他說完打量了下蔚桓的臉色,見蔚桓面色沉凝什麽也不說,忙跟在蔚桓身後,邊走邊與他彙報上京城近段日子的動向。

蔚桓雖然人不在上京,對上京城的局勢無法掌控,但該知道基本知道,隻自家老娘與孔氏之間的問題,讓他有些煩躁,這兩人是什麽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思及孔氏近段時日的作爲,蔚桓腳步一轉,便直接去了榮安堂,又吩咐耿三召集幾位幕僚議事。

榮安堂裏燈火通明,陳氏聽到金桂說蔚桓正往榮安堂而來,隻覺得這些日子在孔氏那受的窩囊氣被橫掃一空,她面上露出一抹欣喜,忙笑着吩咐金桂道:“快去準備熱水,吩咐小廚房做幾個二爺愛吃的小菜。”頓了頓,又囑咐道:“天寒地凍的,再燙一壺好酒!”他兒子一回京就如了宮,定然還沒用飯。

金桂聞言笑着應了聲,腳步輕快的往小廚房而去。

銀桂正幫陳氏捏着肩膀,見屋裏丫鬟退下去得差不多,手上動作不停,笑着附和陳氏道:“老夫人好福氣,二老爺一回府就來看您,可見是真惦記您!”

誰說不是呢,陳氏笑眯眯點頭,臉上滿是褶子,又讓銀桂扶着她往門邊走。

說到底,兒子是她親生的,不親她還親誰?孔氏那個蠢婦,真以爲桓兒看重她,就可以肆意妄爲的跟自己對着幹,她這還沒老得不能動彈呢,媳婦兒就算在再親,那也是外姓人,又如何親得過老娘?

再則說了,啓泰朝以孝道治天下,就連皇孫貴族都要事雙親恭順,她兒子身爲禮部官員,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半盞茶後,蔚桓踏進榮安堂,陳氏見蔚桓風塵仆仆的,眼下一圈青影,不由得邁着小步上前幾步,滿臉關切的看着蔚桓,拉着他的手聲音哽咽道:“兒啊,你咋瘦了這麽多,快進來,讓爲娘好好看看你,你餓不餓?娘已經吩咐廚房做了你愛吃的,你趕緊洗把臉,等下吃了好好睡一覺。”

蔚桓見陳氏臉色蠟黃蠟黃的,眼裏還包着一汪眼淚,心下有些無奈,他反手扶着陳氏往裏間走,道:“母親别擔心,兒子很好,母親安排了便是,聽耿三說您身體不适,兒子來看看您,這些日子讓您老受苦了。”

“隻要我兒好好的,娘受點苦又算什麽?”陳氏拍了拍蔚桓的手,笑着在主位上坐下,又歎息道:“若說受苦,娘又哪裏比得上你在外面奔走辛苦?也是娘不中用,人老了又沒見識,原以爲心竹管理内宅是一把好手,那位死了,東院就剩下兩個小崽子,完全就不足爲慮,沒曾想最後卻出了岔子,是娘對不住你,若非如此,我兒也不用一回上京,就匆忙趕到皇宮請罪了。”

蔚池還活着的消息,陳氏自然是不知道,她先前聽小厮說蔚桓進宮,隻以爲是因爲曦和院走水的事情,進宮去跟皇帝請罪了,她正愁找不到什麽借口跟蔚桓告狀,如今話趕話恰好給孔氏上眼藥。

蔚桓聞言點點頭,他深知陳氏心思淺,藏不住話,也沒什麽彎彎繞繞,便看向陳氏,直接道:“母親不必上火,兒子回去後定然好好敲打孔氏,您也别跟她一般見識,她還年輕,您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還多,以後再好好教她便是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咱們是一家人,就更要團結和睦,千萬不能自家人鬧将起來,給别人可趁之機。”

陳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咽不下這口氣,就算是蔚老夫人在世時,也不會當衆給她沒臉,頂多是關起門來給她講道理,她握着手帕擦了擦淚,道:“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娘懂,心竹既是我兒媳婦,也是外甥女,自她進門,你看娘何時苛待過她了?内院的事,裏裏外外都是她安排,隻是這次,她着實不該。

娘這一輩子統共被禁足兩次,上次便不說了,是娘自己做的不好,可這次畢竟不同,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不僅上京城裏傳遍了,附近的城郡也都知道了,娘都一把年紀了,臨老還出了這事兒,你說娘日後怎麽有臉出門見人?

娘不過是說了她幾句,讓她每日來給娘請安。娘雖然人老了,卻好歹是過來人,就算在大事上幫不了你們,可内宅的事情卻可以多少教教她,可她先是打發了劉嬷嬷來推脫,明裏暗裏擠兌娘刻薄不慈,後來幹脆就不來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你回去說說她也好,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她要是一味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不但你的日子不好過,娘也不放心啊,娘可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辛苦多年才有今日地位,娘又如何能眼看你操心完政事,還要收拾家裏這堆爛攤子?”

這話剛好說到了蔚桓心坎裏,他點點頭,又寬慰陳氏道:“母親放心吧,兒子明兒就讓心竹來跟您道歉,她不敢不聽的。”

如今孔氏已經跟娘家生分,她若想日子好過,自己是要妥協。陳氏收住淚,面上露出笑臉,拍着蔚桓的手道:“行了,娘知道你孝順,身體要緊,趕緊去洗把臉用飯,你既然已經回來了,餘下的事咱們可以慢慢商量。”

之前陳氏被氣得心肝脾肺都痛的時候,最想的便是蔚桓快些回府,好告上孔氏一狀,如今心願已了,她也沒什麽好急的了,至于蔚桓要如何勸說孔氏,她心裏放一百個心,蔚桓的性子她清楚,這次孔氏捅了這麽大的簍子,甚至要連累蔚桓的仕途,她會有好果子吃才怪!

蔚桓想到回暮雪齋還要看孔氏哭哭啼啼,便在榮安堂留了下來,飯後直接去了書房與幕僚商議對策,事到如今,他才覺得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一招失手,就像跌入一張巨大的蛛網,越是掙紮黏得越緊,但他想要徹底擺脫危險,又必須奮力掙開。

孔氏久等蔚桓不至,得知蔚桓先是去了榮安堂,爾後又直接去了外書房,心中一時又又急又怒,還夾着這悲涼與失望,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兩人自成親一來不說恩愛兩不疑,但至少彼此默契,蔚桓有什麽也不瞞她,更不會輕易疏忽她。

沒想到隻是一次失誤,蔚桓就要将她打入深淵,她好歹是他三個兒子的母親,蔚桓竟然就這樣翻臉無情,當真是薄情寡義至極,難道以往的相敬如賓都是假的?

孔氏思及此,眼眶不由泛紅,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她看了眼琉璃,冷聲道:“落鎖吧,二爺今兒不會過來了。”既然蔚桓先是去了榮安堂,陳氏怎麽會放過打擊她的機會?

哼!不過是擔心自己毀了她兒子的仕途罷了,難道自己心裏就好受?這麽多年,自己一心一意爲了這個家,又何嘗存了什麽私心?還不都是爲了整個二房好?

這次的事情,雖然後果很嚴重,已經嚴重超出她們預期,可人生在世,又孰能無過?陳氏犯得着在自己重傷未愈之時就磋磨自己?難不成她以爲自己是泥捏的,就算是,泥人也還有三分火氣呢!

又更何況,這十幾年來,自己辛辛苦苦操持後院,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陳氏又何至于如此,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她不看在自己是她兒媳婦的份上,也該看在她娘家母親的份上對她寬容幾分。

可笑自己從前隻是覺得陳氏短視淺薄,就算她粗鄙不堪,但至少對自己慈愛,可陳氏哪裏又僅僅是短視和粗鄙了?她大概骨子裏就冷心冷肺,沒準蔚桓這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就遺傳自陳氏,也怪自己有眼無珠,以前陳氏一直對自己很好,以至于自己竟連觀察一個人的本性都忘了。

琉璃聞言小心的看了孔氏一眼,心下有些惴惴,劉嬷嬷不在,她雖是孔氏的大丫鬟,卻不如劉嬷嬷于孔氏親近,有些話她不好說,但她此時若不加以勸慰,後面這夫妻二人吵鬧起來,遭殃的還是他們這些下人,她抿了抿唇,斟酌道:“夫人,要不奴婢再打發人去外院問問二爺?二爺畢竟才剛回京,沒準是朝堂上出了什麽事,這才顧不得來看您。”

孔氏擺擺手,心裏雖還存了幾分期盼,卻态度堅決道:“不必了,不過是幾步路的功夫,又能耽誤他多少時間?二爺的爲人我比你清楚。”她說着又看了眼琉璃,面上露出一抹嘲諷,似笑非笑道:“大約男人都是這副德行,他若把你放在心上,就算千難萬難,也會出現在你身邊,他若是心中沒你,你便連地上的瓦礫與路邊的雜草都不如。”

琉璃聞言心中一驚,立時垂下頭來,低低應了聲,道:“奴婢這就去。”她就覺得這事不讨好,早前楊嬷嬷失蹤的時候,夫人就疑她了,如今又被禁足,說話更是陰陽怪氣。

二爺好不好與她何幹?莫不是夫人還以爲自己有心傍上二爺?

二爺以前有五個姨娘,已經死了三個,如今的孫姨娘和尤姨娘,被夫人拿捏得大氣不敢喘,她這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對二爺有别的想法。

再說了,二房現在前途未蔔,她又不想找死,夫人這完全就是疑鄰盜斧。但她什麽也沒辯解,邁步出了房間傳話。

夜已深沉,承運殿裏龍涎香靜靜彌散,姜澤與謝術昭對面而坐,二人已經商議了大半個時辰,卻始終還沒拿出個章程。

見姜澤面上還有猶豫之色,謝術昭歎了口氣,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今才剛收到消息,咱們未必就錯過了最佳時機,正好可以放手一搏,再耽誤下去,才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姜澤面色難看,“若是失敗了又當如何?舅舅,朕看再派人去也是無濟于事,說不得還要白白損失人手。”

謝術昭不敢苟同,搖頭道:“安平鎮的釘子雖說已經被拔除,卻未必就是鐵闆,當初尹尚能準确得知蔚池的動向,說明他在蔚家軍中還安插了人手,且這人還隐藏至深,如今,這人是否浮出水面還猶未可知,咱們大可派人前往,一來可核實消息是否可靠,二來,正好可利用這個機會,把尹尚謀害蔚池的事做得更逼真一些。”

姜澤當然明白謝術昭的意思,他皺了皺眉,“可咱們并不知道此人是誰。”

謝術昭聞言擺擺手,“咱們并不需要知道這人是誰,隻要能接近蔚家軍,找個替死鬼,再僞造兩份他與尹尚通信的證據即可。如此,蔚池與蔚家軍的高層将領必然離心,沒準還可徹底将事情栽到尹尚身上,動手,總還有幾分機會,若是按兵不動,不過是白白錯失良機罷了。就算最後真的失手了,也至多損失些人手,這些人存在的目的,就是爲您的大業效忠。”

謝術昭說着深深看了姜澤一眼,他這個外甥什麽都好,心也夠狠,可就是太過優柔寡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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