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麒麟衛與伏虎營的人馬,都是久經曆練的精兵悍将,六十人雖然早就聽秦風與蔚十七說過蔚藍的事,又都是奉命行事,但在初見蔚藍之時,還是忍不住對蔚藍投以隐晦打量的目光。
衆人隻見蔚藍一襲墨色皮裘帶着兜帽,挺直了脊背高坐在通體雪白的駿馬之上,又用錦帕遮住口鼻,渾身上下隻露出一雙清澈沉靜的黑眸,這極緻的黑與極緻的白,在沉甸甸的夜色中形成鮮明對比,觸及到蔚藍既無退縮也無波瀾的目光,衆人忙垂下頭,一時間心思各異。
兩軍對戰之時,将士們需要悍勇銳氣,但在襲擾刺殺時,則需要對身上的氣勢收斂自如。很明顯,這些人屬于後者。
蔚藍的視線在六十人人身上粗略掃了一圈,唇邊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意,隻這笑意盡數掩蓋在錦帕之下,并無人能夠窺見,蔚藍朝衆人點了點頭,微微擡手後,一馬當先向前。
衆人點頭,默不作聲的打馬跟上。
因着從安平鎮到達地心谷,全程約莫六七百裏,即使快馬也需要一夜的時間才能到達,蔚藍等人的計劃是在日出前進入地心谷,先派出幾名斥候前往沙棘縣打探消息,後續隊伍在地心谷休息,及至暮色時分再進入沙棘縣趁夜行動。
經過一夜疾馳,隊伍在翌日辰初到達地心谷,秦風與蔚十七各派出兩名伺候斥候前往沙棘縣,餘下衆人尋了一處距離梅朵雪山并不遠的密林安頓。
地心谷裏氣候溫和,蔚藍此時已經除下狐裘與帽子,渾身上下隻穿了黑衣,其餘一概飾物也無,将她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小,但也更加精幹。
若說昨夜初見蔚藍之時,衆人在心中對蔚藍還存了幾分不滿與質疑,生怕蔚藍嬌滴滴的,如同上京城的閨中小女兒一樣,行到半路便打退堂鼓,亦或是哭哭啼啼,但在經過一夜奔波之後,衆人心中的想法已經不自覺改變。
西北酷寒,夜間疾馳,風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且不說蔚藍的身手與心智到底如何,隻她這份能吃苦的堅韌品質,就足以得到大家認可。
可衆人看了看蔚藍的小身闆,以及那滿臉稚氣,又忍不住在心中歎氣,即使是這樣也遠遠不夠啊,這樣的小體格,還不夠他們一拳打下去的!看樣子,隻能在他們進入沙棘縣後好好護住蔚藍了,不過,衆人看了看蔚藍身邊的白條白貝等人,又不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多餘。
蔚藍也沒心思理會衆人,安頓好後,先讓聽雨牽了白鴿去溪邊喝水吃草,自己吃飽喝足後閉目休息了一個時辰,便讓白貝把自己的包袱拿過來,繼續搗鼓能炸毀梅朵雪山通道的土炮。
白貝也不知道蔚藍在做什麽,但作爲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她必須時刻跟在蔚藍身邊,聽濤滿臉好奇,默默關注着蔚藍手上的動作并不吭聲;蔚十七與秦風見蔚藍拿了一堆粗陶罐與黑乎乎不知爲何物的玩意搗鼓,對視一眼也圍了上去。
秦風與蔚藍不熟悉,倒也不好貿然開口相問,便捅了捅身邊的蔚十七,蔚十七嘿嘿兩聲,笑着道:“小主子,您這是在做什麽?需不需要幫忙?”
蔚藍聞言頭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一本正經道:“好東西,是二腳踢。”她目前并不想讓這東西流通出去,說是二腳踢,倒也并不爲過,材料純度都不夠,沒準其爆炸威力與二腳踢不遑多讓也不一定呢。
蔚十七摸了摸下巴,瞪大眼道:“二腳踢是何物?名字怎麽怪怪的?”
“别急,最遲明日早上你就能見識到了。”蔚藍笑看了他一眼,道:“選幾個輕功好的人出來,到時候讓他們點燃給你看。”其實蔚藍也覺得頗爲遺憾,因爲時間不夠,出發之前并未做出兩個來試試效果。
秦風伸手摸了摸面前黑黃相間的粉末,又拈起來在鼻尖嗅了嗅,不确定道:“小主子,您這是在做鞭炮?”裏面明顯有硫磺和火硝的成分,作爲伏虎營的副統領,秦風以前就算沒玩過煙花爆竹,但對這味道卻無比熟悉。
蔚藍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樣,點頭道:“可以這麽說。”再多的蔚藍卻是沒說了,如今三種材料已經混合在一起,秦風就算能看出來用了那些材料,卻并不清楚其中比例。
秦風似是想到什麽,揚了揚眉,問道:“您是想在任務結束後,用這個來引發雪崩?直接将通道掩蓋?”可這也說不通啊,想要雪山崩塌,他們這麽多人,想要發出足夠嘹亮的聲響還不簡單?
蔚藍淡淡搖頭,“确實是用來摧毀通道的,不過,卻不僅僅是利用雪崩來摧毀通道。”通道被炸毀之後,這聲響自然會引發雪崩。這便是蔚藍的本意,先将通道炸毀,再利用雪崩掩蓋,就等于上了兩層保險。
而此舉必然打草驚蛇,大夏人想要再次打開通道,其難度絕不亞于第一次鑿開通道,因爲這一次,不僅需要考慮山洞本身是否會随時坍塌,也要考慮鏟除洞口積雪時,有再次引發雪崩的可能。
秦風已經看出蔚藍不願多說,擦了擦手沒再多言,蔚十七卻是皺了皺眉,他雖聽明白一些,卻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待要再問,蔚藍已經看向二人出聲道:“先别急着問這個了,你們安排人留意下周圍的動靜,咱們出發的時候,納西等人還沒找到。”
二人聞言,面上神色均是一凜,點點頭起身吩咐下去,納西十人不足爲懼,但若是他們回到沙棘縣搬救兵,對梅朵雪山的通道有了防範,那又另當别論。
一日的時間很快過去,夕陽西墜時,兩名斥候回來,另外兩名留在城中繼續盯着羅穆爾,二人将沙棘縣中的布防大略說了一遍,索性納西等人并未折回,城中看起來一切如常。
末了,其中一人道:“軍中校尉以上的将領屬下等人已經打探清楚,今日恰巧是參将的羅合的生辰,據說羅合夜間會在城中的燕春樓宴客,但不确定羅穆爾是否會親自前往。”
這人說完後有些不自在的幹咳一聲,燕春樓是沙棘縣最大的青樓,小主子畢竟是姑娘家,難道還要随他們一起進入青樓?
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将羅穆爾麾下的中高層将領一網打盡,外加燒毀沙棘縣駐軍糧草,幾十人雖然無法撼動千軍萬馬,但對大夏人小懲大誡以示警告卻是可以做到的。
蔚藍又不是真的無知少女,又如何不知燕春樓的含義?她面上神色不變,頓了頓看向這名斥候道:“消息可屬實?”這也太過巧合了。
斥候收正神色,點點頭低聲道:“小主子放心,屬下等人先是摸到軍中去探查了一番,又往燕春樓走了一趟,消息确實無誤,今日午間,這名參将府上也在宴客。”
“倒是省了咱們挨個去找。”見對方說的笃定,蔚藍垂下眼眸。
排除納西等人折回報信的可能,再加上安平鎮目前被整治得水潑不進,會是對方設局的可能性的确很小,可小心無大錯,“先進去看看吧,原先計劃留守的十人位置不變。餘下的五十人穿過雪山後分成三組,一隊十人,跟着蔚十七去軍營,一隊二十人,由秦風帶領,随我到燕春樓,一隊二十人,留在城中各主要關口以備策應,子時四刻動手,得手後在山腳彙合。”
原本在出發前,蔚藍等人商議的是将人手全部分散,畢竟目标人物不集中,有的在軍中,有的在各自府上,如今這些人全都集中在燕春樓,對他們來說倒是一樁好事,至少比原先分開行動更加節省時間。
隻不過人手集中,相應的動靜也會變大,且萬一這是對方設局,那他們被包餃子的可能性也相應增加,是以蔚藍又單獨留下二十人在外圍策應。
至于留守的十人,一來是防備納西等人從雷文瑾手下逃脫折回,一來則是爲了看住馬匹,同時也算是他們的底牌,若他們在城中出事,也不至于連個能及時回去報信的人都沒有。
秦風和蔚十七也明白這點,對蔚藍的安排沒有意見,三人又湊在一起低聲商議了幾句,兩名斥候在前方帶路,一行人輕裝出發。
蔚藍在進入梅朵雪上的通道後,便将通道的山石密度及結構仔細看了一遍,對于炸毀通道的信心又增加幾成。
這邊姜衍主仆二人循着蔚藍等人的痕迹緊随其後,天明時分便進入地心谷。姜衍自進入地心谷後,便面上神色沉沉。
這地方他雖然從未來過,但卻從外祖父口中有過聽聞,看路上的馬蹄印,蔚藍一行人的數目不多,頂多就幾十人,可平白無故,他們到地心谷做什麽?思及前方的梅朵雪山,姜衍心中隐約有念頭升起,與齊休加了快行程。
二人到達梅朵雪山附近時,大約未時,遠遠的察覺到前方有人走動,姜衍勒馬與齊休進入林中,又親自前往探了探究竟。見是蔚藍等人,便又無聲無息的退了回去,直到蔚藍等人再次動身,這才棄馬繞過留守的人跟上。
沙棘縣縣城與安平鎮大小相差無幾,不同的是沙棘縣三面環山,且氣候比安平鎮稍微暖和些,大概是因着天然的地勢便利,也并未修建城牆。
蔚藍等人到達城外,先是在匍匐在山腳下的灌木叢中,等天色徹底黑下來,才分散開來摸黑進入城中。
軍營就在出了梅朵雪山右側七八裏處,蔚十七帶着十人直奔軍營,而蔚藍與秦風等人則是直接進城,因着有斥候探路,一行人巧妙的避過城中關口,從左側一處村莊小心潛入。
時人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中大部分商鋪已經關閉,燕春樓就在城中最繁華的主街上。今夜并無月亮,夜濃如墨,隐隐有昏暗的燈光與琴音傳來,蔚藍在距離燕春樓大約五百米的地方停下,手分别指向四個方向,二十人又再分出五個小隊。
秦風看蔚藍的意思是要單獨行動,而她身邊又隻跟了白條與白貝幾人,不由得皺了皺眉,擔憂道:“小主子,要不讓屬下跟您一起吧?”翡翠島的人他自然是信得過,可蔚藍這尊大神,看将軍那的寶貝樣,他絲毫不敢疏忽啊,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回去之後要如何交代?後果他不敢想!
蔚藍收斂了氣息,凝神靜氣的站在牆角陰影處,搖頭低聲道:“我不會飛檐走壁,跟着你們也是拖累,你先去看看羅穆爾在不在,若是不在,讓斥候來通知我。”
這絕對是借口,若是真怕拖累他們,又如何敢跟着來?這不是逗他玩麽?
可燕春樓人多眼雜,确實容易打草驚蛇,秦風看了眼蔚藍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纖細身影,張了張嘴,不确定道:“您是想直接去找羅穆爾?”
蔚藍點頭,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出了差池,不好回去與老爹交代,便勾唇道:“你放心吧,打不過我會跑的,快去!”
秦風嘴角微抽,您作爲一軍首領,就這麽光明正大的說打不過會逃,這真的好麽?又看了白條幾人一眼,見白條朝他點頭,便咬咬牙道:“您等着,屬下這就去看看。”
蔚藍颔首,看着他的身影幾起幾落消失在夜色中。聽濤和聽雨雖還不清楚蔚藍的身手,但聽白貝說了一些,此刻也不見緊張,泰然的站在蔚藍身後。
片刻後,秦風與一人回來,這人正是起初進入沙棘縣,一直留在城中的那人。
“小主子,您可千萬小心着些,這是胡良,讓他給您帶路。”秦風壓低聲音說罷,又指了指身側的青年。
“見過小主子。”胡良不苟言笑,聞言深深看了蔚藍一眼抱拳行禮。
黑暗中,蔚藍隻看到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她朝秦風擺擺手,“别啰嗦了,快走吧。”
秦風點頭,叮囑了胡良兩句再次離開。蔚藍這才看向胡良,道:“咱們也走吧。”
胡良點點頭,在前面開路,領着幾人穿過主街,七拐八彎的進入一條小道,蔚藍看了看方向,估摸着是朝正南方向,大約過了一刻鍾的樣子,幾人來到一座宅子的後門。
“小主子,屬下先進去看看。”胡良看了蔚藍一眼,低聲道:“羅穆爾下午時分回了趟府,屬下不确定他此刻還在府中。”
蔚藍朝白條使了個眼色道:“你跟着一起去,小心點。”
白條輕功好,聞言應下,二人循着牆角的陰影行至院牆,提起氣從圍牆躍了進去。
就在此時,白貝忽然一凜,單手扶住劍柄,靠近蔚藍兩步,渾身戒備的看向四周,小聲道:“主子,咱們身後有人。”
蔚藍聞言皺了皺眉,她雖沒有内息,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卻讓她時刻都保持着尤爲敏銳的警覺性,早在城外時,她就察覺到有似有若無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但當時身邊人多,她仔細觀察了一陣,發現沒别的異常便并未理會。
如今再聽白貝說,這種感覺倒是越發明顯了,隻不過,對方好像沒有敵意,一直不遠不近的墜在他們身後,打量她的目光也全然都是好奇,且目前與他們相距至少還有百米。
蔚藍往四周能藏人的地方看了看,夜色中,四周黑黢黢一片,絲毫異動也無,便扭頭對白貝道:“先不急,還不知是敵是友。”
聽濤和聽雨渾身戒備的同時,聞言詫異的看了蔚藍一眼,她們之所以能夠察覺到,是因爲耳力與目力比一般人更強,據白貝說,小主子是沒有内力的,那她又是如何感覺到的?若是僅憑直覺便能感知得到,這也委實令人驚歎。
白貝緩緩點頭,凝神片刻後道:“對方停下來了,看樣子并沒有靠近的意思。”
蔚藍垂眸想了想,再次擡眸掃向四周,幾息之後,視線落在對面翹起的屋脊之後,笑了笑,眼中露出興味道:“應該是熟人吧。”
别問她爲什麽知道,遊走在生死邊緣的人,對身邊的各種目光,幾乎有種超乎本能的直覺和記憶力,這是一種極爲熟悉的氣息,早在離京之前,她在曦和院就受到過這樣的目光洗禮。隻不過,郁圃前些日子傳信,說那人已經去了黑河郡,按道理,他現在應該在姜澤的關懷之下分身乏術才對,又如何有精力跑到沙棘縣來了?
且,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前往沙棘縣的?
白貝與蔚藍相對熟悉,聞言放下心來,她随着蔚藍的視線也看向不遠處的屋脊,見蔚藍正歪着頭,定定的看這那處,眼睛眨也不眨,不由得面上也露出幾分好奇來。
這屋脊正是周圍最高的建築,是羅穆爾的府邸,姜衍支着一隻腿高坐在屋頂之上,齊休就蹲在他身後,見對面的人看過來,齊休大氣也不敢出,密音傳話與姜衍道:“主子,咱們是不是被蔚大小姐發現了?”
姜衍看着對面巷道中的小丫頭,似是要透過濃濃的夜色,将蔚藍面上的表情看清,片刻後,他揚了揚眉,唇邊勾起一抹輕笑。
------題外話------
某衍:媳婦,我來了!
小團子:撒狗糧了,快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