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不錯眼的看着蔚池,即便再是面不改色,心裏還是覺得這過程有些殘忍。之前老爹雖然一語帶過,但她人又傻。
原本地心谷之事,理論上隻有羅老将軍知情,爾後羅老将軍應該是本着好意,才會将消息透露給了曾祖父,曾祖父大約又因爲信賴,便将消息告訴了自己身邊的親信。
但如今,除了地心谷的消息很可能是從蔚家軍透露出來的,就連刹雪之事,應該也與這人有關。這人先是辜負了曾祖父的信任,但曾祖父已經仙逝,這人陷曾祖父于不義之事可暫且不提,可這人的後人,卻仍在不遺餘力啃噬蔚家軍的根基。
曾祖父仙逝多年後實力躺槍,成爲坑兒子坑孫一族,她老爹心中的憋悶與惱怒可想而知。
蔚池一直在軍中,每天身邊會發生的大小事情舉不勝數,一時之間又如何能記得清?但有梅朵雪山的通道與地心谷之事在前,他面上神色越發晦澀,沉吟片刻後,擡眸對二人道:“我心中已經有數,文瑾是想将計就計?”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雷文瑾點頭,“姑父以爲如何?這奸細隐匿在軍中多年,咱們既然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将他拿下,不如按兵不動,讓他再多爲他的主子傳幾封信。”
“甚好!”蔚池微微釋然,面上露出笑容,道:“眼下除了這奸細之事,便是靜候京中消息傳來,我稍後再上封折子,文瑾能在安平鎮盤桓多久?”
這是打算讓他全程參與的意思?雷文瑾聞言微微詫異,随即笑道:“姑父,小侄在安平鎮最多停留兩日,此行一來是爲了将刹雪的事情告知于您和表妹,二來,則是再給表妹新添幾個人手。”
蔚藍恍然間有種自己變成了國之隗寶的感覺,她瞪大眼看雷文瑾,道:“表哥,不用了吧,白條與白貝都很好,再加上鄖陽幾人,我身邊人都夠用的,你要是再給了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蔚池也是這個意思,他看向雷文瑾道:“這便不用了,肅南王府如今也是多事之秋,姑父手中有人,到時候再從伏虎營調派幾人給阿藍用就是了。”
雖然刹雪是身系雷氏一族的榮辱興衰,可畢竟是妻子的嫁妝,妻子生前他這個做丈夫的不稱職,沒能讓她享福,甚至讓她年紀輕輕就與自己的父母子女天人永隔,如今他們的女兒接過原本屬于妻子的責任,且是維系着肅南王府與鎮國将軍府的紐帶,他難道還能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雷文瑾聞言笑了笑,認真看向二人道:“姑父,表妹,這也是外祖父的意思。刹雪本是雷氏子孫的責任,小表妹雖也是雷氏子孫,可一來姑父和姑母就這一個女兒,二來,小表妹畢竟年歲還小,又是女子涉世未深,咱們小心些,總歸沒有大錯。”
蔚藍抿了抿唇沒吭聲,将視線移向蔚池,蔚池聽聞是老泰山的意思,頓了頓點頭應下,轉過話題道:“西南邊境現在如何了?”
說到這個,雷文瑾微微揚了揚眉,先是看了蔚藍一眼,又笑着看向蔚池道:“姑父放心,西南邊境目前雖有異常,卻沒什麽大礙。鸪梭山一帶的布防與防守由我父親負責,折多山與稻壩草原,是大哥在負責。
我從泊宜出發時,大哥已經派斥候到折多山一帶查探消息,前兩日才剛收到傳信,斥候在岷獨峰附近的磨溪溝發現一批兵器,大哥覺得這些兵器打造得不錯,打算讓人給姑父送過來,蔚家軍衆,又與大夏毗鄰,應當能用得到。”
蔚池聞言若有所思,正要細問,趙群便進門請三人到前廳用飯,三人往窗口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下來,話頭就此打住不提。
一頓飯還沒吃完,鄖陽和周旺财等人已經回來,卧龍山莊人馬一個不少,馬車中綁着的湯劍鋒手下二十來人餓得奄奄一息,周未與陳虎雖然身形有些狼狽,但卻并未受傷。
蔚藍先是吩咐了一行人先去後廚用飯,飯後才與鄖陽、周旺财、周未和陳虎細聊,蔚池與雷文瑾自然也參加。
卻原來周旺财與鄖陽共帶了二十人出去,隊伍出了安平鎮便兵分兩路,一路跟着周旺财與鄖陽,順着西涼鎮方向接應周未與陳虎,一路跟着裘三胖,沿着鎮外的草原接應卧龍山莊人馬。
周未與陳虎到達果洲鎮外便察覺事情有異,也估摸到前方的隊伍已經全部分散,但二人武力值低,又勢單力薄,倒也不敢分開行動,是以,一路上隻得小心翼翼的沿着官道行走,也不去追擊任何一方,心想隻要能趕到安平鎮就好,但也不知事情湊巧,還是納西警覺發現了不對,二人在到達西涼鎮時,被納西一隊六人堵住。
說到這,要感謝大夏人的輕功不好。可即便如此,即使納西等人的武力值比不得鄖陽與白條,但要對付周未與陳虎卻是綽綽有餘。
周未與陳虎不敢正面迎上,倉皇之中,隻得騎着馬在西涼鎮外的草原上與納西等人兜圈子,也幸得這是在啓泰境内,納西等人不敢鬧出太大動靜,周未與陳虎卯足了勁,帶着納西幾人在草原上溜了一整夜,直到累得雙方馬匹力竭。周旺财與鄖陽趕到時,二人正苟延殘喘的在草原上發足狂奔。
而納西等人見對方有人增援,且人多勢衆,權衡之下掉頭就跑,鄖陽思忖着他們的最終目的,喬禀章還被關在隐居地牢,便也沒追,一行人這才又馬不停蹄的往安平鎮趕。
至于卧龍山莊的三十來人,一路上倒是無風無浪,裘三胖接到人便在鎮外候着,等鄖陽與周旺财趕到,這才一同進城。
事情前因後果說清,周未與陳虎雖然沒能進入沙棘縣一探究竟,蔚藍也沒責怪,吩咐了二人下去休息,便與蔚池道:“爹,咱們要不要派人先把納西等人拿下?若納西警覺,必定會趕回沙棘縣跟羅穆爾報信,這對咱們後面的計劃會有影響。”
雷文瑾這才知道梅朵雪山與地心谷一事,他聞言揚了揚眉,道:“小表妹不如将此事交給我?”大夏人不僅是蔚家軍的敵人,也是肅南王府的敵人,當然也就有他一份。
蔚藍聞言眼睛一亮,“表哥此行帶了多少人?若是這樣再好不過,納西和羅穆爾對蔚家軍中之人熟悉,可對上翡翠島就未必了。”她說着又看向蔚池道:“爹爹,若是表哥出手,倒是可以爲咱們争取些時間,羅穆爾和納西一時之間會拿不準自己的對手到底是誰。”
蔚池面色含笑,聽罷道:“你倒是不客氣。”
蔚藍聞言吐了吐舌頭,擺手道:“表哥是自己人,對自己人還客氣就見外了。”
“姑父,表妹說得不錯,咱們是一家人,又何需客氣?”雷文瑾滿臉誠懇的看向蔚池,見蔚池微微颔首,又笑眯眯看向蔚藍,道:“小表妹放心,表哥此行本就是給你送人的,什麽都可以缺,就是人手不會缺。”
這些人手都是翡翠島在安插在啓泰各處的暗樁,臨時通知調派花費了些時間,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今日才到安平鎮。
加上前些日直溜在京中給姜澤找麻煩的幾人,如今他手中共有二十幾号人,要對付大夏人,分出十人來就足夠。
三人又商議了一陣,雷文瑾當下便安排了十人出去,散場之前又叫來五人,等五人分别給蔚池與蔚藍見禮後,才笑眯眯道:“小表妹,這幾位剛從上京城趕過來,你有什麽消息需要打探可直接問他們,他們以後可就是你的人了。”
雷文靜說罷便兀自垂下頭喝茶,他知道蔚藍自有一套收服人的手段,倒也不擔心她鎮不住場子。
蔚藍面色含笑的看着面前的五人,五人之中兩男三女,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雷文瑾還真是用心良苦,這是想要将自己貼身伺候的丫鬟隊伍給湊齊?蔚藍想着又看向雷文瑾,投給他一個感謝的眼神。
五人再次給蔚藍行禮,這次與初進書房時的抱拳行禮不同,五人都知道自己以後的主子便是蔚藍,當下單膝跪地道:“屬下擎浪、逐浪,聽濤、聽風、聽雨見過主子!”
“起來吧,我這人很好相處,你們先随白貝下去安頓,以後用心做事便行。”多的話蔚藍也沒說,想要靠一句兩句話就收攏人心,這顯然不大可能。這些人都是跟随雷文瑾風裏來雨裏去的,他們什麽都不缺,也見過世面,隻有等日後慢慢相處了。
蔚藍朝幾人擡了擡手,又朝一旁的白貝使了個眼色,白貝與幾人相熟,微微颔首後就領着人出了書房。
有了新的人手加入,當日晚間,蔚藍回到後院便将大家聚齊重新分派。
原本簌月是蔚藍的大丫鬟,在白貝出現後,簌月被調到蔚栩身邊,也就是說,到目前爲止,蔚栩身邊隻有簌月、銀杏和忍冬三個丫鬟,除此之外一個侍衛都沒有。
之前在路上,蔚栩與蔚藍時刻在一起,沒有侍衛貼身保護倒也并無不妥,但如今蔚藍要做的事情太多,與蔚栩相處的時間大大縮減,丫鬟侍衛的分派自然需要重新調整。
因着有大小熊也需要照顧,簌月、銀杏和忍冬的位置不變,蔚藍又将逐浪與聽風給了蔚栩作爲貼身保護。而蔚藍身邊的大丫鬟仍是白貝,聽濤與聽雨都是女子,以後同樣貼身伺候蔚藍,由白貝統一管理,擎浪則與白條打配合。
逐浪和聽風雖對蔚藍的安排有些詫異,倒也沒多說什麽,二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便與簌月回了蔚栩的院子。擎浪與白條也哥倆好的出了内院,餘下白貝,聽濤和聽雨伺候着蔚藍洗漱休息。
大約是因爲從前沒有幹過這樣仔細的活計,聽濤和聽雨動作顯得有些生疏,蔚藍見二人臉色憋得通紅,不由有些好笑,又感歎幾人的秉性,若是其他女子,身懷一身武學,卻被前主子打發來做伺候人的活計,指不定心中怎麽不滿呢。
蔚藍之前也不是多嬌氣的人,揮揮手便讓人下去休息。
等人離開,蔚藍好奇之下又将兩把刹雪拿出來觀摩了一陣,按照雷文瑾所說細細研究,卻是沒發現其中的關竅,頂多比時下的匕首更爲亮眼輕薄,也更鋒利。
考慮到以後使用刹雪時多少要避諱些,又吩咐白貝去找趙群要來細麻繩,将刹雪的刀柄細細密密纏繞起來,兩柄匕首瞬間大變樣,打眼一看,竟是變得古樸了幾分。
蔚藍拿在手中比劃了一陣,覺得很是趁手,麻繩雖略微粗糙,但握在手裏卻更加穩固,倒是與前世使用的手套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想到手套,蔚藍又琢磨着再給自己添置些常用裝備。
夜色深沉,兩人四騎迎着冷冽的寒風,敲開安平鎮一家客棧的大門,這人正是晝夜疾馳趕到的姜衍與齊休。
姜衍最是喜潔,齊休雖是一根筋,但也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性,一到客棧,就抛給小二一錠重量十足的銀錠,道:“一間上房,速速送上熱水,再備上幾樣吃食和小菜。”
小二歡天喜地,當即就領着二人往三樓最好的房間走,齊休頓了頓,又微微歪着頭道:“小菜要素的居多,口味清淡些。”主子這些天連續啃幹糧,雖然帶着人皮面具,但齊休還是覺得氣壓有些冷。
殊不知姜衍的冷氣壓并非因爲吃不好睡不好,他早年也是吃過苦的,紫芝山上的日子雖然清淨,但三位師父都是簡樸之人,除了對學識與武功有着極緻追求,對衣食住行向來不怎麽在意,他初到紫芝山的時候,自己也不會做飯,吃過的難吃的吃食多了去了。
等小兒點頭哈腰的離開,齊休關上房門,姜衍已經在茶桌前坐定,正擺弄着跟前略顯粗糙的白瓷茶壺直皺眉。
“主子,屬下去跟您拿熱水,您帶茶了嗎?屬下這就去跟您沏茶?”齊休睜大眼,他也知道自己腦子笨,主子平時嗜茶,難道是想喝茶了,所以臉色比之剛才更加不悅?
姜衍擡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開道:“不必,你也休息會,用完飯後,你去找找郁圃,看看他們在哪裏落腳。”
這才是姜衍不高興的真正原因,自從他離開滄瀾縣之後,就一直沒再收到過郁圃的傳信,就連他主動傳信,也是絲毫沒有回音。
他與齊休一路緊趕慢趕,又有意掩藏身份,再加上蔚藍等人也隐藏了行蹤,能打探出來的消息着實有限;而蔚藍一行人安全到達安平鎮,蔚池如今無恙,他們是到了西涼鎮才打探出來的。
姜衍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依然平靜,但他自己卻知道,他雖看起來好脾氣,可那畢竟是看起來。
郁圃倒也不是故意不給姜衍傳信。
一則是後來的行程太趕,臨近邊關探子太多,據鄖陽說,附近幾座城池,會有人專門拿着弓箭蹲點獵信鴿,而蔚家軍中傳信從來都用信鷹,因爲雄鷹可以飛得很高很遠,一般人根本就射不下來。他怕信件被人截走,一不小心洩露了蔚大小姐與自家主子的關系,自然也就不敢給姜衍傳信。
二則是甫一到達安平鎮,他就被蔚藍吩咐下去給蔚池看診,因着蔚池傷重棘手,再加上藥材不夠,他如今正與劉永和關在藥房裏絞盡腦汁的煉藥丸。
可姜衍哪裏知道這些?他也說不上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擔心蔚藍的安全?還是氣惱郁圃有了新主子忘了舊主子?再不濟,就算是郁圃忘了給他傳信,蔚藍自己也可以傳啊!
齊休本就話少,他恭敬應下後便不再吭聲,姜衍也沒有與下屬分享自己内心世界的打算,等小二擡上熱水,便徑直進了裏間洗漱,主仆二人用完飯,齊休頂着寒風出了客棧。
蔚藍并不知道姜衍已經到達邊關,感覺事情一件件有條不紊的理順,她難得的一夜好眠,翌日一早,便興緻勃勃開始跟着蔚池修習拂雲訣。
梵音城,尹尚正用早飯,收到安平鎮榷場暗樁送回的消息,失态之下竟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奶茶杯,幾名布菜的宮婢吓得面色慘白,跪在地上簌簌發抖。
達瓦見他面色陰霾,忙揮退宮女,上前小聲道:“殿下,可是有大事發生?”
“确實是大事,蔚池還活着,你說這算不算是大事?”尹尚說着目光森寒的看了達瓦一眼,那雙慣常澄澈的眸子,此時仍然澄澈,但其中卻全是冰淩,幾乎尖銳冰冷的要将人刺傷。
達瓦聞言面色也是一變,他瞪大眼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遲疑道:“殿下,會不會消息有誤?”蔚池出事已經已近五個月,怎麽會在他家殿下決定要與姜澤對上時,才傳出消息說是蔚池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