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點頭,她之前雖然也懷疑蔚家軍中有奸細,但到底還沒問出口,如今見蔚池面色冷凝,心下不禁也是一沉,試想她被自己的親密戰友背叛,這種感覺……蔚藍想想都覺得怒火中燒,隻恨不得撕了對方。
書房中有片刻無聲,蔚藍也不着急。
蔚池擰眉思索了陣,才道:“鎮國将軍府與定國侯府同是追随啓泰先祖打天下的功臣,兩家關系一直極好。當年羅老将軍欲在地心谷建立衛所一事,除了他身邊的幾位心腹将領,便隻有你曾祖父與他麾下幾名親信知情。
但在羅老将軍對大夏放出消息,說地心谷乃是死亡禁地之後,這事兒便在軍中下了禁口令,而西北地廣人稀,連雲山與整個赤焰山地帶,居住的百姓本就稀少,從赤焰山到達地心谷,還有兩百多裏,普通百姓根本就不可能穿越赤地到達地心谷,又是在軍中已經下了禁口令的情況之下,百姓們自然也就毫不知情。”
蔚藍颔首,看向自家老爹道:“所以,地心谷隻有五月到十月才不能進入一事,便隻有羅老将軍親信的後人,以及曾祖父親信的後人知情。
而大夏人能從梅朵雪山打開通道,必然對地心谷的情況非常熟悉,可定國侯已不掌兵權,羅老将軍當年的老部下及其子孫,在聖元帝時便相繼折損,如今還在軍中效力的更是寥寥無幾。能将地心谷的秘密透露出去的,便隻有蔚家軍中之人,此人能得知這個隐秘,在蔚家軍中地位應當不低。”
這也是蔚藍會直言不諱的問蔚家軍中是否有奸細的原因。這件事情的知情者無外乎三方,一方是羅老将軍的部下,一方是蔚家軍老将,一方是老百姓。
抛開前面二者不提,邊關的老百姓就算有人知情,這時代的忠君愛國思想,幾乎深刻在每個老百姓骨子裏如同信仰,更何況他們祖祖輩輩皆遭受過大夏人屠戮,對大夏人恨之入骨,又如何會與大夏人搭上關系?是以由老百姓洩密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一件事情的出現還有可能是巧合,但幾件事情重疊,有巧合了才有鬼。
大夏人能處心積慮多年,耗時耗力的将梅朵雪山打通,老爹又好巧不巧的遇襲失蹤,再加上娘親中的美人醉,任何一件事情加起來,都足以讓蔚藍将懷疑的目光投向蔚家軍中。沒準老爹原先安排的六名暗衛之中,便有這奸細的内應。
否則韓棟等人就隐在私庫外圍的情況下,六名暗衛遇險,韓棟等人不會絲毫動靜也沒發現。蔚藍想到這裏,面色不由得更加難看。
她擡頭看向蔚池,父女二人對視了一眼,眼中俱劃過森然之色。但蔚藍此時心中是憤怒居多,而蔚池則心思更加複雜。
他頓了頓,壓抑着火氣道:“軍中奸細一事,你骁伯伯自爹爹遇襲之後就有鎖定的嫌疑之人,隻是沒找到确切證據,如今看來卻是更加明顯了,爹爹等下就安排下去,定然會将此人揪出來。”
蔚藍抿唇點點頭,既然已經有了明确的線索和嫌疑人,那這事隻是遲早的事情,蔚藍并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叮囑,她話鋒一轉,看向蔚池道:“爹爹,前往沙棘縣的事情隻怕得加快動作了,您安全回來的消息并未封鎖,雖然安平鎮的釘子已經拔出,但大夏與蕭關毗鄰,這兩日消息就應該傳到大夏,再過兩日,上京城也應當知曉,咱們除了需要防備大夏人,也需要應對姜澤。”
蔚池又如何不知?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松開握緊的拳頭,道:“囡囡有什麽想法?”
“爹爹如果允許的話,我想先親自帶人去一趟沙棘縣。”蔚藍說着微微笑了笑,道:“上京城這邊,女兒委實想不到姜澤會出什麽新招,當務之急,一個是先把沙棘縣的事情辦了,一個是通知韓棟與梁曉回來。”蔚藍雖然之前吩咐了韓棟與梁曉前往大夏,卻到底不知道他們此時身在何處,還是方才在地牢中從楊小白口中得知的。
蔚池聞言微微蹙眉,道:“你派往沙棘縣打探的消息不是還有兩人如今未回?等與鄖陽和周旺财将人接回來,沙棘縣的情況自然能了解個大概,就算他們探知的消息有限,讓麒麟衛或是伏虎營再走一趟也就罷了,又何需你親自冒險?”說到底蔚藍還是個小姑娘,蔚池不放心她親自前往。
蔚藍搖搖頭,堅持道:“爹,梅朵雪山的通道和地心谷,女兒想親自去看看,正好見見識一番,除此之外,也想會會羅穆爾。”梅朵雪山的通道就建立在雪山之下,如今正是冬季,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引發雪崩,但在他們去過沙棘縣之後,這個通道就需要徹底摧毀,要怎樣摧毀?
總不可能大家搬石頭去堵,這樣動靜勢必過大,且大夏人随時可以再鑿開。想要一勞永逸又不折損人手,必然要有萬全之策,好歹她還會自制一些小寶貝,實在是不行,留足夠長的引線,直接轟了得了。
但即便是這樣,也需要考慮會不會将整座山玩塌了,大家有沒有危險,所以她勢必要親自走一趟,在冷兵器時代,這樣的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還是不要現世的好,是以她如今倒也不好與蔚池多說。
見蔚池面色仍是有些糾結,蔚藍又道:“您放心吧,我會将得力的人全都帶上,必要時候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嗯,明日一早,您不是還要教我拂雲訣麽?”蔚藍說着笑了笑,心中有些期待。
蔚池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多說無用,便點頭應下,又叮囑了幾句,讓她回房休息。但蔚藍是個閑不住的,從書房出來,收拾收拾便騎着白鴿同白條白貝一起出了隐居,往安平鎮遠處的内外城牆而去。
蔚池也沒閑着,等蔚藍一走,便勃然變色,再也不掩心中怒意,先是與楊小白再次提審地牢中的衆人,又吩咐了趙群去給骁勇和康二妞傳話,所有事情同時進行,可謂是雷厲風行片刻也不耽誤。
這邊蔚藍樂呵呵的逛安平鎮,回程的時候還讓白條去打聽在哪兒可以購置制作寶貝所需的必備原料,又在街上給蔚栩買了些小玩具和零食。
夕陽西下,隐居迎來一位客人,正是爲着刹雪而來的雷文瑾。
蔚藍被趙群請到書房時,雷文瑾正乖寶寶似的坐在下首與蔚池說話,那樣子畢恭畢敬,與蔚藍初見時的桀骜冷酷判若兩人,見蔚藍進來,雷文瑾面上露出笑容,松了口氣道:“小表妹回來了!”
啧,這期待又驚喜的語氣,還是一開口還是露餡啊!蔚藍笑眯眯與他見禮,溫聲道:“表哥總算是到了,我還以爲你走丢了呢!”
蔚池見兄妹二人相處和睦,面上露出笑意,看了蔚藍一眼,斥責道:“阿藍也是,既然文瑾要過來,你怎麽沒與爹爹說?”
蔚藍摸摸鼻頭,“女兒原本是要跟您說的,結果事情太多忘了。”确實是忘了,蔚藍甫一到達安平鎮,就感覺事情多得忙不過來,雖然她的身份是個打醬油的,可她想幹的事情卻不是打醬油的。
又見蔚池開明,今日自起床開始,便一門心思撲在蔚池遇襲失蹤一事與大夏人身上,精力全都被占據,又哪裏還能想得起雷文瑾?
蔚池也不是真的責怪蔚藍,隻不過做做樣子,見女兒一臉的心虛之相,便略過不提。
雷文瑾已經把刹雪的事情與蔚池說了一遍,蔚池此時心中有數,便也開門見山,将問題大略複述了一遍,又問蔚藍道:“你昨日晚間才到,許多事爹爹還沒來的及問你,如今刹雪可是在你身上?”
何止是刹雪啊!還是兩把刹雪,就連蔚家軍的另外半塊兵符在自己身上!蔚藍擡眸看了蔚池一眼,略過真假刹雪與兵符不提,點點頭道:“都在的爹爹,不過,既然刹雪有如此來曆,我如今是依然帶着它,還是将它閑置?”
按照雷文瑾的說法,這刹雪比地心谷的事情還玄,不僅大有來曆,還承載着雷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蔚藍倒也沒覺得刹雪的來曆有多麽沉重,又如何不堪背負,畢竟曆史的軌迹便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國家興盛衰敗與家族興衰緊密結合,都是常态。
她此時隻是深深的覺得,清和老人興許是個神棍,這神棍的出場率有點高,她今日已經是第二次聽說他了,偏這神棍還說得有理有據!
若她就是刹雪出世的命定之人,難道她之所以被火箭炮轟成渣、之所以來到這個時空,那也是命定的?這還要不要再坑一點?!
蔚藍早就對刹雪的來曆有過猜測,是以乍聞如此驚天秘密,面上神色倒也并無太多變化。反倒是蔚池與雷文瑾此時面色各異,蔚池心知自家閨女肚子裏有貨,聞言便也沒有吭聲,施施然端起茶盞來喝茶。
雷文瑾面上露出讪讪之色,畢竟,刹雪出世将會給蔚藍帶來的危險困擾難以預料,而刹雪本身是雷氏一族的責任,蔚藍身上雖也算雷氏血脈,卻到底不是姓雷,他輕咳一聲,正色道:“小表妹想要将刹雪閑置,隻怕也是不可能了,如今該知道這消息的應該已經知道,想必你也清楚,姑父與姑母之所以被害,與刹雪有這莫大關系。”
蔚藍聞言愣了愣,但她腦子轉得極快,微微思忖後就明白過來,蹙眉道:“表哥的意思,尹尚與姜澤之所以合作,爹爹與娘親之所以遇害,不僅僅是因爲蔚家軍的兵權與兩國紛争,也因爲刹雪?他二人正是因爲各有所需,才能結成同盟?”她之前雖猜測過尹尚與姜澤的合謀,但卻隻以爲二人是爲了鞏固各自地位,并未料到會與刹雪有關。
雷文瑾點頭,皺着眉道:“此事我之前并未想到,還是問過祖父,得知刹雪來曆,又想到你在信中與我所言,才大膽推測,尹尚之所以會與姜澤合作,打的便是一箭雙雕的主意,這其一,自然是爲了刹雪,其二,便是順勢削弱啓泰國力。
蔚家軍于啓泰來說舉足輕重,若是姑父出事,姜澤雖然能派新的将領守關,卻未必能如姑父一般,對蕭關的境況極大夏兵力與習性了解透徹。再有便是楊嬷嬷假借三叔的名義行事,這也證實,小表妹之前的猜測應該是正确的,他們的目的是爲了分化鎮國将軍府與肅南王府,若計謀一旦得逞,尹尚便所獲匪淺。”
“上京城如今正瘋傳鎮國将軍府出事是尹尚的手筆,我估摸着,尹尚與姜澤的合作已經破裂。刹雪的正真來曆,知道的人屈指可數,尹尚的真正目的,隻怕姜澤至今還蒙在鼓勵,他隻以爲姑父已死,既然鏟除了鎮國将軍府,便可高枕無憂,而蔚家軍與大夏之仇由來已久,姜澤便索性将一切都推到尹尚頭上,倒也好成撇清他身上的嫌疑。”
因着上京城如今隻有鄒宇與劉金滿劉銀滿留守,又距離蕭關較遠,是以消息相對滞後,尹尚與姜澤反目的消息,蔚池與蔚藍至今還未收到。但蔚藍隻要稍微想想就明白其中的關竅,她看向雷文瑾,微微訝異道:“表哥,這其中莫非還有我的功勞?是我之前的安排都湊效了?”
蔚藍在離開上京城之前,原本就對姜澤與大夏人有過懷疑,隻不過彼時并不知道大夏這邊的領頭之人是誰。火燒曦和院雖是形勢所逼,但也有蔚藍故布疑陣的謀算在,有韓棟幾人在,她與蔚栩未必就不能安全離京。
她之所以将曦和院一把火燒個精光,又讓蔚十七找了幾具屍骸,其目的,一來是爲了迷惑幕後之人的視線,一來也是爲了讓二人相互猜忌,沒成想姜澤居然會如此爽快的就坡下驢,這于蔚藍來說,算得上是意外的驚喜,倒也不枉費她拼着名聲不要豁出去一場。
雷文瑾笑着點頭,一本正經拱手道:“小表妹智計無雙,爲兄多有不及!”
蔚藍揚了揚眉,對着他嘻嘻一笑,又像模像樣的起身還禮道:“不敢當不剛當,比不得表哥年少有爲,如今已是少島主了,我等小打小鬧,望塵莫及呀望塵莫及!”
二人插诨打科,蔚池但笑不語,蔚藍說罷又感歎道:“其實吧,我當初也不過是下意識而爲之,并未報什麽希望,沒想到效果會這麽好。”可她頓了頓,又挑眉道:“姜澤隻怕也是順勢而爲,我倒是幫他找了個好借口,不過,這二人若果真能夠反目,對咱們來說也算好事,就是不知道尹尚會不會接招了。”
雷文瑾聞言薄唇微勾,喝了口茶,眉眼飛揚道:“小表妹,尹尚的本意并不重要,他接不接招,對結局沒什麽影響。”
這是打算見縫插針,要在兩人中加把火的意思?蔚藍眉眼彎彎的看他,黑眸中異彩漣漣,問道:“表哥這是已經有打算了?”
雷文瑾嗯了一聲,點頭笑道:“此事咱們可以從長計議,當務之急,還是先将蔚家軍中的奸細找出來才是。”他說到着将目光看向蔚池,恭敬道:“姑父,刹雪一事,自姑母出嫁開始,知情人隻有我祖父與父親,再便是您與姑母。”
蔚池點頭,他遇襲失蹤與妻子被害,分明是同一批人下手,尹尚既然打着一箭雙雕的主意,刹雪就必然與軍中奸細有所關聯,雷文瑾會有此一說,倒也全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此事的關鍵還在楊嬷嬷身上。楊嬷嬷是你姑母的奶嬷嬷,若她在肅南王府時就知道刹雪來曆,她背後的主子一定不會等到十幾年後才下手。所以,楊嬷嬷應該是最近才得知刹雪的來曆,但具體是從我、還是從你姑母處得知,亦或是從别處,則又猶未可知。”
蔚池這話雖說得隐晦,但卻已然松口,雷文瑾尚還不知梅朵雪山通道與地心谷一事,聞言倒也不好再插話。蔚池畢竟是長輩,又涉及蔚家軍内部之事,再加上姑母也是知情者,雖然如今已逝,但誰又說得準,會不會是姑母一不小心将消息透露出去的?
蔚藍倒是沒什麽顧慮,她看了二人一眼,接過話頭道:“可如今楊嬷嬷已經半死,鄒宇從她口中得知的消息實在有限,讓我想想。”她說着開始輕扣椅子扶手,片刻後皺眉道:“楊嬷嬷與青柳是一夥的,那麽,青柳四年前才進府,有沒有可能,青柳也是在得知刹雪的具體來曆之後才被安排進府?爹爹,四年前您與娘親身邊,可有什麽特别的事情發生?”
原本有四個知情者,但目前能追蹤的線索,除了外祖父雷震霆與大舅舅雷雨霈,便隻有老爹蔚池。但十幾年前楊嬷嬷已經随娘親到了上京城,肅南王府既然能守着這個秘密百年之久,外祖父與大舅舅意外透露出去的可能性便極小。
------題外話------
你們是不是已經猜到奸細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