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梅朵雪山和地心谷這個通道,于我們而言未必就是壞事。”蔚藍說着面上露出笑容,徐徐道:“既然大夏人能在梅朵雪山開出一條道來,不管這幕後之人到底是大夏皇族中的哪一位,咱們都沒道理棄之不用。與其等着他們殺上門來,不如咱們主動出擊。
我之前看過堪輿圖,梅朵雪山後應該是沙棘縣,這縣城并不大,俗話說的好,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咱們可以在大夏人動手之前,先過去放把火,如此倒也不枉大夏人辛苦一場,等這把火徹底燃起來,咱們再将這山洞堵死。”
這是蔚藍的直覺反應,她做事向來喜歡掌控主動權,遇事權衡利弊,從中找出漏洞加以利用反擊,這是在部隊多年養成的習慣,幾乎深刻在骨子裏,她想改也改不了。
周旺财和劉大黑聞言面色又變了變,這還真是蔚藍的行事風格,當日卧龍寨不就是被直接抄了後路拿下的麽?
但當下無人注意到二人的神色,蔚池與骁勇對視一眼,對于這個答案心中滿意,但面上神色卻不變,骁勇幹脆挑了挑眉,問道:“藍丫頭,你難道就不想直接派兵殺過去?”
蔚藍笑着搖頭,“骁伯伯,我當然想啊,可咱們現在的對手不單有大夏人。”這話雖然說得含蓄,但在座諸位誰都明白,就連周旺财和劉大黑心中也有猜測。
攘外必先安内,上京城還有一位時刻準備撲上來咬上蔚家軍兩口的,如今蔚池安全回歸,消息應該還沒傳到上京城,但等姜澤收到消息,必然會有新的動作,對于這位既沉不住氣又性情陰晴不定的帝王,蔚池和骁勇心下都有些摸不準套路。
蔚藍的想法與二人可說是不謀而合,沒有朝廷的命令,想要對大夏出兵定然是不能,姜澤時刻想要揪住蔚池的小辮子,他們若是擅動兵馬,姜澤便有借口處罰蔚池了。但對大夏人的動作,他們也不能坐視不理,是以,率一小隊人馬悄悄進入沙棘縣,對大夏人小懲大誡剛剛好。
這樣一來,既可以打亂對方的計劃,又可以消除對方布置在沙棘縣的勢力,事後這幕後之人雖然惱怒,但必然不敢公然對啓泰動兵,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見蔚藍胸有成竹,蔚池面色欣慰,他看了眼骁勇,骁勇喝了口茶,沉聲道:“此事我來安排。”
蔚藍默默聽着,事情到這一步,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了,但周未和陳虎卻還沒消息,這二人雖然以前是山匪,又才歸到她手下,但好歹是她的人,見蔚池與骁勇已經在安排後面的事宜,蔚藍将視線移向劉大黑,低聲道:“周未和陳虎呢?”
劉大黑正憂心周未和陳虎的下落,聞言頗爲詫異的看向蔚藍,又馬上低下頭去,道:“回主子,屬下離開沙棘縣的時候,周未和陳虎留下了,他們想進縣中一探究竟。”
先前蔚藍一直沒問到周未和陳虎的下落,劉大黑原以爲蔚藍不會問了。他們畢竟是山匪出身,是世人眼中被鄙夷厭惡的存在,而蔚藍之前會對他們客氣,很可能是因爲還沒到達蕭關,他們都還有用,如今蔚藍已經找到蔚池,身處蔚家軍的大本營,完全就可以過河拆橋。
劉大黑在落草爲寇之前,曾做了七八年的乞丐,對于高門大戶的一貫作風熟知了解,他見過了太多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蔚藍出身尊貴,從小就高人一等錦衣玉食,誰又說得準蔚藍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們的身份,願意與他們爲伍?
殊不知蔚藍隻是了解周旺财的爲人,知道周旺财不會派三個蠢笨一根筋的人前去打探消息,隻要周未和陳虎腦子清醒,就絕對不會以卵擊石。
蔚藍聞言點點頭,凝眉思索了陣,對周旺财招招手,道:“你馬上去找鄖陽,讓他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找人。他們一定與納東等人碰過面了,但可能還沒對上。”
說着,又看向劉大黑,道:“你們當日是追着兩人去的,如今咱們隻抓到其中一人,和他手下的十人,我估計他們暗中還有一隊人馬,應該由另一人領頭。”
周旺财深以爲然,“屬下也這麽認爲,沒準他們正是追着咱們分散的隊伍而來,咱們其他兩路兄弟也還沒到,屬下這就去,主子可還有别的吩咐?”周旺财說着,隐晦的看了眼蔚池和骁勇一眼。
他是今日一早才與其中一支隊伍彙合,又在城門口遇見劉大黑的,本來還想在城門口多等一會,結果就看到身後虎視眈眈的納東等人。
周旺财行事從來謹慎,更何況當時馬車裏還關押着喬禀章,他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對方是沖着喬禀章來的,是以這才會決定先進城。
也幸得蔚藍幾人及時出現,否則他們進城後不一定就能甩掉納東一行人,雖然他們的人手更多,但老實說,他們未必就有勝算,畢竟他手下的兄弟從來沒經過正規訓練,而雙方人馬都是外家功夫見長,硬拼起來委實勝負難料。
蔚藍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有些好笑,道:“沒别的了,這邊鄖陽熟悉,你别跟他對着幹,遇事多聽他的意見,嗯,安全第一。”
周旺财點頭,心裏松了口氣,他不如劉大黑想得多,當下跟蔚池骁勇行了一禮,喜滋滋的出去找鄖陽了。
這邊蔚池與骁勇也商讨得差不多,扭過頭見蔚藍在一邊聽得認真,蔚池道:“囡囡,這些人你想如何安排?要不要爹爹安排他們進軍中曆練?”在蔚池看來,英雄不問出處,山匪未必就不能棄暗投明。
蔚藍搖搖頭,笑着道:“不用了爹,我已經有安排,不過女兒還有一事想請爹爹幫忙,我想找幾個身手好的武師教他們習武。”
“哦?”這下蔚池是真好奇了,“你想讓他們幹什麽?”
骁勇也滿臉詫異,蔚藍見蔚池并不避諱骁勇,知道他是對骁勇極爲信得過,當下也不隐瞞,畢竟她要組建镖局的事情遲早要與蔚池說,而且現在已經十一月,到明年春天雪化,也就三四個月時間,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訓練出一批人來,并不容易。
蔚藍斟酌着将自己的計劃與二人說了,二人聽罷俱是滿臉沉思。
“倒也不是不可以。”蔚池擰眉想了想,面色有些怪異道:“囡囡,你可是缺銀子花用?”
“沒有,我有很多銀子。”蔚藍緩緩搖頭,一臉的笑意,又輕咳一聲道:“難道爹爹不知,我離開上京城的時候,可是賺得盆滿缽滿。”嗯,想必韓棟沒跟骁勇說罷,畢竟韓棟的直屬上司是蔚池,大面上的消息能說,但再細緻的,肯定會有所保留。
蔚池果然搖頭,蔚藍嘿嘿兩聲,笑得滿臉狡黠,見也沒有外人了,便道:“都是祖母和二嬸給我的零花錢。”哈哈,這可是兜了她們老底的零花錢,蔚藍此時心情不錯,隻差笑出聲來。
蔚池與骁勇對視一眼,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二人都有些好笑,估計陳氏和孔氏知道後會好一頓氣。
骁勇瞥了蔚池一眼,道:“藍丫頭比你聰明。”當初蔚池被陳氏可是欺負得不輕,差點連命都丢了,結果這麽多年,蔚池硬是沒對陳氏和蔚桓下手,在骁勇看來,蔚池太過方正,反而蔚藍這樣,更對他的胃口,做人就是這樣,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才不枉費白走一早,凡事遵循守舊顧前顧後,又有什麽趣味可言?
“那你組建镖局,是有别的打算了?”蔚池白了骁勇一眼,也不理會他,徑直問蔚藍。
蔚池并未把蔚藍的組建镖局這事看做正事,在他看來這委實小打小鬧不值一提。可這事兒雖小,卻讓他發現自己完全不能理解自家女兒的心思,小孩子家家的,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在上京城的時候,還可以說是形勢所迫才會辛苦籌謀,如今已經到了他的地盤上,一切都有他這個做老爹的扛着,蔚藍又何需再做這些?
蔚藍端起茶幾上的熱茶喝了口,歪着頭想了想,看向蔚池認真道:“爹,你覺得,蔚家軍的前景如何?”這話蔚藍本不想現在說,但在與蔚池相處的這短短幾個時辰裏,蔚池的所作所爲無不讓她動容,既然蔚池一心疼愛她,她勢必要投桃報李,爲自己老爹做些什麽。
蔚池和骁勇聞言面上神色都是一怔,骁勇本想起身,但見蔚池對他擺了擺手,無奈又坐了回去。
“囡囡何故如此一說?”蔚池神色嚴肅。
蔚藍無奈的放下茶杯,歎氣道:“爹,您也知道那位的打算吧,此次您能安全回來,那位必定會卷土重來花樣百出,難道咱們就要這樣被動挨打?”
“蔚家軍固然能征善戰,那位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對您下手,可他難道不會暗地裏動手腳?”蔚藍還不知道蔚家軍自負軍饷一事,但她畢竟從小接受的教育與蔚池不同,在她身上,沒有過多規矩框條。她願意跳出常規之外看待身邊的事物。
見二人沒有出聲,蔚藍道:“在那位拿您本人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必定會從軍備糧草和軍饷入手。而蔚家軍想要再繼續壯大,根本就不可能,不僅如此,還會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甚至需要縮減裁員。一支持續被打壓的軍隊,一直後勤儲備跟不上的軍隊,不僅軍中人心會浮動,軍隊的戰鬥力也會下降,這就是個惡性循環,是個死胡同,爹,骁伯伯,這一定不會是你們想看到的。”
這也是蔚藍最不願意看到的。在此之前,她并沒想過自己組建的镖局要與蔚家軍挂鈎,但既然蔚池對她好,她的命運又與蔚家軍息息相關,她爲什麽不這麽做?而她組建這個镖局,本來就要借助蔚家軍的背景。
二人聽到這,已經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骁勇嗓子眼有些幹澀,“藍丫頭,你的意思是,咱們可以借助镖局行事?”
這丫頭膽子好大,骁勇如此想着,又看了眼蔚池,也不知道蔚池會不會同意,鎮國将軍府百年來從來都忠心耿耿,從未行過陰奉陽違之事。
蔚池面色沉沉的捧着手中的暖爐,并未出聲,站在他身後的趙群眼睛閃閃發亮。
蔚藍沖骁勇輕輕颔首,她也知道這時代的忠君思想,微微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後,才重新看向蔚池道:“爹,我并不是想讓你造反。”
蔚池回過神點點頭,似乎壓抑着什麽,道:“爹爹知道,你隻是未雨綢缪,想擁有與皇室抗争的資本,但囡囡,這并不容易。”
蔚池掌管蔚家軍多年,又如何能不知道蔚家軍如今的處境堪憂?蔚家軍如今的軍饷全靠經商所得,而蔚家軍的糧草,從聖元帝開始,他們就已經開始周自己囤地耕種,這一直是軍中高層将領共同知道的秘密。
若是姜澤再從這兩處下手,那蔚家軍的處境勢必愈加艱難。可镖局,說起來容易,小規模也不引人忌憚,但若是發展壯大,必然也難逃各方關注。
蔚池想到此處,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兒,道:“囡囡想做什麽,那就去做吧。”蔚池并不知道蔚藍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但眼下并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心中的某處被拉扯得生生的疼,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蔚家的百年清名,很可能要斷送在他手中。雖然他在初初醒來時,便已經做了決斷,但事情臨了,難免還是心中酸澀。鎮國将軍府百年清名,是曆代蔚家先祖共同努力維護而來,他如今進退維谷,進,便是造反謀逆,退,便是引頸待屠!
蔚藍向來敏銳,又如何能不知蔚池心中所想?她雖然無法理解這時代的死忠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操,但換位思考,卻可以體會蔚池的掙紮,興許,就如同她之前忠于自己的國家和信仰一樣吧?
點點頭,蔚藍面上緩緩笑開,她認真的看着蔚池道:“爹,事情未必就有我們想的那麽糟糕,這不過是女兒的居安思危之舉,沒準最後什麽都不會發生呢?”嗯,這話雖是安慰人的,但也并非完全沒有根據,因爲在姜澤背後,還有個三皇子姜衍。
可在此之前,在姜澤徹底領便當之前,他們一定需要有與姜澤周旋抗衡的能力,才能穩若磐石經得起風雨。退一萬步說,就算日後姜衍順利登位,他并不是姜澤,不會如姜澤一般對功臣良将出手,但,蔚家軍想要繼續存在,鎮國将軍府想要安穩,就必須要壯大到讓人不敢輕易生出招惹之心,這一點,連同姜衍在内也是一樣。
蔚池與骁勇一個是三軍統帥,一個是蔚家軍的高級将領,雖然蔚藍的話隻是一語帶過,但二人卻同時心中一動,想到某種可能,二人都爲蔚藍的遠見和心胸感到震驚!
蔚藍如今不過才十一歲罷了,若是将之前的種種,都歸結爲蔚藍的聰慧和天賦,但在看待政治格局上,這無疑需要寬闊的胸襟和遠見卓識!就連他們浸淫官場多年,一時之間都沒想到這個可能,卻不想蔚藍已經想到,而且已經在做準備!
骁勇看了蔚池一眼,目光中不無豔羨,酸溜溜道:“果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蔚池也高興起來,面上微微一笑,“你羨慕不來的,若實在羨慕,就趕緊找個媳婦成親,自己也生一個。”
蔚藍見氣氛活絡起來,才又道:“爹,那我出去看看阿栩,您記得幫我找幾個人,等周旺财回來,我就讓他們返回卧龍山莊。”
說到這蔚藍摸了摸鼻頭,有些抱歉道:“忘了跟爹說了,我已經把牯牛山買下來了,方圓大概三十裏左右,卧龍寨更名爲卧龍山莊,留下季星雲和崔嬷嬷在那邊打理重建。爹和骁伯伯以後若是在軍中呆得膩煩了,可以到卧龍山莊小住。”
蔚池這才反應過來,倒也沒顧得上責怪蔚藍,而是對自己這幾天的狀态有些不滿,他也把季星雲忘了!對蔚藍點點頭,蔚池道:“你去吧,阿栩說上午他還有你給他布置的課業要做,早早就把爹爹打發了。”
蔚藍笑笑,與二人道别後直奔後院,其實她還有事情來得及問,比如刹雪,但此刻開口似乎時機不對,她爹明顯不在狀态。
骁勇等蔚藍走得不見人影,才懶洋洋往椅子上一靠,好整以暇看向蔚池道:“你這是準備培養阿藍了?”今日蔚池的一舉一動大出骁勇所料,看樣子,分明是想要培養蔚藍做接班人的模樣,若是這般,蔚家軍中的老将,隻怕是有得鬧騰了。
蔚池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輕輕擱下茶杯,方才看向骁勇,他半眯着眼,眸中一道利光閃過,哪裏還有半分與蔚藍說話時的和風細雨,道:“是又如何?”